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车窗玻璃中,隐隐透着个单薄的身影。
一身老式的碎花棉衣,在厚实的衣裳之下,却还是能看出她瘦弱的身躯,裸露在空气中的手缓缓举起,她仔细端详了会儿这双满布皱纹的手,瘦的只剩一层皮,微微泛着黑黄。
脸部的老人斑清晰可见,颧骨也因脸颊凹陷而显得尤为突出。
尝试着牵起嘴角笑了笑,那一嘴发黄的假牙看着违和感满满。
高青竹皱了皱眉,她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你就这么对待一个柔弱女人?”高青竹不满,斜着眼瞪了下身旁靠在车门边的决明。他看着恢复了些神志,却还是被疼痛折磨着。
为了不引来缚妖司的追捕,决明特意将两人变幻了模样。
他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工,皮肤黝黑发亮,却是皮包骨瘦的不行,活脱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而高青竹则是扮演他老母亲的角色,看着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眼窝深陷。
他们此时正在一个地下车库,找了个没有监控的角落,完成了这个所花时间并不长的“变身”。
“对不起,我妖血发作,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甩了甩头,努力想要保持清醒。
“那就回去呗。”高青竹想走,又被一把拽回。
“不行,我虽不记得做了什么过分之事,但在我做完了断之前,你只能是人质,哪也不许去。”这句话带着威逼。
无奈冷笑,高青竹好奇道:“那你出逃的九十多年里都在干嘛?为什么不趁着妖血没发作的时候去杀他?现在才想起来,那你还杀得了?”
“那是因为我不记得了……”决明说道,“我母亲在我离开时抹去了我的记忆,他怕我找那男人复仇,怕我受伤害。”
高青竹不语,她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一个受尽伤害的人,她也不懂如何劝慰。
“走吧,我认识一个亲戚,他应该知道我父亲在哪儿。”决明将自己沉重的身躯撑起,艰难地迈了出去,高青竹叹了口气,无奈也跟了上去。
此时,在他们已走远的身后,也就是那辆被高青竹拿窗玻璃当过镜子的车上,深色的车窗缓缓下移,一张戴着墨镜的白皙面孔出现,他正是与高青竹同一年级的校友——莫少彦。
方才,高青竹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来到他车边,突然变成了另外两人的模样,一时间受了惊吓的他没敢下车,而是默默目睹了全程。
黑色的墨镜之下,一双凤眼正盯着远去的二人,充满了疑惑。
……
“许南星?醒醒!你怎么躺在这儿?”苏木一回车站便看见躺倒在铁轨边上的许南星。
竹棚内没了决明的踪迹,他才知道许南星的晕倒与决明有关。
“他人呢?”见他苏醒过来,苏木的视线朝着竹棚的方向问道。
揉了揉双眼,许南星从地上坐起,还一脸的迷糊样,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四处张望了几眼:“我怎么躺这儿了?高青竹人呢?”
“她也来了?”苏木一惊,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决明的妖血发作,没了神志的他是否会对高青竹做出些什么,那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毫无危机感可言。
苏木在心中狠狠咒骂了自己一句,他竟天真的以为临海车站的灵气与他的妖力能暂时封住决明身上流淌的半妖之血,却忽视了许南星在妖力不稳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决明的对手。
见苏木表情有变,许南星环顾了遍空荡荡的临海车站,恍然明白,猛然站起:“高青竹是不是被决明带走了?”
说完,他还有意探着脑袋嗅了嗅,果然闻到了半妖特有的味道。
“我去找她!”许南星心急如焚,生怕高青竹出什么事,却被苏木拦住,“你做什么?”
“就算你找到了,你是决明的对手?”苏木道出了事实。
的确,许南星现在没有妖力,去了也是白费功夫,那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高青竹落在决明的手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没用,明明是个半妖,明明拥有强大的妖力,却因千年前的一个诅咒而落得如此下场,就连命数都受到影响。
他有过不甘心、有想过去反抗,却终究只能认命。
可就算认了命,他也该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更不该让高青竹受到伤害。
“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还不如用剩下的这些时间去换她的命。”也许,这是许南星从出生到现在说的最决绝的一句话。
苏木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如此不珍视自己生命的话语,一股莫名的怒火窜了上来,伸手便是一掌将他击晕。
三千多年以来,苏木鲜少生气,他慵懒淡然的性子从他成年以后便已养成,这棵温润平和的紫杉树早早经历了人情世故,自从栽树人走后,他便看淡了一切。
但来到临海车站后,又让他重拾了那段颇为美好的记忆,他看重这些朋友,更不想失去他们。
所以在许南星说出那番话时,他愤怒,更多的还有心寒。
“你这小鬼,才活了多久?有何资格说那些人生大话?”
