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高中毕业之后,在故河口当团支部书记。与队里戴幺婆的女儿有关系。戴幺婆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队里当队长,叫戴永强,是家里老大,跟四叔称兄道弟的关系非常铁。戴幺婆的大女儿嫁到了城里,算是半个公家人。戴幺婆的大女婿是从故河口当兵出去的,在石头县什么单位当领导。可是国家单位的吃国家粮的主。
由此戴幺婆一家在村上声望非同一般,跟祖母一家人走得近,农民之家都出了公家人呗。有共同话题,档位相当。
戴幺婆的四个女儿,除了老大,个个都跟四叔有关系。有两个跟四叔的关系特别亲密!这是很奇怪的事。与四叔关系最亲密的是戴幺婆的三女儿四媛。后来有了新的说法,四叔亲自告诉我说,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不是四媛,而是四媛的妹子戴金梅。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
四叔有次喝醉了酒,将空酒瓶往上一扬,仰天打了一个酒嗝,对着嘴里一倒,摇晃着身体对我说:“平丫头,你给你四叔写写写个前半生,(酒嗝地一声响,一口酒气迎面扑来)。平平丫头,你可可知道今生今世你你你四叔最最后悔的事情是是什什么吗?就是是是没娶金梅回家,听从了你你的祖母与你你父亲,大姑的安排,娶娶了你的四四婶子,导致了我今生的不不幸……”
听得我心惊肉一跳,敢情四叔喝醉了酒胡言乱语么,多少年过去了,敢情四叔还没忘记戴金梅?世人不都说四婶子的死跟戴四媛有关,咋地又扯上了四媛她妹戴金梅呢?四叔咋地能将自己一生的不幸归结祖母与父亲大姑,怎么回事?
四叔醉眼朦胧地对我说:“平丫丫头,你那时还小你不懂,你小姑出嫁时,你晓得是谁谁在管事吗,不不是你的四婶子刘妖儿而是金梅……多少年过去,她一直恨我,没没没原谅我,那时我要跟你的新新四婶子离婚,跟金梅结结婚,你你父亲,你你大姑,你你祖母三三……都不让……你知道吗,金梅后来嫁人都是我……我给她看……看的人家,她说只要我我看中的男人,就是一只猫,一只狗一头猪……猪她都认了,都嫁……”
我当然知道管事的不是四婶子,四婶子早被四叔打得胆子都小,被祖母压制得厉害,想管事也没得分,但我确实不知道谁在管事,四叔居然说小姑出嫁是戴金梅在管事?
四叔酒后说起这桩往事,后悔难当,直说自己把兄弟姊妹亲情看得比爱情重,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金梅……
不晓得四叔的酒醉话可是当真?这么说,四叔年轻时确实与戴幺婆的两个女儿解不了牵系。这么多年过去,四叔没觉得对不住他的两个早死亲娘的亲儿子,没觉得对不住他早死的发妻我的四婶子,还有后来被他抛弃的新四婶子,与一对双胞胎儿女?倒觉得对不住他年轻时的恋人金梅,还真是奇葩。有什么苦衷?还是与金梅有深藏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因为金梅两姊妹跟四叔都有关系,祖母才一直不同意四叔与四媛好。还替四叔另说了门亲。短接时,给女家送去了手表,衣服,鞋子,自行车,那时期最昂贵的定亲信物了。
女的叫刘妖儿,在娘家最小,三岁没了娘,父亲是个半聋子,收荒活的。有三个哥哥,都是种地的。大哥在村上当村干部,是老实本分的贫农之家。刘妖儿随她三哥过。从小在家浆衣洗裳,种地干活,小小年纪,不仅出落得朴素漂亮,活儿也干得扎实漂亮。枕头上的鸳鸯绣得像真的一样,会飞起来似的。垫底子上的花绣得也跟真的一样,花朵儿开得红艳艳,花叶青青嫩嫩,似乎飘出花香来。
这么说吧,我未来的新四婶子刘妖儿虽没读过一天书,却是心灵手巧,能得了得,很符合祖母找儿媳妇的标准,只是脾气犟,性情率直。
戴四媛却是吃过墨水的女子,跟四叔高中同学。下学了就在村里混。穿喇叭裤,球球头发,每天同四叔一起从村部进进去去,一起返回,从不下地干活,与四叔形影不离,这是祖母不喜欢不容忍戴四媛的原因。
用祖母的话说是,还有没有男女之分?还讲不讲规矩?哪家的女子这么不知羞,跟在男人屁股后头跑不停,贱货,万万要不得!她妹子金梅也跟你的四叔相好,像什么话。一屋的贱货。
你说两姊妹都跟四叔,还真是被人看不起。就这样,无论四叔自己情愿与否,刘妖儿都很顺利地成了我的新四婶子。新四婶子可是清白,人老实,出生家境足够贫下中农。
