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如同一块遇水膨胀的海绵,枝叶、树木、藤蔓、空气,这一切都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中变了形,似乎就连泥土都能踩出水来。
遮天蔽日的巨木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锅盖,整个丛林的湿气都被死死锁在了空气中,再加上炎热的气候,德拉诺都开始怀疑自己正行走在一口冒着蒸汽的炖锅里。
“曾经在艾兴莱德,入冬的时候我们都会依照惯例去蒸个桑拿,看来现在是免了,这种形式的桑拿我还是头一回体验。”德拉诺的头发被雾气和汗水彻底浸湿,像帽子一般死死贴在头顶。
维基莉可也从未感受过这般酷热的气候,她不由得回想起曾经在坎帕纳堡里的美好时光。
入冬前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表妹芙瑞朵一起泡在飘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抬头看着窗外的枯叶缓缓落下,随手端起温热的花茶仔细品味着……但眼前只有惹人厌的昆虫和挥之不去的湿雾。
她心中还纠结于鲍克莱姆说过的那一番话,既然他称自己为“血鸦之女”,不出所料的话“血鸦”正是指她的父亲亚伯拉罕。
“库伯大叔,你知道那个黑袍男人口中的‘血鸦’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库伯没想到她还记着那个称呼,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将往事一一道来,
“你父亲从未停止过寻找雅贝莉可,他不顾众皇族的警告只身前往了南方亚兹拉联盟,复仇的渴望让他失去了理智,冲入敌营斩杀了无数敌人。
“他带着疫医的面具,被鲜血染红的披风如双翼般在身后展开,就像浑身浸湿了鲜血的渡鸦一般。从那以后,亚兹拉人便称他为‘血鸦’,这个称呼也成为了众多猎人所向往的荣誉。”
库伯知道大公本人不会希望女儿知晓自己的过往,但事已至此,全部告诉她也无妨。
“雅贝莉可,那是我的母亲。”这个名字维基莉可从母亲失踪后就几乎没听说过了,亲人们都不愿意回想起那位逝去的大公夫人。
“不过维琪公主,俺之前就在想,你那长矛是怎么自己回到手里的?”库伯用手指捋了捋浓密的胡须,盯着维基莉可身后的长矛岔开话题道。
“哎?你真是问到我了,当时用药过量,脑子一热就想到叫它回来,这是什么原理啊?”维基莉可也感到有些纳闷,她从背后取下了长矛,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说不定……其实它一直都能听到我的声音,所以在我呼唤它的时候能自己跑过来吗?”
她停下了脚步,右手握紧了矛柄,对准前方的丛林猛地抛了出去。树丛被长矛穿过,惊起了一片黑白花纹的鸟群。
“荆棘鸟!”
维基莉可自信地伸开手臂,朝着丛林呼唤着那杆长矛,众人用期待的眼光盯紧了前方的密林,等待着长矛的归来。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过了得有十几秒种的时间,维基莉可甚至感到手臂都有些僵硬,可那丛林却依然毫无动静。
“是不是……卡住了?”德拉诺抑制住就要上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安慰着维基莉可。
“……”她用余光瞥见了众人的表情,他们一个个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情况简直不能再尴尬了。
“啊,糟糕!一定是卡在哪里了!”她用披肩遮住通红的脸蛋,赶紧迈开步子朝着长矛飞向的丛林跑去。
“维琪?等一下!”
她浑然不顾德拉诺的劝阻,拨开密叶就向着丛林深处跑去。树梢、地面、草丛,维基莉可找遍了任何一个留着长矛划痕的角落,却丝毫看不到那细长而赤红的身影。
“唰——唰——”
四周的草丛里藏满了恶心的昆虫,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将它们惊动,在植物的枝叶下疯狂逃窜着。
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爬满了如茶杯大小的甲壳虫,它们正贪婪地吸食着树干的营养,愉悦地抖动着双翅发出恼人的噪音。
“最好赶紧离开这个烂地方……”维基莉可加紧了步伐,她高高抬起腿向前跑去,生怕不小心踩到什么糟糕的秽物。
然而最让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知从哪一步开始,她的脚下传来了令人作呕的“啪嗒”声,维基莉可瞬间汗毛立起,赶紧迈开步子,转身跳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她扶稳了树干,慢慢抬起了腿,靴底沾着一层粘稠的紫色液体。直觉告诉她最好是别去碰这东西。维基莉可踢开腿努力摆脱靴底的秽物,黏液被甩到了脚下的绿叶。一只可怜的甲虫正好被液体牢牢包裹住,它挣扎了不到两秒便僵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活见鬼了,这地方真的适合生物存活吗!”维基莉可转过头查看着周围的情况,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摔下树去。
“维琪!你到底跑哪去了!?”德拉诺带着让娜和库伯沿着脚印跑了过来,他余光瞥见了树梢上一个披着红色披肩的人影,库伯走向前去,指着那人影喊了起来,
“你不是要找那杆枪吗?还有心思玩躲猫猫?你知不知道……”
“嘘,不许动……”维基莉可僵在树上一动不动,缓缓张开嘴警告着他们。
“好吧,不让动?这个玩法还挺新颖……”库伯站定在原地,撇了撇嘴。
“拜托了,不要动……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个?”
