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星辉如海洋般涌动。
这是一座宏伟的大殿,脚下与头顶皆是漫漫星河,无数星辰按着亘古不改的轨迹运转,每一次交错都迸发着古老而神秘的力量。
大殿中央,一个光球凭空浮沉,细细去看,纯白的光芒间似是无数山河,又似是人来人往,仿佛一整个世界都倒映其间。
一个银袍男人立在光球之下,仰望着这浩大的奇迹。男人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脸庞枯败如朽木,但举手投足却透着从容的优雅,昭示着不平凡的身份。
“七辰归位,天动将至。”男人低声喃喃,千年的局终于即将谢幕。
他的声音是悲哀的。
时间太过漫长,他亲眼看着自己布下的棋局失控地运转,把一个又一个无辜者绞得血肉模糊。昔日的悲愤与疯狂早已冷却,可犯下的错孽已无法改易。
那个人不会希望这样的,他是知道的。
星辰的意志是无法更易的,他也是知道的。
他都是知道的,可欲望就是如此,明知前方是深渊,依然不顾一切地拔足。
但即便堕入地狱,他也想看到最后。
冥冥中,命运的齿轮开始偏移,终章的序曲已经奏响。跨越千年,古老的夙愿即将得偿。下一幕,便是这血与火的盛大谢礼。
第一章末代旧事
人类像草木一样生长,少壮时神采飞动,盛极而渐衰。
于是,这世间的一切权力、荣耀都无法永恒,兴亡循环,更迭不止。
苏家曾兴盛过,两百年前,祖上苏策机缘之下偶得上古奇宝,苏策也是一代奇人,从秘宝中参详出数种绝妙功法,籍之振兴家族。至五十年后巅峰时,几乎一统南境,与上古三宗平起平坐。然而天道轮回,造化弄人,苏策之后,苏家再无有能为者出世,尚未稳固的家业迅速败落,到如今沦落至仅据断龙山侧一座小城。
南云城。
“飘飘渺渺,若出岫之云。”
两百年前,苏策尚未成名之时东游至这断龙山,在山脚下远眺,但见群山苍翠,一座小城游离于侧,砖石纯白,如玉如云,不由心旷神怡,如是赞叹。
“飘飘渺渺,若——若——”
朝阳洒下和煦的金辉,树影阑珊,一个穿着碧绿衫子的少女坐在一块石头上,裹在绣花鞋子里的脚在半空荡来荡去。少女不过豆蔻,持着一本书,脆生生的诵读声随风而荡,翠绿的头绳随着少女的摆动在风中飘摇不止。
歪了歪头,女孩迟疑着,读不出下面的字。
“岫,本指山洞,后来常取山峰之意,‘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便是写远山出云。”那是一个温和的少年声音,稚气未脱,带着三分宠溺。
“哼!哥哥你又来卖弄,涟儿明明会读的!”少女秀气的鼻子皱了皱,回头瞪向微笑着的少年。
“是,是——”少年无奈地笑着,“涟儿当然会读。”
“嘻——”少女的眉梢眼角快要弯成了月牙,“澜哥哥最好了——”
少年苏澜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女:“且慢,如果又是功课,那还是算了,你也该静下心来自己做才是。”
“嘁。”被看穿了心思的少女很是不满,做了个鬼脸,把头转向了书本,朗声读了起来,“‘飘飘渺渺,若出岫之云’,先祖苏策如是叹,曰,此必仙灵福泽之地,他日必当于此长居。而果于此得神女所降之灵宝,籍之以兴南云八百里。五十载后,先祖又于此养心终老。”
清脆的声音泠然而出,珠玉初迸般悦耳。少女娇俏的面庞在灿金的晨曦下泛起薄薄的光晕,被翠绿的林叶衬着,恍若入画。
“哥,读这些过去了上百年的事有什么用啊?我看还不如多练一会儿剑诀。”少女显是难得静下心来的性子,才读了几句,小脑袋一歪,又向着苏澜道。
苏澜看上去长苏涟几岁,举止也稳重些,笑道:“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史书里有的东西今天也可以借鉴。况且,这《苏氏祖记》可是记的咱们自己家族的事。”
少年正是对世间之理似懂非懂的年纪,本来也并不十分明白,但在妹妹面前自然不愿意失了面子,语气很是确然。少女眨着眼听着,却不以为然:“澜哥哥就爱讲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少年一顿,倒也不觉得恼,只是无奈地笑了:“我是来提醒你,后日就是娘的寿辰,你可别忘了准备。”
