正文 第九十八章 陈望春病了
从空旷的海边,回到喧闹的北京,他们都有点不适应了,看着拥挤的人流和车流,感觉堵得慌。
刘爱雨说:“最多再干两年,我们就关门,找一个偏僻的村子,过简单清静的生活。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每天早早地起来,梳洗后就匆忙去茶庄,这一忙起来,就到了深夜。
当最后一个顾客离去时,刘爱雨觉得一阵轻松,剩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自由了,听音乐、看电影、看书,或者发呆冥想,可惜,这点时间太短了。
每天清早,她一睁开眼睛,就莫名地情绪低落、心情沮丧,心上压上了无形的巨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刘爱雨让赵波打听一下陈望春,赵波不太情愿,找借口推诿,他怕陈望春纠缠刘爱雨。
刘爱雨说:“你吃的哪门子的醋,人家早就结婚了。”
赵波感到惊讶,说:“他会恋爱?有女子和他好吗?”
刘爱雨说:“别把人看扁了,人家好歹是个状元郎。”
得知陈望春结婚的消息,刘爱雨心里一阵惆怅,好像丢掉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何陈望春结婚了,她却不高兴?想起在A大学校园,他孤独瘦削的身影,他的木讷胆怯,他对她的依赖;她曾经担心他,怕他被骗,被欺辱被戏弄,她要像个姐姐一样保护他;可没想到,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他不但恋爱了,还结婚了,这让刘爱雨出乎意料。
赵波辗转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陈望春病了,正在医院疗养,所谓的订婚、结婚纯属无稽之谈。
向阳康复中心,其实就是一座精神病院,它远在北郊,只有一路公交车抵达。
刘爱雨怎么也想不到,陈望春会和精神病联在一起,她觉得肯定是搞错了,她当即要去看他,赵波说:“过几天吧,这几天生意正忙。”
刘爱雨一点也没耽搁,打了辆车,前往向阳康复中心,赵波见无法阻拦,便开车过来,要载刘爱雨,刘爱雨不坐,赵波只好扔下车,上了出租车。
刘爱雨在生赵波的气,她几次托赵波打听陈望春的情况,却被他以种种借口搪塞。
刘爱雨也生自己的气,开了茶庄后,因为忙着赚钱,再没和陈望春联系。
这是一段遥远的距离,出了五环,驶上便道,路边栽着两行白杨,这种树在城内几乎绝迹,只有偏僻的郊区才能偶尔看见。
司机是个热心人,得知他们要去向阳康复中心,便友好地建议,病人要是没有暴力倾向、自残自虐的行为,最好在家疗养,所有的病都是七分养三分治;在那里面,每天吃几大把药片,活活把人给吃残了。
刘爱雨心里沉甸甸的,她眼眶已经湿润了,赵波想安慰她,却不敢。
他们在医院碰了钉子,今天不是会见的时间,门卫拒绝入内。
赵波劝刘爱雨改天再来,刘爱雨冷冰冰地说:“你要回就回吧,没人请你来。”
刘爱雨翻开通讯录,找到了高博,他经常来茶庄喝茶,有刘爱雨赠送的年卡,是卫生局的一个头头,所有的医院应该归卫生局管吧?