德拉诺不知道维基莉可哪根筋搭错了,但他对维基莉可的话感到有些好奇。
“先从好消息开始吧。”
“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好消息是,长矛找到了。”维基莉可冷笑一声说着,身体如石像鬼一般静止在树干上。
“在哪?坏消息又是什么?”德拉诺有些不耐烦了,只见维基莉可吞了口唾液,慢慢抬起腿,用脚尖指着前方。
德拉诺扭头向前望去,正面前是一片冒着热气的湿地,无数的藤蔓如黑色的帷幕般垂在空中。而就在一条萎缩的榕树根下,一只通体亮蓝色的巨蛙正趴在湿地里休憩,那杆长矛恰巧卡在了它头顶的朽木上。
“虽然我不清楚它有没有看到我们,但只要停着不动,它应该不会主动攻过来。”维基莉可几乎要哭出声来,心仪的武器距离自己就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那巨蛙的存在而显得有千里之远。
“这下可麻烦了……”
蛙类的视觉很灵敏,但只会被移动的物体所吸引,德拉诺记得这种说法。眼前的情况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军营中和海德温玩过的游戏,当“鬼”数到三时,所有人都必须停在原地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但只可惜,他永远是最先动的那一个。
“你们看到啥了?让俺也瞅瞅!”库伯因为视线被灌木死死遮住而焦躁地跳起身来。
“别动!算我求你了大叔!”德拉诺一把摁住了库伯的脑袋,可那巨蛙已经被库伯的动静所吵醒。
它支起了前臂,覆盖在眼上的透明薄膜翻到了两侧。它吸足了气,下颚的皮肤被鼓成了紫色的气球,那双纯黑的眼睛正大睁着盯向众人。
“是一只发育过猛的蛤蟆……”德拉诺僵在了原地,汗水沿着胳膊滑落到指尖,一直流到了库伯的脑袋上。
“哦,这个玩儿法就不太好了……”库伯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蛙鸣,就像把耳朵贴在牛的胸膛所听到的沉闷心跳一般。
“德拉诺,库伯,继续停在原地不要动,如果有什么情况,立马躲到树后不要动。让娜你听好,我有个计划。”维基莉可微微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侧面的一棵大树。
“看到那上面盖着的叶子了吗?那下面全是甲虫,我想办法去惊扰它们。让娜,你要趁着那怪东西离开的瞬间去把那杆枪拔出来,注意千万不要碰到什么鲜艳的液体,最好连那地方的水也别碰,明白了吗?”
