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万岁想起秘境空中的大眼睛,迅速反应过来,“你是异生物?”
须淼眨巴着那两只圆圆的大眼,灰黑色的眼珠镶在眼眶内,缓缓移向一边,看向万岁。
他面无表情道:“是不是异生物不重要,你现在回答我问题即可。”
说着,他转身离开了药铺门口,一路沿着街道走去,一边说着:“下一个。”
下一个?
正不解时,万岁周边的景物再一次起了变化。
原本的热闹集市已不见,转而变成了一个书房。
二人站在门口的位置,向内走去,书房内部古色古香,熏萦着淡淡檀香,书桌上摆满了写着诗词的宣纸,直到走近,万岁才认出那些字迹。
“墨殇?”他才叫出名字,身后门口的位置,便行色匆匆地走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看不见屋内的两人,只见他视线直直盯着书桌上的诗词,快步略过他们,走向桌前,手脚麻利地开始磨墨。
“他就是你口中的墨殇?”须淼突然开口,未等万岁点头回应,他又继续询问,“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种问题,万岁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他是个痴人,吟诗作赋这一方面,他太过疯狂,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不过是个苦力,毕竟我有的,也就这一身蛮力了。”
“那你们是怎么做成朋友的?兴趣不同,很难聊到一起不是吗?”
万岁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因为我爱听他念诗,平时又不怎么说话,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倾听?也能做朋友?”须淼思考了会儿,又道,“我以为只要能聊的来就行。”
这……
万岁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不作声听他继续问。
“那他怎么死的?”
听到“死”这个字,万岁的身子还是颤了颤,他不愿回想那些痛苦的往事,但由于须淼能力限制,那份回忆还是涌了上来。
只听万岁说道:“他是在一场大火中丧生的,只是为了拿回那些被烧毁的诗词歌赋……”
“就在这个书房?”
“嗯……”
见万岁神情黯然,须淼快速回身,走了出去,嘴里念叨着:“下一个。”
万岁快步跟在其身后,然而当他一步跨出房门,周身一切都开始模糊,转而扭曲变形,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捂着脑袋差点跌坐下去,好在手旁边胡乱一抓,扶住了一处湿滑的石块。
再睁眼时,眼前的昏暗一时间让万岁无法适应。
“又带我到了哪儿?”万岁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望向四周,须淼就站在他的身旁。
只见须淼向前迈了几步,绕过前方地面的那几个水坑,走至铺在一处角落里的草堆前。
“这个洞穴,你可比我熟悉。”须淼回头看向万岁,随后视线越过他,望向了万岁的身后。
万岁回头,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拿着一堆还算干的木头进来,找了一处没有水的地方,尝试点燃这些木柴。
“他呢?你记得吗?”须淼问道,目光却一直跟着那个男孩,未曾移动分毫。
记得,当然记得。
万岁怎么可能将他忘记?
很多事他不愿说出来,可今日为了能出去,万岁不得不说。
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说道:“当年,我受了伤,是这个孩子替我包扎的伤口。说来也是可笑,长生族的自愈能力比普通人强一些,但那次的确伤的太过严重,被他救了。后来我伤好了就想着离开,谁料他不肯我走,说是父母都在战乱中死去,家里只剩下他一个。”
说到这儿,万岁顿了顿。
“然后呢?”须淼追问。
万岁才继续说道:“我执意要走,因为我不想再结交任何朋友,更不想看见他们在我面前死去,后来,我悄悄离开了,可他还是偷偷跟了过来,我拗不过他,我们就这样一起上路了。”
话至此,万岁将视线投向方才男孩进来的方向,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我也应该跟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在男孩之前来的方向,另一个“万岁”也走了进来。
“这样看着自己,还真是奇怪啊……”万岁不禁感慨着,看着从前的自己与男孩有说有笑地交谈,万岁心里却像是有一块伤疤被揭了开来,竟有些隐隐作痛。
“别感慨了,继续说下去。”须淼的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将万岁从里到外浇了个遍,也将他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听万岁说道:“后面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不该跟着我,一个本就身子骨瘦弱又多病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跟着我游历,只是增添了他身体的负担。”
“他生病了。”须淼道出了后来发生的事。
万岁垂下眸子,未再去看男孩的笑脸,低声说道:“对,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古时候的医疗科技并不发达,所以结果可想而知……他死了……”
“你好像很伤心?”须淼走至万岁跟前,抬头仔细看着他的脸,忽的伸出手想去摸万岁的眼睛。
见他这个举动突然,万岁几步向后推开,显得警觉。
“你做什么?”