苏木实在不懂现如今年轻一辈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将许南星安置在凉亭内的沙发上,叫来了万岁看着他,便只身一人离开了。
……
冬日的S市,太冷。
不同于北方的干冷,而是湿冷,冷到骨子里那种。
“阿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潜山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吓到了身边几个路过的小孩儿。
“你都来s市五年了,还不适应南方的湿冷?”身边巡捕司的另一位司首说道,他穿着件单薄的外套,与潜山那件厚重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毫无可比性,活像两个不同季节的人。
“你穿的也太少了,我这都好几件了,还一直犯哆嗦。”潜山将围巾裹得更紧,身旁的那位司首他都不想去看,因为看着就觉得冷。
此时穿着便服走在路上的两人是奉上级命令特意出来搜寻异生物的,可惜用了起码快五张搜罗令了,依旧毫无所获。
他们的耐心几乎快被磨光。
搜寻了半个多月,S市里里外外都被翻遍,有些编队都已经被派到其他市区,却还是找不到几个。
想来,要么就是异生物都跑远了;要么,就是都抓得差不多了。
“我说潜山司首,我们都找了大半天了,身上也没多少搜罗令了,要不吃点东西就回去吧?”身边的司首提议,其实他就是饿了、累了,随口给自己想偷懒找了个借口。
潜山不笨,看出了他的目的。
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想起决明的事情,潜山便同意了那司首的话。
不过他还不想回去,就假借着还想继续工作的名义,让那位司首先回去报告,将他给支开了。
心中担忧决明,不知他的妖血是否能够得到抑制,站在风中的潜山来回踱了几步,还是决定去临海车站看看。
拿起电话拨通了苏木的手机,无人接听,潜山开始不安。
又是拨了一遍,依旧无人接听,手机另一头的嘟嘟声惹得他一阵焦虑,来回迈出的步子也逐渐加快。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接?”潜山自言自语。
大概是心里焦急的原因,他竟感觉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将抓住衣领的手松开,外套里边的灰黑色制服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缚妖司司首的高定制服,每人两套,夏冬季各一套。
路边,一辆奥迪磨砂黑的跑车突然停靠,摇下车窗,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叫了声喂,似乎是在招呼潜山过去。
潜山四下张望了几眼,放下手机,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那眼神分明是在问:找我?
而后那年轻人便点了头。
潜山走了过去,那年轻人脱下墨镜,一双凤眼露了出来。
原来,是与高青竹同一年级的莫少彦。
他家境殷实,在校内却向来低调,以致他的同班同学至今都不知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若是知道,怕会有不少人会围着他要与他做朋友,还有那些整日犯着花痴的女生,莫少彦本就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想起他们巴结的嘴脸就只觉得恶心。
“你是?”潜山不知他是谁,看他开着辆跑车,想来是个有钱人。
莫少彦那双凤眼直盯着潜山身上的制服,问道:“你这衣服,是哪里的制服吗?”
制服?潜山一惊,直觉告诉他,这小子绝对还在其他地方见过这衣服。
平日缚妖司的司首们在人界出任务时一定会换上便服,今日潜山出来的急没有换,便随便找了件外套披着。
他要是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这身高定制服,那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他见过决明。
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穿这身衣服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被潜山问的一时间有些发懵,可莫少彦哪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只是在车库看见了穿着这身衣服的男人和高青竹走在一起,而他心里比较在意的是,高青竹与那人之间奇怪的对话。
当时紧张,怕被高青竹发现的莫少彦便一直躲在车里。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几乎已忘得差不多。
只记得几个关键词,妖血、人质、复仇,还有什么杀人?
但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并非这些,而是两人变换了容貌身形以及声音,就像是在看一部特效片,那种真实的视感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兄弟?小兄弟!”还在思考那些不可思议之处的莫少彦被潜山的声音拉了回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莫少彦整理了下思绪,回答道:“有一个男人穿着和你一样的制服,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叫高青竹,是我未来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