维基莉可用余光看到让娜微微点了点头,便深呼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倒数着,3……2……1
“就现在!”维基莉可蹬开树干,如飞鸟一边滑翔着跳到了那棵被密叶覆盖着的大树旁。巨蛙察觉到了眼前的动静,猛地向前跃起。
维基莉可一把掀开遮盖住树干的绿叶,硬着头皮用手拨开了正在享受盛宴的甲虫。甲虫们张开鞘翅,抖动起透明的双翼在空中乱飞一通,巨蛙被慌乱的甲虫所吸引,它飞扑到大树前,一条青色的长舌冲出巨口,将几只甲虫死死按在了树干上。
这壮观的一幕就发生在德拉诺眼前不到五米的距离,光是那巨蛙的一条前腿就足足有德拉诺的一半高,要是脚边有个现成的坟墓,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栽进去长眠不醒。
维基莉可在巨蛙捕食的一瞬间躲到了树干侧面,那条巨舌就在她耳边缓缓退去,被巨蛙吞入了口中。让娜趁机跃过湿地,稳稳落在那榕树的上将长矛拔了出来,转身对维基莉可点了点头。
“好吧,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幸运的是,计划运行的非常顺利,但是这一切发生得远比维基莉可预想的快,她忽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巨蛙的气囊在德拉诺面前高高鼓起又猛地回缩,“咯——咯”的巨响让德拉诺的神经不住地颤抖,阳光穿过丛林射在了巨蛙的身上,那艳紫色的光芒时刻标注着死亡的警告。
“德拉诺……定在原地,千万不要动,林子里昆虫很多,它随时可能被引开的。”维基莉可躲在树后向德拉诺说道。
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很可惜,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德拉诺心里明白,很多两栖类动物之所以擅长中远距离捕食,正是因为它们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气息。昆虫也并非无脑的肉块儿,它们会察觉到这种气息并远离威胁,现在至少在巨蛙身边半径十几米的范围内,暂时都不会有昆虫出现了。
“库伯,你斧头背面的那一端,够结实吗?”德拉诺轻声问道。
“硬得跟锤头一样!等等……你问这个干嘛?”库伯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这个蓝毛的小子又想刷什么花样。
巨蛙停止了狂鸣,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一两秒。
“能引开他的,可不止虫子。”德拉诺捏紧了拳头,转身抢过库伯的手斧向侧面飞扑过去,巨蛙大张开口,朝着他移动的方向射出长舌。
“该死,你在搞什么名堂!!”维基莉可朝着他大喊道。
“上钩了!”就在二者即将接触的一瞬间,德拉诺提前俯身躲过了长舌的攻击,从腰间拔开剑鞘、扭动腰身、挥动短剑,那剑刃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长弧,将巨蛙的舌头切成了两半。
巨蛙似乎感觉到了舌头传来的剧痛,它猛地将断舌缩回口腔,翻开肚皮躺在草丛中猛蹬着双腿。
“不好意思了朋友,热带雨林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德拉诺翻滚到草丛的一侧,对准了它的眼睛将短剑狠狠刺了进去,巨蛙的黏液从腹部滴落在了剑刃和剑柄上,可很明显短剑依然没有对它造成致命一击。
“别碰那剑!”维基莉可连忙提醒着德拉诺。
“只有钉子可钉不牢东西。”德拉诺的嘴角露出邪魅一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见他抽出库伯的手斧,双手紧紧攥住木柄用斧背狠狠地砸向剑柄。沾满黏液的短剑如钉子一般贯穿了巨蛙的头颅,它来不及张嘴叫出最后一声悲鸣,四脚紧绷绷地伸向空中,像雕塑一般不再动弹。
“呼——这回轮到你当‘木头人’了……”德拉诺长吁一口气,身体一倾坐在了地上。
“德拉诺先生!”让娜握着长矛赶紧跑到了德拉诺的身边,谢天谢地,他的身上没有沾到一滴黏液。
“你个蠢货!被诅咒吞噬的不是你的灵魂,而是脑子吗!?”维基莉可咬牙切齿地朝德拉诺训斥道,伸手就准备朝他头上赐一巴掌。
“……你身上没有被那黏液沾到吧?”维基莉可皱着眉头问道,她可不想碰到那黏糊糊的鬼东西。
“我要是说没有,你能不能把手放下来?”德拉诺苦笑着伸出手轻轻扳回了她的手臂。
“哈……真是命大的家伙,以后不许再这么干了,你不可能一直幸运下去。”维基莉可似乎也松了口气,伸出手将德拉诺拉了起来。
“只可惜你给的这把好剑了,你是从‘龙舌兰号’上找到它的吗?”德拉诺摸了摸下巴,看着那把被黏液覆盖住两端的短剑。
这把梵尼西亚的古剑虽然有些瑕疵,但用起来相当顺手,轻盈又不失威力,只可惜得和它就此别过了。
“给俺拿来,你个蓝毛的小鬼头!”库伯气汹汹地走到德拉诺身边,一把抢过了他的宝贝斧头,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抵在嘴边,仔细端详着那把脏兮兮的短剑。
“说句老实话,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库伯说着,从身边扯来一片粗糙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将剑柄周围的黏液擦去。又从怀里掏出一条蓝色的丝巾,熟练地将剑柄缠了起来。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库伯用手指点了下剑柄,几番确认后将短剑从巨蛙的头部拔了出来,转身将它递给了德拉诺。
“这是只石像毒蛙,它分泌的毒液只要稍稍接触皮肤就足以让十几个成年人变成僵硬的雕塑,你小子命可真大。”
德拉诺慢慢接过了那把沾满了黏液的短剑,他不敢想象如果一不注意叫剑刃划破了手指会有什么后果。
“总而言之,相当于一种倒胃口的‘附魔’了,没错吧?”德拉诺端起短剑,毒液沿着剑刃缓缓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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