“你哭了?”须淼不解,疑惑地看着万岁。
被他这么一说,万岁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内噙着泪。
他伸手将泪抹去,静静地呆立在原地,凝望着手指上的那一片湿润,出了神。
还记得上一次哭,已距今很久了,没想到,却是因回想起当年的事而落泪。
“为什么要哭?一个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人,还值得你哭吗?”
须淼皱眉看着围坐在火堆旁的男孩,他脸上洋溢着笑,即便他身子单薄的像张纸,又在这样一个潮湿阴暗的洞穴中,他却还是看着很幸福,再回头看万岁,他的眼里,却装满了忧伤。
听见须淼的问题,万岁竟淡淡笑了起来:“你这问题,问得挺可笑的。”
“什么意思?”须淼面露困惑,更加不解。
像是不忍再去看男孩的一举一动,万岁终于转过了身,闭眼解释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一个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怎么才算重要?”
“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放心不下的人。”
“你是说爱情?”
对此,万岁只是摇了摇头:“不,不止是爱情,算了,和你解释又有什么用?你真的能听懂吗?”
“所以我才会问你这些。”
“那你懂了吗?”
“半懂,半不懂。”
“算了吧,我看还是别问了。”万岁显得无奈,又有些生气,“你若是没经历过,是不可能懂的。”
“那我就一直问下去,去下一个记忆点吧。”
“够了!”万岁回过头看向须淼,言语显得激动,“那些都是我想忘记的事情,你非要让我全都回想起来吗?”
“那你为什么想忘记它们?是因为回忆起来,你会想哭?”须淼再次转过身看向火堆旁的男孩,说道,“他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俩,不过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万岁怒道:“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带我回秘境,别再挖我的记忆了。”
须淼没再说话,只见他低下头沉思片刻,最终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万岁只感觉到眼前一黑,等光线再次进入眼睛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秘境中的湖边,并且周围,已不再是夜晚。
他本不想去认为这片长生秘境是须淼变幻的产物,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万岁不得不相信了。
“能这样随心所欲地变幻场景,说吧,你究竟是什么异生物?”万岁问道。
须淼环顾整个长生秘境,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万岁身上。
他想了想,并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便开口回答道:“蜃景,用你们那儿的话来解释,类似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万岁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终于认清了现实,原来这片长生秘境给他带来的所谓“归属感”,竟都是假的……
万岁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找到了“家”,可笑,实在可笑……
原本燃起的希望转瞬就破灭,他的视线不断扫视着周围,那份被欺骗的情感怅然失落。
“放我出去。”忽的,万岁开口,眼神冷冽。
须淼……不,应该说是蜃景,他侧了侧眸,稍稍瞥了一眼万岁,便又收回了目光,他向湖中心的凉亭走去,边走边说:“秘境已经被我从S市的郊区回收,你出不去了。”
万岁紧跟上去:“你是这里的制造者,放我出去不难吧?”
前方的蜃景突然顿住步子:“你还没解答我的困惑,要是不能让我彻底明白什么是人,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蜃景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传来,脚下连通凉亭的石桥一阵晃动,他快步到达凉亭,才刚转身要去看是何情况,水面上的石桥便全然碎落,整个掉入了湖水之中。
“你疯了?”蜃景毫无表情的脸部终于显现出了一丝惊讶。
万岁半蹲在湖边,收起了方才一拳打碎石桥的手,拍去其上的灰尘,淡定起身说道:“这是对你的囚禁行为表示不满,我有权反抗。”
“囚禁?”蜃景不解,“分明是你自己没有及时出去。”
“是你引我入的秘境,怪我没有及时出去?”万岁转了转手腕,言语含怒。
“哼!”蜃景像是被他彻底激怒了,“我刚才已经说了,除非让我明白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这辈子……
这三个字对万岁而言何其沉重,他的这一辈子将会有多久?
也许,是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吧……
然而,在这虚假的长生秘境之中,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我说了,放我出去。”
万岁的眼中,充满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