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羽阴阳怪气的腔调中充满嘲讽,显然对张雯向警方说的那一套说辞早有预料:
“我那个好姑姑是个厉害人,几十年了凭着这一套颠倒黑白的说法,完全达到了瞒天过海的效果……但这也怪不了别人,毕竟,知道真相的本来就没几个,现在更是死的死、傻的傻,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也没人信了。”
老刘却让他把话说完。
接下来,封羽便陈述了一段张家的隐秘,他的陈述和张雯的陈述在某些情节上基本一致,但在关键信息上却完全相反。
在封羽的陈述中,张德润夫妇只生了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不是张雯,而是张青山,张雯才是张松鹤的遗孤。
不管是张德润还是张松鹤,他们在大陆基本都没有亲人了,并且张德润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时常带着老婆孩子动不动就搬家,再加上夫妇二人从来不对外宣称张雯不是他们亲生,这就让邻居友人们对张德润家的孩子到底哪个是亲生、哪个不是亲生的完全一无所知,甚至都当两个孩子都是张德润夫妇所生。
张德润夫妇领养张雯,除了念在和张松鹤多年的世交之情,更是为了在自己老去之后,能够有人代替他们照顾弱智的儿子。他们在张青山很小的时候,就对张青山能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基本不抱有希望,所以才会有此安排。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家业越来越大,张德润夫妇对于张青山能结婚生子的奢望也越来越大,但他们又十分清醒地认识到,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智障,即便他张家家财万贯。
但封子媚的出现,和她父母的极力撮合,让封子媚最终嫁给张青山,则完全弥补了张德润夫妇的这一人生缺憾。因而他们对封子媚好到极致,几乎就是有求必应,甚至连封子媚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想去戳下来几颗。
封子媚和张青山的结合,对于张家来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唯有一个人在心里极不乐意。这人就是张雯。
虽然是被收养,但张德润夫妇始终对张雯视若己出,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感情上,都对她没有半分亏待,她也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心安理得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着张德润夫妇为她提供的一切,但也养成了骄奢任性的性子。
当然,张雯的心里也清楚,自己在未来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自己的智障哥哥。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张雯对于未来没有任何危机感。在她眼里,她只要把哥哥照顾好,张家的庞大家业就必然有她的一份,况且哥哥是个智障,养父母过世之后,张家家业的实际支配者就是她。
但封子媚和张青山的结合,则让张雯产生了危机感:张青山以后不需要她张雯照顾了,张家家业未来的实际支配者,也有了封子媚这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当然,照顾张青山只是附带条件,张雯真正在乎的是张家的庞大家业很可能从此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这样的危机感产生后,张德润的一个决定却又突然让她看到了一线机会。
张雯和第一任丈夫孙季同结婚并怀孕时,封子媚还只在张家做保姆,并没有嫁给张青山。
当时,张德润考虑到自己这一支的后代延续问题,便要求张雯夫妇诞下的第一个男孩改姓张,其背后含义也就不言而喻:这个改姓张的男孩极可能会成为张德润庞大家业的继承人。
但孙季同不怎么愿意,他和张雯结婚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婚前张德润并没有明确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婚后却突然搞这一出,实在让他有点儿难堪。他又不是入赘,生的孩子凭啥要姓张?这让他老孙家以后哪有脸抬头见人?真当你张家有了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
张雯对此倒是无所谓,自己生的孩子不管姓孙还是姓张,还不都是她张雯的亲骨肉,不管这个孩子能不能成为张家的继承人,她都不可避免地会成为张家家业未来的实际支配人。
到时候只要张德润夫妇两眼一闭、两脚一蹬,张家的家业该怎么分配,到底给自己的哪个孩子,或者每个孩子都给一部分,还不都由她说了算?
