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寥寥分开后,伊丽莎白独自一人来到纽约,她虽然怀念寥寥的美食,但还是在生活的重压下不得已在纽约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开始了自己的实习生生涯。
现在,伊丽莎白手里有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东区的,一个是西区。西区是富人住的地方,肯定会很贵。在伊丽莎白读书的那个小城已经够贵了,伊丽莎白不想花那两倍的价钱,但是价格高也许技术高明些,服务周到些。不管怎样,伊丽莎白还是先试一下西区吧。伊丽莎白拨了号,他们问的是老问题: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伊丽莎白回答了问题。他们说要700美元。“让我先想一下,”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白拨了第二个号码,又回答了同样的问题,打听了价钱,“大约400元。”接电话的女人说。这价格不算太离奇。
“我想预约一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你不能再拖,你已经拖得太久了。明天就来,上午11点。明天是5月17号,我们看看该怎么办。”
伊丽莎白一大早起来乘地铁去诊所,正是高峰时候,地铁站电梯上的上,下的下,挤满了赶去上班的人。人们真是可笑,就这么四处奔波,为什么要从东头到西头或是从西头到东头呢?好像每个人都是要赶往家的另一头去上班,大家都就近上班不好吗?可以省去多少麻烦。
车厢里也挤满了人,没有座位,伊丽莎白只好站着。诊所的人让她头一天晚上就不要吃东西,伊丽莎白觉得头晕,嘴里有一股泥土的腥味。面前的座位上有两个板着脸的女人,衣着讲究,搽了一脸的粉。一定是韩国女人,伊丽莎白想,只有韩国女人才会把这一张扁脸搽得煞白,好像打了重霜的南瓜。”我希望她们早点下车,我就可以坐下来。头又晕起来,想吐。我不要晕倒在车厢里,想想看,这么多人看着,多丢人。他们肯定会叫警察,我还没去诊所,就先去了医院”伊丽莎白看见眼前拉起了一道黑幕,四分之一,一半,还剩下四分之一,完全黑暗……
“小姐,坐下,小姐,坐下。”伊丽莎白听见一个声音说了好几遍。伊丽莎白摸索着坐下,眼前罩着的黑幕立刻不见了。身边站着一位老太太,眼里既有关心,也有冷漠。这是一个大城市,人们不会打听闲事。伊丽莎白一定是失去了知觉,刚才座位上的两个韩国女人已经下车了,伊丽莎白现在坐的就是伊丽莎白俩的位子,但是伊丽莎白根本就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停下来过。
伊丽莎白找到了那幢房子,是在这个大城市最有名的一条大街的拐角处。纽约常使伊丽莎白想起上海,珠光宝气的商业大道紧挨着肮脏狭窄的小街,一样的灰不溜秋的高楼,地上一样的一汪汪的脏水。诊所前一个女人在散发小册子,也想塞一本在伊丽莎白手里,伊丽莎白瞥见了一眼小册子上的胚胎照片。一定是什么狂热的宗教分子,歇斯底里的“反对派”成员,一脸憔悴不堪,看样子这辈子恐怕生了一打还不止,难道还没生够?
护士拿了一大叠表格给伊丽莎白填,伊丽莎白已经很熟悉这些问题了。年龄:24;最后一次例假的时间:2月14日。是情人节。伊丽莎白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非常高兴,在研究生宿舍举办的舞会上直玩到早上4点。他们离开时,那个瘦高个的法国男孩还特地跑来说“情人节快乐!”让伊丽莎白的朋友们“代我吻伊丽莎白”。“我也喜欢你的长头发”,他说。可伶的人,他成天跟着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去图书馆,几乎寸步不离。但是那天情人节,女孩的正式男友来了,他只好挂单,面无人色地在舞会上游荡,像个幽灵。那天伊丽莎白心里对他有着无限的同情,却没有料到后来这一天会同伊丽莎白自己生活中最大的一次灾难连在一起。
“有紧急情况时应该通知谁?”伊丽莎白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留下卡劳的电话和地址。真要有事,等他赶来时,我早就死了,伊丽莎白想。但是还有谁呢?这城里伊丽莎白谁也不认识,再说伊丽莎白也不想让别的朋友知道伊丽莎白的情形。那些闲话。他们俩总在一起,但是别人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们采取过哪些防备措施?请打勾。”他们采取过什么措施?什么都没有。他说那戴着像隔靴搔痒。伊丽莎白想在店里买些药,但是在柜台上找来找去也没有看见有陈列,又不好意思问,不知道还需要医生处方。在家里时这一类的药品都是放在药房进门最显眼的地方的,回国的人说这在国外很贵,甚至建议伊丽莎白买一点带出去。不过那时伊丽莎白还同一个男朋友有约,先就准备起来毕竟说不过去。卡劳应该知道的,他在国外住过好几年了,又是结了婚的人,但是他只是建议买只温度计。伊丽莎白每天量体温,但是显然这法子不灵。