“哥你真是的,不就是三年前一不小心忘了一次,你也不用年年提吧,”少女扔下书本,道,“今天的书读得差不多啦,澜哥哥快来陪我练剑。”
苏澜可是记得三年前妹妹因为“不小心”挨了三十下戒尺,被爹禁足了整整一月,怎么敢再让她出这种差错。本来苏澜还有些事,可是见妹妹拉住自己,还是随她去了。
只在南云城,苏家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势力,城中有着大量产业,城外则据着断龙山风水上佳的一处建起宅邸,背靠着连绵山峦,划出一大块区域作为自家后山。
断龙山绵延千里,传说上古神龙殒命于此,山脉深幽之处人迹罕至,灵兽邪魅皆是无数,但外围山清水秀,俨然世外桃源之景,苏澜兄妹平日就在此居住。
两人循着小路蜿蜿蜒蜒来到平日的练功场。这里正在一处山崖,虽然不高,极目远眺,南云之象亦可尽收眼底。
这练功场很是开阔,本就是为苏家兄妹练武所辟,四周摆着兵器架,诸般基本的兵刃一应俱全。
苏涟先跑上去取了一柄木剑,道:“哥,你就用这个。”
苏澜料到一般,笑道:“要是爹在,看你还敢不敢这样。”
少女一噘嘴:“上次爹爹打得好疼,哥你当时也不帮我求个情。”
“你好好练剑,跟得上爹的要求不就是了。”说着,苏涟取了一柄铁剑,两人摆起起手式,少女剑尖一晃,抢先出招。苏涟的剑式虽然稚嫩,但依着十几岁的年纪来说也是不弱,剑如灵蛇一般左右虚晃几次,直取苏澜眉心。
苏澜却很是好整以暇,只是看着苏涟认真的表情微笑,手中的木剑仅仅拨了几下,便把少女的攻势尽数化解。苏涟见状很是恼火,长剑一翻,变幻招式,是苏澜从未见过的招式。见铁剑直取下盘,苏澜左足点地,便要转向少女身侧。谁知苏涟剑随人走,长剑转了一个奇妙的角度,追了上来。眼看木剑要被铁剑削个正着,苏澜右手向前多送了半寸,竟然贴上了铁剑,紧接着,苏涟只觉手中剑被粘住一般拿捏不稳,几乎脱手。就在这时,苏澜的力多了半分,木剑咔嚓一声,断了。趁着苏澜失神,少女顺势一缠一带,剩下的半截终于脱手飞了出去。
然而少女收剑跳开,脸上很是不满:“才不要你让呢。”
苏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可不是我让了,确实是这一招有些出乎意料,新学的?”
苏澜所说倒是实话,方才少女突然使出这样一招,苏澜应变不及,自然而然地用了自己最拿手的剑式,却忘了让着苏涟,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变招,剑竟因力量拿捏不准断了。
苏涟这才高兴起来,嘻嘻一笑,道:“这是爹爹前天教我的,说肯定能让你大吃一惊,没想到还真好用。”
“这次进步不小啊。”苏澜微笑,苏涟平时做什么都静不下心,这几天不见竟能有这么大的进步,他心下也微微高兴。
说着,苏澜去捡断剑,苏涟那一式用上了巧劲,断剑直飞到了练武场外山石间的石缝里。苏澜侧着身取出剑,怔了怔。此时正是上午,阳光斜斜地射进来,只见缝隙深处隐约落着一个四方的什么。
这缝隙外面宽大,越向里越窄,苏澜试着探身,手指刚刚勉强能够抓到。那东西显然已经落在这里很久了,厚厚的灰尘上又蓄满了苔藓,苏澜皱着眉拿了出来,擦去污物,竟然是一块铭着繁密符文的灵佩,上书着两个篆字“辟灵”。
突然,苏澜眩晕了一下,眼前的一切荒谬地扭曲起来,但还不待他反应,所有的感觉又消失了。他脸色苍白地喘息了几下,皱着眉端详了一下这灵佩,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哥,怎么了?”苏涟等得不耐烦,跑了过来。
“哦,没事,不知哪来的一块灵佩掉在了石缝里。”
灵佩属于最常见的一类灵器,在玉上铭刻符阵,或者能清心定神,或者能辟邪除秽,这块玉质地不佳,一看即知是最普通的一种。苏涟兴致勃勃抢过来一看,又失望地往哥哥手里塞了回去:“什么嘛,哥,快来陪我继续。”
苏澜疑惑地又看了灵佩一眼,还是放进了衣袋,除去禳神之仪所去的祖洞,苏家后山一般没什么人出入,这块佩的“辟灵”符阵从没见过,还是有些稀奇的。
两人没有看到,石隙深处,黑暗里,一具白骨摆出一个挣扎着向外的姿势,空洞的眼眶静静地望着离去的兄妹,白骨上朽烂的衣物还依稀能够看出样式,如果苏澜能够再向这深处看些,便能认出那天青色的、苏家的衣饰。