刘爱雨给高博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一个中年人出来接刘爱雨,自我介绍说:“我姓童,是这个院的副院长。”
童院长领他们去了他的办公室,给他们泡了茶,问了情况后,打电话叫来张护理,说:“陈望春具体是她负责的,让她给你们介绍一下病人的情况。”
张护理三十来岁,是一个俊俏的少妇,性情温柔;在精神病院,因为很多病人有暴力倾向,他们常有攻击性行为,因而配备的护理,基本都是五大三粗型的,像张护理这种,是一个例外。
童院长看出了刘爱雨的疑惑,解释说:“陈望春是个研究员,胆小懦弱,因而让小张照看他。”
张护理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很妩媚,她撩撩额头上的刘海说:“陈望春主要的症状是恐惧,他老怀疑有人会暗害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噩梦吓醒。”
因而,陈望春的饭菜,张护理尝过后,他才会吃;晚上,在陈护理的安抚下,他才能放心地入睡。
他还有一个毛病,总怀疑自己光着屁股,没有穿衣服,每天起床,他要无数次地穿裤子脱裤子,多次验证后,才能走出房间;在短暂的几分钟后,他又会照镜子,看看自己穿了裤子没有。
陈护理说:“这表明,他小时候心理肯定受过创伤,伤口没有愈合,一想起来就犯病。”
在一个小会议室,张护理领着陈望春进来了,他还是像以往那样垂着头,不敢看人,更不敢和人的眼睛对视;很明显的,他瘦了黑了,像一根竹竿,衣服在他的身上晃荡着。
陈望春坐了下来,张护理给他倒了一杯水,把杯子端起来,在唇边沾了一下,然后递给陈望春。
陈望春双手捧着杯子,也许因为水烫,他慢慢地嘬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他像个小孩一样,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刘爱雨伸出手,握住了陈望春的手,陈望春一惊,要缩回手,但刘爱雨紧紧地攥着,他挣脱不开,便抬起眼睛,偷偷地看着刘爱雨。
陈望春的瞳仁在变大,他认出了刘爱雨,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笑了,问:“你去哪了?”
刘爱雨鼻子一酸,她强忍悲痛说:“我在,我一直在,哪都没去。”
接下来,便是陈望春一直攥着刘爱雨的手,像一个孩子,找到了自己丢失的玩具,再也不舍得松手。
这是一个不为人熟知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一个精神病患者都在演绎着人生百态。
一个白发如雪的老者,在向人们讲述他妻子的偷情史,他两眼放光,手舞足蹈:他在外地上班,一月回来一次,却不料妻子和人勾搭上,趁他不在,他们夜夜颠鸾倒凤。
有一次,他借出差的机会,夜里突然回家,打开门时,两个人正在床上纠缠一团。
老者详细地描述了床上的细节,令人耳红心跳,旁边听的几个人抓耳挠腮。
老者暴跳如雷,唾沫飞溅,骂着,妲己!潘金莲。
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工,将老者拽了出去,老者边挣扎边喊,女人都是狐狸精。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像一根枯萎的芦苇,她因失恋而病,两人上学时,好得山盟海誓的,男的当了官就抛弃了她。
女人一直笑着,说:“他要睡我,我不让,他就硬来;我怀孕了,他让我去打了胎,我打了胎,他又不要了。”
我现在还在流血呢,女人的手伸进衣服下面,摸了一把,伸出来让人看,果然一手的血。
一个大汉,挥着拳头砸墙,一下又一下,手背撞破了,流着血。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留着长发,咬着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一个领导模样的,挥着手在演讲:“同志们,面包会有的,牛肉也会有的;土豆烧牛肉,不须放屁;起来吧,全世界被压迫的奴隶们!”
刘爱雨和赵波,走过长长的走廊,目睹病人们各种形式的表演,心情沉重。
回到童院长的办公室,刘爱雨询问陈望春出院事宜,童院长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刘爱雨说:“我的朋友。”
童院长说:“有高局长关照,可以随时出院,但手续得直系亲属办理。”
刘爱雨说:“请你联系他家里,尽快办理出院手续。”
回城的路上,刘爱雨不断地抹着眼泪,她想起了在油坊门学校的时光。
晚上,刘爱雨一夜没合眼,她怕童院长耍花招,想了一下,还得找高博。
第二天晚上,刘爱雨邀请高博吃饭,说了陈望春的事,请他和童院长说一声,让陈望春家里尽快办理出院手续。
高博笑着说:“我这是拆医院的墙根啊,像这样一个病人,每月的花费都在几万块钱左右,等于断了人家的财路。”
刘爱雨勉强笑着说:“所以要请你帮帮忙,拜托了!”
高博说:“没问题,我现在就说。”
高博打童院长的电话,说:“陈望春这个病人,病情基本稳定了,就让回家去修养;他一个农民家庭,哪有那么多的钱治病?我们也得为病人考虑嘛。”
童院长满口答应,高博又叮咛了一句:“催一下,尽快!”
高博放下电话,说:“现在可以吃菜了吗?”
刘爱雨说:“多谢高哥,高哥请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