因此,张雯甚至觉得自己的养父有点儿多此一举,所以虽然在表面上装聋作哑,不介入父亲和丈夫之间的闷争,心理上却隐隐站在自己丈夫一边。
张德润考虑的是张姓后代的延续问题,张雯考虑的却是张家产业未来支配权的归属问题,这就是造成他们父女俩在这件事上出现不同态度的原因。
当然,他们也有共同点,那就是当时谁都没想到封子媚会很快就嫁给张青山。
为了缓和父亲和丈夫之间的这一暗中矛盾,张雯只能充当和事佬,两边游说:孩子都还没出生,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现在就吵着让孩子姓张还是姓孙有啥意义,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呢?
那个年代的胎儿性别鉴定技术并未普及,张雯的这番话切中要害,张德润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操之过急,便偃旗息鼓,决定等孩子出生后再说。
但紧随其后,封子媚很快就和张青山完婚,形势顿时发生了180度的大逆转。
张雯因此对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忧,便将这一口怨气撒在丈夫身上:
你当初要是答应父亲的条件,这个孩子出生后就算不能全部继承张家的财产,但至少也能以张姓为由从张家分一杯羹,现在好了,啥都没了。
大哥既然结了婚,以后就肯定还会生小孩,父母虽然嘴上说我张雯就是他们亲生的,但这话也就听听而已,不能当真,在财产分配或继承上肯定会亲疏有别,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张雯本就和现在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不同意我们的孩子姓张,坚持要让他(她)姓孙,但父母的财产却肯定不会姓孙,只会姓张。我们的孩子以后就守着一座大金山坐在一边眼馋吧。
孙季同弱弱地说,孩子不还没出生嘛,万一是个女孩呢?
张雯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可万一是个男孩呢?现在我们再去找父亲,说如果是个男孩,就让孩子姓张,这不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亲会怎么想?
这样的亡羊补牢之举当然为时已晚,并且只会画蛇添足,让张德润徒增不快。
孙季同虽然心里巴不得孩子不姓张,但张雯正怀有身孕,并且临盆在即,孙季同不敢和她发生矛盾争吵,只能默默做个出气包,把自己的满腹委屈憋在肚子里生闷气。
出乎意料的是,张雯诞下孙丽后没多久,张德润却又郑重其事地将张雯和封子媚二人喊到一起,然后当面向她二人承诺,不管她们当中谁诞下了第一个男孩,只要这个男孩姓张,他就是张家的嫡长孙。
“嫡长孙”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实在太高了,其背后深意自然不言而喻。
封子媚和张青山诞下的孩子肯定会姓张,张德润的这个承诺无非就是告诉张雯:她和孙季同生下的男孩只要姓张,也同样能继承他张德润的财产。
张雯顿时欣喜不已,在她看来,父亲张德润果然对自己做到了“视若己出”。
但封子媚却在几年后告诉封羽,爷爷张德润之所以有这个决定,是因为她和父亲张青山婚后将近一年了肚子却还没啥动静,爷爷奶奶着急抱孙儿,却怀疑封子媚在生小孩这件事上“不积极”,所以才会想出这个“激将法”。
封子媚还说,自己也想生小孩,也经常在爷爷奶奶面前说没有孩子的婚姻和人生是不完整的,可爷爷奶奶似乎只看结果,也只相信结果,所以总怀疑她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
另一方面,张德润的这个决定让张雯如同拨云见日,自张青山和封子媚完婚以来,萦绕在张雯心头像是乌云一般的危机感,曾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现在她终于缓了一口气:她只要赶在封子媚前头诞下一个男孩,并且让孩子姓张,她就仍然是张家家业未来的实际掌控人。
这就是张雯能逆天改命的一线机会。
张雯兴冲冲地把父亲的这个决定告诉丈夫,并试图做通丈夫的思想工作,让他同意下一个诞生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孩)姓张。
孙季同不干。
没完了是吧?
女儿孙丽没出生时,你们父女俩嚷嚷着要让孩子姓张,老子见你孙丽当时怀着身孕,所以什么都忍了,好在孙丽是个女孩,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省得俺老孙和你老张家闹矛盾。
现在旧事新提,又嚷嚷着让下一个孩子姓张?就为了继承你老张家的家业?俺老孙家的脸面,你们怎么就不考虑一下?
况且,你老张家的张青山现在不是可以传宗接代了吗?干嘛非得从俺老孙家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