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巴顿将军”(二)
“时至今日我仍未想明白自己忽然哪里来的勇气冲出的战壕,明明前一秒钟还怕的要死,但随着那号令声发出我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待反应过来时已冲到冲出了十余米。”
“当然,这一切倒不是因为我抱有什么浴血奋战的军人情怀,为了所谓天职信仰抛头颅洒热血,我的所作所为只是顺势屈从周围的其他人,就像勒庞所描述的‘乌合之众’,在那种情况下,个人早已失去了主观意志,身体早已成为了一台不断拼杀战争机器,而彻底失去了思考。”
“庆幸的是我们的冲锋过程非常畅顺,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想来那些德军早已在长时间的战争中疲于应对,战斗力直线下降。”
“在不断冲锋的过程中我得内心也产生了变化,从最开始的恐惧变成了一种向往与激动,我想象着自己冲入敌方的战壕中,将子弹打入那些德国人的胸膛,最后拿着那些人的脑袋去找上尉请功,那一个个人便是我在这个军队中获得荣耀与尊敬的资本,它可以让我不再是我,不再是那个混迹于街头的失败者,他人所鄙视不屑的小人物。我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一切、一切。”
说到这里爱德华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神色震惊的李尔德笑道:“如何,一切是不是很荒唐?一个前一秒还被枪弹吓得瑟瑟发抖的人,下一秒却想用别人的鲜血与生命来为自己换取奖励。呼!这就是战争,是它最为残忍以及美丽的地方。”
“就在我开始在沉浸在兴奋中的时候,忽然一声爆炸在我身旁赫然响起。爆炸产生的巨浪直接将我掀翻在地,当时的我只觉得双耳一阵长鸣,耳道中火辣辣地疼痛着。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耳膜被完全震碎了,大脑虽然还保持一定的清醒但身体已全然不受支配。”
“我只感觉一个有一个人的人从我的身体上踩过,我的身体虽然麻木却也能感受到那异常沉重的重量,当时的我内心中不断咒骂呐喊着。如果没有死在炸弹爆炸中而是死在战友的脚下,那么我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身体终于有所缓解过来,耳朵也渐渐恢复了听觉。当我爬坐起来的时候,整个部队已经冲向了前方,枪林弹雨好似与我又拉开了距离。”
“功名荣誉与我擦肩而过,我却没有任何失落的感觉,毕竟现在的我活了下来。那时心中的喜悦件简直无法形容,向死而生才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呼叫着我的名字,最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但很快我发现暗呼喊声距离我很近,当我寻着声音努力爬去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巴顿。”
“巴顿的身体已被炸的血肉模糊,残破不堪。那个样子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能说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坚强的动物,即便是其头颅西炸缺了一块,其已然还有生命的气息。”
“当然,巴顿能够活多长时间都是一个未知数了,他不仅头被炸掉半块,身体四肢也残碎开来,尤其是那一双腿早已不见了。”
“看着巴顿的样子我震惊不已,我无法想象到在不久前脸上还挂着笑容的人转瞬之间变成了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生命的脆弱便如一朵被冻结的冰花一般。”
“即便如此,巴顿的脸上却挂着那敦厚的笑容,好像受伤的人并不是他自己一样。他见到我后很是激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有多笨,自己竟然会踩到地雷。自己现在身上的伤口有多痛等等等等,我当时的注意力很涣散,根本无法听到他究竟讲些什么,手只是不断地为其去捂伤口,不过那些伤口又怎么能是我所能控制得了呢,鲜血就那样从我的指缝中不断流出,染红了我的衣服。”
“最后我被巴顿喝止住,当我反应过来后看向他时,他开始向我讲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请求,那就是杀了他。”
“当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本以为巴顿会求我营救他,但他却是让我了结他的生命。现在我倒是对他的请求有所理解,当时的巴顿已经失去了人生全部的希望,手脚四肢甚至与大脑都已损伤,即便能够活下去他也只会是一个彻底丧失劳动能力的废人,恐怕连废人都算不上。别说他曾经的理想愿望,恐怕去楼下酒吧喝上一杯威士忌都成了不可实现的奢望。”
“所以他才会求死,因为他害怕继续活下去。”
听着爱德华的讲述,李尔德已大致知晓了之后的情景,但见如此,其心中还是紧巴巴地凝成一团,牙齿咬住嘴唇。
“就那样,巴顿一直恳求着我,而我一直疯狂地摇着头,我大声呼喊着医疗兵,然而根本没有人理睬我。虽然德国人开始溃败,不过其手中的火力却依然不容小觑,其周围的平原之上也布置了大量的地雷陷阱,伤亡者绝不仅仅止只有巴顿一人。”
“最后巴顿用悲号的哭泣声恳求着我,说尽一切最卑微的话语。而那凄厉的悲号声伴随着周围的枪炮、哀鸣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回荡着,那种氛围让我只感觉回到了目睹那些伤员残尸的景象,那一张张绝望痛苦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敢肯定,巴顿绝对不会比他们好上分毫。”
“想到这里我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不甘与恼火,那种情绪是无名由的,那一刻我甚至产生出了一些恨意,那种恨没有具体的指定对象。我恨德国人,恨伍德罗·威尔逊,很我的上司长官,更恨自己。而我所要做的便是要将心中的那份怒火释放出来...”