两人在山崖上对着手继续练了起来,来去几轮,苏澜看透了其中的变化,苏涟这一式渐渐失了效果,少女便皱着眉思索。苏涟虽是苏严承早年收养的,但和苏澜自小一起长大,苏澜对这个妹妹一直很有耐心。等苏涟想到新路数,跳起来嚷着要继续比,两人就再斗一轮。
转眼已是正午时分,苏澜下午还有塾中的功课,留苏涟在练功场练剑,自己一人下了山。
南云是座小城,背靠断龙山,位置偏僻,少有外来旅人。不过城中却也很是热闹,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祥和。
入了城,苏澜忽觉脑后生风,立刻娴熟地向右一闪,还没回头就笑道:“华松,你小子还是贼心不死啊。”
只见苏澜身后一个高个少年一撇嘴:“试了这么多次,没成功过一次,苏澜,你也太鬼了。”
苏家人丁不算兴旺,私塾除了家族子弟,还收一些城中较为优秀的外姓子弟。南云本就是个小城,风气淳朴,并无太多世俗气,苏家又是家风谦谨,因而平日里两类学生十分融洽。华松与苏澜座位相近,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熟络了起来。
苏澜捶了他一拳:“华家也有不错的心法口诀,你却总是不好好练,灵力基础不够怎么避过别人的感知。”
“我对成就什么丰功伟业又没什么想法,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练内功心法做什么。”华松一脸满不在乎。
灵力修行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基本的法门已经遍及天下,甚至一些古时名门大派的秘术也有不少因为种种原因零零碎碎地流传出来,及至苏澜此时,已经近乎于人人皆有修行,只不过,世家大族和灵修名门更为系统的修炼功法还是普通人所不能及的。华松自小不喜欢灵力修炼,自然“暗算”不到苏澜。
“喂,是不是兄弟?”华松凑了上来搂住苏澜,一脸诡秘地笑。
“怎么?”
“下次咱俩去城中间大街,你在前面,我上去暗算你,你假装中招,被我一拳撂倒。”
“滚。”苏澜一脸无奈,“我说你小子最近这么热衷这么无聊的事,是不是和人打赌了?”
华松先一僵,接着强自哈哈地笑:“嘿,嘿嘿,兄弟又没准备亏待你,等拿到钱,请你去醉仙楼喝两壶上好的碎花酿。”
话才说完,华松就觉脸上挨了一下,苏澜道:“醉仙楼的碎花酿一文钱喝一天,管足,还说什么上好,你以为我会当成醉花酿不成。”
华松嘿嘿地笑了两声,也不尴尬:“礼轻情意重嘛,一文钱那也是咱兄弟俩的情分。”
华松家境不富裕,两人平日外出闲游,常是选巷陌小店要些粗酿,要说起来,这一文钱的酒倒也算是常物了。想到这里,苏澜也笑了,和华松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聊到了私塾。
私塾讲师姓余,是个很严肃的半百老者,不过这几日正讲古史,即便是讲者古板,听起来也还是十分有趣。沉浸到书本里,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临近结束,余老一板一眼地道:“······似前所言,若一国之辖起叛乱,反叛者数百万,平乱后当如何处置?放堂前,你们一一试答。”
国这样的概念到当世已经颇为模糊,十几个学生大半答过,一个说够百言的都没有,最好的也不过苏澜的答案得了余老一句“尚可”。可到了华松,这瘦高的少年却是口若悬河,听得余老连连微笑点头。
华松读书非常刻苦,成绩也是塾中最上。苏澜望着神态恭谨的少年,忽然想起来,有一次自己和他闲扯,劝他去南土第一大城含波城进习,说不定被世家大族看中一飞冲天。当时华松满不在乎地“嘿嘿”笑着,道:“站得越高越累,我才不想做到那种地步,将来让我在你家做个管账先生就是了。况且,我这么厉害的人才,真要走了你不是会悲痛欲绝啊。”
黄昏时刻的斜阳洒进来,将华松专注的脸染成了微微带赤的金色。苏澜看着这样的表情,想着他平时事事满不在乎、一脸流氓的样子,几乎笑了出来。
一失神,已经放堂,华松凑过来,推了推苏澜:“喂,怎么还愣着。”见苏澜回过神来,立刻嬉皮笑脸地道:“我刚才说得是不是妙极?”