伊丽莎白第一次感到恶心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再也没有离开过伊丽莎白。两个多月来,伊丽莎白完全生活在地狱里:永远头晕目眩,时刻恶心,吃什么吐什么,不断的胃痉孪。伊丽莎白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伊丽莎白怎么会有兴趣呢?她简直就是被活埋在坟墓里了。但是伊丽莎白居然挣扎着完成了那个学期选的三门课程,还得到了好分数。伊丽莎白每天去上课,对班上同学的滔滔不绝极端厌烦,只是盼着早点下课。走在路上,伊丽莎白看不见来往人们的笑脸,听不见他们的欢声笑语,仿佛自己是一团破棉花,飘在一堆黑云里。伊丽莎白也怕躺在床上,尽管大部分时间伊丽莎白都在床上。伊丽莎白烦躁不安,痛恨爱爱。身体里已经无缘无故地寄生了一样东西,另一样东西还要时不时地挤进来,实在是不能忍受。伊丽莎白的不情愿使得卡劳非常沮丧。伊丽莎白接连几个小时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看着天上的云彩,不说一句话,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卡劳想让伊丽莎白高兴起来,但是没有用。有一天伊丽莎白终于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我真是受够了。”伊丽莎白不明白卡劳为什么不明白她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兴趣。“我希望你也尝尝这味道,”伊丽莎白告诉过他好几回。
他非常生气:“你这么坏干什么,希望我也生病?”
“那时你就知道我有多难受了。”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白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那个孩子,对它没有任何感情,只觉得那是一种病,一个肿瘤,早晚要除去的。其他女人也许会觉得恋恋不舍,伊丽莎白却支付不起这份奢侈。伊丽莎白根本没有考虑就做了决定,伊丽莎白知道有种药,在美国是禁药,在国内却很容易弄到。卡劳写了一封信回家给他当医生的姐姐,没几天就收到了姐姐寄来的包裹,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写着用药说明,还特地提到可能会有的危险:“如果突然大出血的话,应立刻送医院。”两个人都没有多想。伊丽莎白不知道卡劳怎么对姐姐解释他为什么需要这种药,也不关心。两人都很高兴这种糟糕的情形很快就要结束。伊丽莎白按说明服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出了一些血,伊丽莎白想这大概就是它了。
结果伊丽莎白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除了每天早上强迫自己喝一碗碎米粥,伊丽莎白不再吃任何东西。宿舍餐厅里的食物令伊丽莎白看了就恶心,伊丽莎白讨厌带血的牛肉,讨厌浸泡在奶酪和番茄酱里的鸡块。蔬菜不是生冷,就是煮得发黄,褐色生硬的美国大米粒常常哽在伊丽莎白喉咙里不肯下去。伊丽莎白每天都饿得发慌,晚上睡不着,伊丽莎白就大睁着眼睛一样样回想在家时外婆做的好吃的饭菜,在伊丽莎白的记忆里,甚至原来大学食堂里最普通的大锅菜也变得味美无比。伊丽莎白就想要一碗松软白糯的米饭,上面盖满肉丝炒菜,虽然有些怀疑是否真能吃得下去。伊丽莎白变得不成人形,瘦得像个鬼影子。伊丽莎白还变得非常好哭,一哭起来就昏天黑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伊丽莎白开始害怕起来,害怕这种折磨最后会要伊丽莎白的命。卡劳催着伊丽莎白去看病,伊丽莎白不肯去。只是去“看病”有什么用?现在伊丽莎白当然知道毛病在哪里,卡劳也知道,但是两人都不敢去想。
“Lily,Lily”,伊丽莎白听见护士叫了好几遍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伊丽莎白填表时随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一个随随便便把自己弄得这么尴尬的女人不该叫伊丽莎白原来那个冰清玉洁的名字。一开始伊丽莎白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那天是中国的大年夜,大家都去开联欢会,卡劳和伊丽莎白两人因为新来乍到,不大认识人,没有去凑热闹,自己出去买了瓶酒在卡劳房间里喝,那晚伊丽莎白就没有再回自己的房间。卡劳有个法国妻子名叫缇诗娜,伊丽莎白早就知道的,他们结婚好几年,妻子刚刚才有了孩子,卡劳不久前还拿着一张超声波的照片在伊丽莎白面前炫耀,黑乎乎的,看不出个名堂。