说到这里爱德华停了下来,李尔德也并未追问下去,二人便这样相处于一片静谧之中,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爱德华才开口道:“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扼在了巴顿的脖子上,而他早已断了气。”
“我不知道是其失血过多还是被我掐死,不过都无所谓了,在我心中他就是死在了我的手中。而在他死的时候,嘴角上也挂着一丝笑容。”
“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讲的必要了,我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投入进更多的战场,浴血奋战,最终都活了下来。直到整个战争结束,我乘坐着拥挤的渡船回到美国,码头上满是欢迎将士归来的人们,却没有迎接我的人。”
“我在战争中经受了洗礼,得到了训练。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战壕中瑟瑟发抖的新兵,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人,在累累尸体中翻找着自己的战利品。我获得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至少自哪以后,我便再无朋友。”
爱德华的故事终于结束了,李尔德沉浸在了爱德华的故事中,他虽明白爱德华说这些事是为了安慰自己,但却一时没有想明白两者的事情有何相似之处。
爱德华此时继续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年巴顿没有入伍参军加入那场战争,他会成为一名作家吗?而如果他没有踩中那枚地雷的话,他会在之后的战斗中接受改变,进而崭露头角,最终成为一名‘巴顿将军’吗?呵呵,都有可能,也都不可能。但最重要的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巴顿死了,而他的人生价值也就此彻底消散,他没有来得及啊成为圣人或者伟人,甚至连名人都算不上,也许现在除了我以外在这个是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再能记住他的名字与音容。而待我百年而故后,巴顿这个名字也将彻底消散于烟海之中。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看似有所价值,实则一文不值。”
说罢爱德华话锋一转后道:“那个被你杀死的老太太也是如此,她并不是我的朋友,更是敌人。如果那个时候你出手不够果断的话,也许倒下的人便是你了。而整件事走向与价值也会发生改变。”
“多少年后不会有人记住你李尔德,你有过什么样的梦想,有过何种努力,人格如何、品质如何,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你彻彻底底地本人遗忘,而你却怪不得任何人。”
“你想这个样子吗?”
李尔德默然。
他自然不想这样,,想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想这样。
爱德华道:“但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你杀死了她,她便如巴顿一般成为了这个世间的灰尘,而你则具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就如现在的我一般,可以去脱衣舞俱乐部买醉,可以去情人家快活地过上一夜,或者来到这鬼地方用性命来换取金钱。无论怎样,我都是自由的,且人生充满了可能。这这便是我所拥有的价值。”
“我对你说了巴顿的故事,并非是想让你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战争中的人性有多么的泯灭,我想说的是只有活下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事情,否则的话无论你曾拥有什么,想拥有什么,都最终成为泡影。哪怕你极有可能成为‘巴顿将军’。”
李尔德对于爱德华所讲的忽然转变有些颇不适应,其苦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是想悼念曾经的战友,借此...”
“哈哈,别开玩笑了。”爱德华爽朗地笑道。
“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说吧,我之所以能欧与巴顿相处得来是因为他是个很好欺负的人,有了他我的军旅生活会变得很轻松,要知道在他死后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洗袜子了。先前我说的没错,巴顿有可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巴顿将军’,不过以他的脾气秉性,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靠刊登文章勉强获得温饱的寒酸作家,将军什么的着实太过虚幻了。每个人都有命,即便巴顿不被那颗地雷炸死,其也很难成为将军。”
李尔德:...
爱德华拍了拍李尔德的肩膀道:“我的少爷,请你看开一些。要知道你可要比巴顿强的多得多,而我们多要面对的也并非是持枪核弹的德国人。既然你没有被‘地雷’炸死,反而将这些地雷排除干净,那么你很有可能便成为‘将军’,而这一切都是你用双手搏来的,无需悲痛自责,应该感到骄傲与自豪。”
听得爱德华一番话下来,李尔德甚至都开始感到有所迷茫起来,先前内心中的痛苦与自责果然消散下来,罪恶感竟似在转变为一种其他东西,这让李尔德隐隐感到有些紧张,不过这份紧张却也让他变得更加放松下来。
这时爱德华已将咖啡豆扔入水壶之后,淡淡的咖啡香气开始飘散出来。
爱德华提鼻嗅了嗅,脸上露出几分满意陶醉的神情。
“我们的计划很是成功,那个老太婆死了,难缠的大个子也被撩到了,剩下的一些同党在没有主心骨情况下也掀起不了什么风浪,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很少有人能够坚持所谓自己内心中的原则底线。而至于剩下的那些事情就交由那位祭祀去处理吧。”
说罢爱德华忽然笑道:“别说,这位祭祀大人当面看的时候还是很养眼的嘛。”
李尔德耸了耸肩道:“看来你们倒是很投缘的嘛,说来昨夜的时候她还说起过很想见见你呢。”
爱德华摇了摇头道:“算了,玫瑰花好看却未必一定要去亲手采摘,那种女人我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说罢爱德华颇为玩味地看向李尔德道:“至于少爷你嘛,最好也要与那个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她对你很不一般,但你们毕竟不是同一路人。”
李尔德被爱德华那异样的目光看的有些窘迫,其轻咳了一声后对爱德华道:“你不要话里有话地示意什么,我与她只是一般的正常关系,如何相处我自然有数。”
李尔德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中却也非常混沌,其甚至无法解释刚刚自己那所谓的“一般的正常关系”是怎样一种存在。
爱德华仰头笑道:“是吗?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