(那时队里出工贫下中农的工分钱比中农富农的高。祖母不同意四叔与戴家姊妹,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戴家之前是富农,最近才改为中农。戴家很早就住着熟砖屋,那一栋高大的青砖蓝瓦熟砖屋,耸立在废堤道,几得威武亮堂。戴四媛穿着非常时髦,脸白得反光,胖嘟嘟的嫩嫩的,生的都好吃,跟下乡女知青差不多。也时常跟知青混一起。小时候我不以为四媛是乡下人,以为她是城里下乡来的知青。与四叔蛮登对,可谁叫她生错了家庭,眼看四叔成婚,她是无希望了。)
刘妖儿扎着两把长长乌黑的辫子,穿着鲜红的袄子,坐着大花轿,吹吹打打地嫁到祖母家来做她的幺儿媳妇。
祖母屋里屋外的墙壁刷得洁白,墙壁贴着十大元帅像与大红双喜(当然,不排除祖母也希望十大元帅之一许将军是她那多年前被抓壮丁抓出去的哥哥。)家里宾客满堂,几得欢畅。可新四婶子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憋着个嘴,气鼓鼓的,嘴巴翘得能挂住茶壶。人家新娘子穿红戴花的喜气洋洋,幸福气色满满,何以像刘妖儿哭丧个脸?不知为何事?据说是她娘家的三哥给她气受了。
那时结婚礼行多。结个婚起码要闹个三四天,婚前两天,第一天菜礼,第一天衣礼,第三天当期。菜礼,男家要给女家送肉送鱼,猪腰子小货齐全,多少斤,多少样,全由女家决定,杀头猪得有半边送去,否则就是不尊敬。衣礼,要把新娘子的衣服鞋子送去,皮箱,脸盆,脚盆,毛巾,浴巾,摆在抽屉上的花瓶,花朵啥的等嫁妆都要一一送去。当期那天,再一一地嫁过来,麻烦得不得了,却出不得半点差错。
那时有女儿要嫁的人家,老早就开始准备嫁妆,挖树,裁料当,接木匠打家具。抽屉,柜子,脚盆,脸盆都是木做的,桐油油了一道又一道,然后上漆,可用终身的好家什,当出不得差错。一个脚盆,脸盆做起,桐油油好,晒干,得费多少心血与工序,不在价值多少而在气氛的隆重。有的甚至前一年就开始忙嫁。做垫底子,学哭嫁,都不下地干活了,储在家里,专门备嫁。
(我私下认为是要储白净点,好做新娘。)
父亲兄弟四个,四叔的婚礼最为奢华。还在三叔前面结婚。五月报期送去了九百九十九个粽子,八件上衣,八件裤子,是那时最隆重的求婚礼。结婚的礼行样样行高,婚事办得蛮风光,哪有得罪她娘家的三哥呢?她娘家的三哥给她啥子气受呢?这做新娘子的第一天到婆家就板着个脸,属实不像话!
还不说祖母先前就有些不满,五月报期去了九百九十九个粽子,四婶子娘家里半个都没搭回来。有人家搭得多的要搭一半回来,就是四百九十九个半。要知道这九百九十九个粽子,祖母可是包了三天三夜,包得腰弓背驼,眼睛都没眨一下,孩子们都没舍得给吃一个,巴望能搭几个回来,一家子过罢端午节。没想,夕阳挂在祖母屋山头的树梢时,四叔担着个空箩筐回来了,饭也没吃一顿。
祖母见到四叔的空箩筐,脸色尴尬,阿秋阿秋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边打边骂道:“狗日的,都白送了,饭都没吃一餐就打回了,你你你个混账东西……”祖母显然被气得不轻,把四叔骂了一顿。
八套衣服也是祖母请裁缝在家做了一个星期,每天大鱼大肉的安置。还想四叔送礼过去,给四叔搭个套把新衣服回来做新郎官穿,节省一笔开支。可四婶子的娘家收了那些礼,一根丝都没搭回来。四婶子这个儿媳妇,祖母可是操尽了心。祖母原以为四婶子会乖乖听话,没想一进门,就给她个冷脸看。
四婶子不是专做冷脸给祖母看,而是四叔食言了。四叔承诺接亲那天,亲自去接她的,最终没去,话也没给带一个,似乎挺不情愿跟她结这个婚似的,新四婶子能不生气吗。
四叔本就不喜欢四婶子,心里有戴幺婆的两个女儿牵扯不清,之所以跟四婶子承诺,完全是喝醉了酒,表错了对象。再说,故河口还没有那样的规矩。谁家新郎结婚当期不在家,亲自去接新娘?若祖母知道了,也不会答应。四叔一向就讨女人欢喜,口若悬河,不负责任的一个人。他的酒醉话可当真吗?他还承诺娶金梅呢,最终怎样?
(后来,我才知道四叔为何一辈子对金梅充满歉意,是因金梅出嫁时已怀了孩子,金梅是怀着四叔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的。这么说吧,金梅替四叔生了一个儿子,至今还活着,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