伊丽莎白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卡劳常常要追问伊丽莎白是否爱他,伊丽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爱情必须假设共同的将来,没有将来,何必假设爱情?那个大年夜卡劳郑重其事地宣称他“不会伤害缇诗娜”,虽然伊丽莎白还根本没有想到“伤害”这个问题上去,那晚伊丽莎白只是闲得无聊,也不好意思推却而已。伊丽莎白不怀疑卡劳的真诚,甚至相信他的确爱伊丽莎白,但是常常觉得惊讶的是卡劳从不顾忌是否会伤害伊丽莎白,如果自己真是像卡劳希望的那样爱他的话。他当着伊丽莎白的面给缇诗娜打电话,叫缇诗娜亲爱的宝贝,缇诗娜寄来的照片他总不忘特地拿给伊丽莎白看,虽然那些超声波的照片在伊丽莎白看来只是一个大黑洞罢了。他说自己喜欢孩子,将来要5个孩子,看见美国造的大汽车,他说自己将来也要弄辆大车,好装一大家子人。有天卡劳正说得起劲,伊丽莎白脱口说:“你的孩子杀了我的孩子。”说完自己也呆了。卡劳楞了半天,终于问:“你真的认为我的孩子杀了你的孩子吗?”每当类似这种时候,伊丽莎白就开始假设一个真的爱的发痴的女人会怎么说怎么想,例如这时也许就会凄凉伤心地问:“我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当然,现实中的伊丽莎白懒得去问去想。
那晚卡劳又问伊丽莎白:“我非常爱你,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你会嫁我吗?”伊丽莎白说:“我不会嫁你,我会回去嫁我的男朋友大卫。”卡劳气白了脸:“那么你只是把我当他的替身了?”
“你不是也把我当缇诗娜的替身吗?”伊丽莎白说。其实白天伊丽莎白收到朋友小花的来信,说有件事要告诉伊丽莎白。说去年伊丽莎白还在国内时,有天晚上小花11点在学校后门碰见大卫,大卫请她喝酒,两人1点多钟才回来,大卫说要同她上床睡一觉。小花说大卫不是好人,要提防他。
伊丽莎白就在身边,大卫还去招若自己的女朋友,实在让伊丽莎白觉得丢面子,小花之所以告诉伊丽莎白,恐怕也是因为大卫只想上床睡觉,不肯谈情说爱,否则半夜三更的,喝什么酒。全是一帮混蛋。
诊所的咨询员是个女孩,看上去比伊丽莎白还年轻,恐怕只有二十一、二岁,或许是在校的实习生。女孩用一些身体器官模型比划着讲解具体的操作过程,伊丽莎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手搬弄着模型上下移动,本来就对很多身体部份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来形容,听得糊里糊涂。伊丽莎白觉得这种解释根本就很愚蠢。有什么必要告诉我?不管你们怎么操作,我都得捱过这一关,何必说这么多来吓唬我。女孩问伊丽莎白有什么朋友在纽约,伊丽莎白说没有。女孩问伊丽莎白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伊丽莎白说不考虑,伊丽莎白只是个学生,没有钱来养活一个孩子。
“他知道吗?”女孩问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说不知道。
“他不在纽约吗?”
“他在法国。”
“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会再回来。”
这真是一个典型的悲剧故事的情节:男主人公终于回到妻子身边去了,把伊丽莎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小说作家会把它写得凄凄惨惨,有声有色。伊丽莎白很久以前读过的曼斯菲尔德的一篇小说《耗子》(或者是《你会说法语吗?》)讲的就是类似的故事,甚至还远远没有这么悲惨。问题在于伊丽莎白只能想象而已,自己怎么样也进入不了角色,伊丽莎白冷漠地,机械地做着伊丽莎白该做的事情,只是盼望着这一切早点结束,盼望着身体健康地走在灿烂的阳光下,那时伊丽莎白会感到无比幸福,无比快乐。
无论如何,命运对伊丽莎白还是比较公平的,让伊丽莎白早些时候在丰衣足食,无所事事的年月里痛不欲生地爱过一次,而不至于让伊丽莎白在这次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不想活下去。伊丽莎白听见做超声波的医生轻轻地叹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他看见的是一个成了形的人?