苏澜反手一拳:“你这小子。”可是,他忽然又失了神,华松摇了他几下,苏澜才回过神来。
华松满脸狐疑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一千年前那种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时至今日,灵修遍及天下,因为灵力的威力越来越强大,灵修门派的地位越来越高,上古时国的体制早已经瓦解,变为由一个个灵修门派维持各地的秩序。这天下五域之中,最大的三个门派被合称为“上古三宗”——五行谷、奇门道、九龙玄天宫,皆是传承千年,底蕴深厚的大派。五行谷主据西域,九龙玄天宫位于中陆,势力绵延至北地,而奇门道则雄踞南境,至于东土,不知什么原因,三大门派都一直没有涉足。
“这谁知道,毕竟那么久远了,古书又不是我能买得起的。对了,你家不是有个很大的藏书阁么,说不定有记载的。”
“你堂上说的那么好,竟然对这个没兴趣?”
“正所谓不求甚解,何必多做纠缠。”
看华松一脸正气,要不是苏澜知道这小子只是犯懒不愿意翻书,差点真就信了。
在城东和华松告别,苏澜回到家就直奔藏书阁,苏家藏书阁传承悠久,极盛之时收罗书典数十万卷。即便如今没落,这南云的一栋藏书阁也还收着数之不尽的典籍。苏澜闲来常常在此一坐便是一日。也是苏澜运气不错,竟没过多久就在角落里翻出一本《古晟末通史考》。
“上古之时,五域合一统,历代更迭自‘衍’、‘邺’、‘汣’、‘丞’、‘桀连’而至末朝,曰‘晟’。晟国先祖曲琛有奇才,创制神器‘圣莲’沟通世界核心,以之为传承国器,圣莲威力无匹,几可称无敌。曲琛以之灭桀连,救民于水火,于是开国,定国号为‘晟’。然无敌之力终成腐化之源,晟国传承两千年,甚至久远于前朝五代相加,腐化却也日益深刻。晟国官吏欺压异族‘明’,施重税于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叛乱四起,但皆被皇室以圣莲镇压。于是晟国皇室越发荒诞,至末代皇储曲霜幽,竟下令屠戮南境民八十万之众······”
“哥,看什么呢?”少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苏澜吓得一个哆嗦,少年立刻知道是谁,反手去弹少女额头,苏涟“嘻嘻”笑着躲开,“哥每次看书都这么入迷。”
“你这把戏玩了这么多次还不腻啊。”
“嘻嘻,今天怎么现在就来这儿了,平时不是都要到晚上才来藏书阁么。”
苏澜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还没完全从书中描述的那段变乱四起的乱世烽烟中回过神来:“今天余老讲了些上古纪史,我对当时的国家体制比较感兴趣,就翻到这么本书。”说着,少年扬了扬手里那本《古晟末通史考》。
“呀,历史啊,这个好玩,哥你给我讲讲当时的事。”苏涟拍着手道。她虽然不喜欢读书,听故事却总是津津有味。
苏澜一笑,放下书和妹妹走出藏书阁,在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坐了下来。
“当时的灵力修行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所以通过普通的政治手段和灵力结合,能够得以将整个五域统合。”
“这个我知道,上次被爹爹关禁闭的时候实在无聊透了,看过一本书。”
“哦?看来禁闭也不无好处。”苏澜闻言,打趣道。
“那个故事真的好美啊。”少女歪着头,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无限的神往,“讲的是上古最后一个朝代。”
少女忘了本来是要哥哥给自己讲故事,完全沉浸到了另一段光阴:“那个朝代叫‘晟’,末代的皇储曲霜幽竟然爱上了反抗晟朝的天火门领袖云渊,她同样无法接受国家的残暴统治,深信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圣莲制造出的无敌力量,最终毁了圣莲。可自己却被仇人暗算,废了修为送到娼馆折辱,晟国也因失了帝室覆灭。云渊以为她死了,拼命想要统一天下建立一个开明的国家圆了曲霜幽的心愿。”
“然后呢?”苏澜怔住了,同样的历史,他却听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描述。
夕阳赤色的光辉在少女的脸上洇染出灿烂而悲戚的色彩,刹那的绝美只是一瞬便即将随着黑夜的来临消逝,却要穷尽一切可能去渲染那段真相成谜末世的悲歌。
“可是曲霜幽后悔了,她意识到自己亲手毁了先祖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基业,变革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她的选择却引发战乱让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于是她发誓要重振晟国,即便流落风月之地也坚持着活了下去。”
“所以她成功兴复了晟国?”