“明天谁会陪你来?”前台的护士问伊丽莎白。
“怎么明天还要来?”伊丽莎白万分惊讶,本来以为当天就可以解决问题。
“你拖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只好分两部份进行。今天我们先把几根特殊的小棒放在你的体内,它们会起到扩张作用,明天我们才正式手术。”护士说。
伊丽莎白只有沉默。
“明天谁会陪你来?”护士又问。
“我不用谁陪。”
“那不行,一定要有人陪,全身麻醉后醒来一定要有人陪着回家。”
“我不要全身麻醉。”美国人真是不耐疼,在中国局部麻醉都没有听说过,伊丽莎白想。
“会很疼,你吃不消的。”
“我不怕疼。”伊丽莎白说。
诊所里已经空了很多,剩下的也许都是像伊丽莎白一样第二天还要再来的,几个胖大的黑人,一个短头发,瘦削脸庞的白种女人,还有一个漂亮的南美女孩,非常漂亮,但是愁眉苦脸。或许我应该大哭一场?这么一想,眼泪真的就像开了水龙头似地哗哗淌了出来,流了满脸,伊丽莎白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手指头缝里挤出来,又滴到衬衣上,胸前很快湿了一片。伊丽莎白想那几个人也许都在好奇地看伊丽莎白,因而不敢抬头去看别人。
下午地铁里空荡荡的,伊丽莎白呆呆地坐着,目光落在面前的广告上:“那晚我只是去参加一个晚会,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不怀好意。幸好我每天按时服药……”
伊丽莎白临时租的这个房间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躺在床上,听见阳台上不断的风铃声,想起两天前同卡劳在一起,也是不断的风铃声。那晚卡劳是个不知足的情人,好像要在离别之前把所有的激情都消耗在伊丽莎白身上,伊丽莎白仍像往常一样的难受,但是想到他就要离开,也许这一辈子再也无缘见面,只有舍命相陪。他睡着了,伊丽莎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铃声,听着身旁他的呼吸,想起那个大学城,想起校园,白雪覆盖的网球场,橘黄色的灯光,蓝色的天空,遍地的紫色郁金香。想起下课回宿舍,他总站在窗前等伊丽莎白,吹着口哨,向伊丽莎白招手。想起黄昏时他俩走在小路上,伊丽莎白一路走一路用宽大的衣袖拍打他,听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伊丽莎白转身抱紧他,他在睡梦中还拍拍伊丽莎白的手。
早上起来卡劳忙着收拾行李。“还回来吗?”伊丽莎白明知故问。
“不回来了。缇诗娜要生孩子,需要人照顾。”
“那我呢?”伊丽莎白想问。事实上只是那一刻伊丽莎白才想到这个问题。他问过伊丽莎白很多假设的问题,伊丽莎白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不是出于自爱自尊,而是根本想不到,也没有去想。
他突然想起要给缇诗娜打个电话,说自己马上就要回家。听见他称缇诗娜“宝贝”,伊丽莎白似乎感到他迫不及待回家的心情。他总是说伊丽莎白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他,可是伊丽莎白想如果不是这种满不在乎的心情,仅这一刻就会令伊丽莎白永世不忘。
伊丽莎白只是偶尔设想一下言情小说中的自己这个角色会怎么伤心欲绝,却从来没有去设想过他的感受。伊丽莎白如果就是写小说,也是没有什么想象力的,当不成无所不在的叙述者。但是如果一定要伊丽莎白来描写他,伊丽莎白会怎么写呢?把他写成一个多情的人,一个负心的人,一个也要谋生吃饭的人,一个有益于家庭孩子的人?
诊所里伊丽莎白见到前一天的几个女人,不过身边都多了男人陪伴,只有伊丽莎白是一个人。瘦削的白种女人一声不吭,南美女孩依然愁眉不展,几个黑人在大声聊天:“我不愿意,已经太多孩子了,他根本不管。”“他才不肯用那玩意儿,说要去找别的女人。”“我本来想留着这个孩子,所以拖了六个月。”
……很疼,像拔牙,像第一次爱爱。伊丽莎白看着天花板,想起很小的时候常常观看阉鸡的情景,不知为什么还记得:阉鸡的人拿一个绷子把鸡的某个部位固定,三下两下把毛拔光,割开皮肉,在里面掏呀掏,最后掏出两个金黄色的圆球,收起绷子,把鸡放开,鸡扑腾两下翅膀,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伊丽莎白听见器皿落在盘中的声音,护士握握伊丽莎白的手:“好了。”医生最后还双手按在伊丽莎白肚子上挤了一下,令伊丽莎白联想到沙漠上装水和草原上装酒的皮袋子。
观察室里又是那几个女人,都在抱怨刚才麻醉的大罩子盖在脸上使伊丽莎白们现在还喘不过气来。护士五大三粗,却梳着一条小辫子,听声音也不知是男是女。身材庞大的黑女人站在门口,鲜红的血顺着伊丽莎白的腿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低头看见血,黑女人吓傻了,干嚎着,却没有声音。“医生让你回去等着,明天再来,妊娠6个月,太大了,出不来。”护士对她说,她却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干嚎着。白种女人歇斯底里发作,大声嚷着说她呆在里面要窒息了,一定要回家,要马上出去,几乎要打护士。
上午也许下过一场雨,地下还有些潮湿,太阳已经出来了。南美女孩换了一件彩虹色的T恤衫,看上去神采飞扬,身边高大的男孩同她一样引人注目。女孩坐上男孩的摩托车,向伊丽莎白招招手,转眼就不见了。
“活着真好,”伊丽莎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