“失败了,得知真相的云渊同样无法背弃追随自己的兄弟,两人都无法收手回头,在中州陨歌峡同归于尽,而双方的军队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人能够统一天下。”
苏澜愣了愣,笑了:“原来是稗官野史的杜撰。”
“怎么会是杜撰。”
“曲霜幽之后,又有后晟统合五域,延续了一百五十年,这是天下公认的确凿史实,怎么可能再无人统一天下。”
少女有些不高兴了:“这是杜撰,那你说实际是怎么回事?”
苏澜看着少女,有些犹豫,觉得自己读到的几乎完全相反,说出来打破妹妹的遐想有些不妥:“你整天上蹿下跳,怎么还被这种风流逸事搞得来个‘黯然神伤’?”
少女白了他一眼:“哥你整天说我,你才是焚琴煮鹤。”说着,少女幽幽叹了一声:“朝沧海,暮桑田。这世间有太多难料的羁乱,昔时盟誓,转头即空。天下浩瀚,人何其渺矣。”
“这是?”苏澜忍不住微微笑了,不能理解少女哪里来的这些感慨。
“曲霜幽在陨歌峡刺出最后一剑的时候说的话,她说,既享人所不能享之荣华,便需承人所不能承之重。天下之大,必有人祭之以身,方能安万民之命······”苏涟拢了拢耳边的青丝,望着渐渐沉入远山的夕阳,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绚烂的赤色。
“啊,不好了,已经这么晚了,今天的功课还没背完,”突然,少女如梦方醒,跳起来惊呼了一声,“哥,我先走了,吃饭的时候背不完又要被爹爹骂了。”
望着裙裾飞扬的少女跑远,苏澜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一听就是后世无聊之人编造,也就小妹会信。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顺着方才少女的视线望向远空,想起刚才读到的记述。
“······幸而善恶有报,圣莲为天火门巧计所毁,曲霜幽自食恶果。但此人荒唐至极,宁愿隐身于娼馆以苟全性命。六年后,彼贼心未死,又聚拢晟国残部妄图复国。其军队残酷无道,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幸曲氏旁支、曲霜幽之表亲曲浩歌良心未泯,趁夜刺之。曲浩歌重整军队,一改此前无道之所为,竟也成功一统,称‘后晟’。”
“朝沧海,暮桑田······”少年呢喃了一声。
不过,这一句倒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也说不定涟儿是对的呢。
夕阳把天边烧成了火红,兴衰更迭,人歌人哭,只有这亘古的轮回从未止息。
少年似懂非懂地轻轻笑了。
那又如何呢?一千年了,所有的真相都湮没在漫长的时间里,永不可能再见天日。昔人已逝,曾经的种种不过三更渔唱。
后人像品着绝品香茗一样,漠不关己地欣赏故去者的爱恨悲喜,或许还有些冷吧。
繁密的咒纹刻印在地面上蔓延,覆盖了整个大殿,殿宇是昏暗的,只有一处处刻印闪着七色的微光。黑暗里,隐约可见大殿的中央有二十几人仰头望向某一个方向。
那是一面墙壁,数十丈高的墨玉壁上,眩目的刻印隐然勾勒出九条形态各异的飞龙。龙分七彩,向四方延伸,又有黑白二龙于七龙簇拥中仰首向天。九色的光芒有节律的闪烁着,似是真正的生命在呼吸吞吐一般。
“门主,我还是觉得不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男人沉默地仰望着墙壁上宏大到不可思议的刻印,在这样巨大的墙壁前,他看上去那样渺小。
沧海一粟。
“疏连,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不博生,便是亡。”半晌,男人缓缓开口,他的眸子幽暗深邃,似乎望穿了眼前浩大的奇迹,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九龙玄天宫上古传承,先祖披荆斩棘方成就云家千年荣耀,决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疏连不再说话,共事多年,听到这样的语气,他就明白他已下定决心。
“定阵!”随着男人右手的扬起,二十几人闻声而动,瞬间在大殿中央摆出一个奇异的阵势,强大无匹的气势骤然升腾,在场的每一人都是四海无匹的绝顶高手。浩瀚到极致的灵力波动陡然在殿中激荡,随着这股可怕力量的涌动,墙壁上的九龙刻印也开始加速闪烁,九条飞龙仿佛复生一般微微颤动,几欲破壁而出。
男人紧紧地盯着那面墙,终焉之时即将到来。
这一次,不是生,便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