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阳藏剑已经明确表示此行可能非常危险的情况下,江延何以还要如此热切的以身犯险?
世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江延难道就没有?
又或者他是为了洞中的好处?然而他在片刻之前才刚刚拒绝了大自在天的交易,他甚至不会有什么危险,就会得到一位将成道者“一切”的承诺!
那么,是为了什么了?
为的是他不愿辜负了穿越一场,不愿辜负了心中之志!
前世十几年的生命,凡人之身,蝇营狗苟,几时有过什么探险什么热血?
如今却不同了,仙人洞的传说流传了几千年,江延耳听也有十几年了,如今一探究竟的机会就在眼前,江延感觉自己胸中仿佛有一团热火,烧的他浑身难受,不去看个究竟,这热火就要永远淤塞在心头。
至于危险,自从他决意踏上这一条路起,他就知道,危险是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早迟而已,避过了这一次,还能避过下一次么?倘若避过了九十九次,在最后第一百次的时候身死,那得是怎样的遗憾悔恨!是以,他早已下定决心,在这一条路上,绝不会避讳任何危险,因为危险背后,往往藏着机遇,只有拥抱危险,才能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道路!
一条悠长的小径,穿过丛丛密林,一直往下延伸。
渐渐的,四周的植物开始发光,紫色的藤蔓,蓝色的草,发出幽幽的光,交相辉映之间,构成一幅绝美的图景。
被黑云遮住的月亮,有气无力的垂下几缕暗淡的光,被这些植物们一抢白,这里几乎变成了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这里……”
江延喃喃自语,脸上的神情有沉醉,有震惊,能看到这般景色,这次来的也不亏了。
狗熊跟在他身后,睁大了两只熊眼,眼中红光稍稍收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山上的仙人洞,以前是一位真人的闭关之地,灵气充裕,后来真人离去,时移日久,阵法锁不住灵气,此地就废弛了。灵气漏出来,这些杂草也都像灵草了。”
江延有些吃惊,真人离去数千年间,他洞府漏出的灵气竟能把周围环境变成另一个模样,这固然极为不凡,但到三千年前自在天一个分身降临于此,黑云就此笼罩黑云山直到现在,那又该是何等的威能?
“黑云村立村也有许多年,这一座黑云山的脉搏早摸得通通透透了,怎么从没发现过这么个地方?”
“别有洞天!真人的洞府,当然不能是真的山洞,而是生生开辟一个空间。其实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早已不在黑云山上了,而在另一个空间。”
江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俯身,伸手拔了一根灵草在手:“这些灵草能吃嘛?”
“说不定能把你毒死,”欧阳藏剑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道。
“有毒?”江延有些奇怪,“怎么会有毒?”
欧阳藏剑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这些事情应该由你师父告诉你,要不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对你说。”
江延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扔下了那棵灵草,默默走路。
欧阳藏剑嘿然道:“好小子,拜我为师,难道竟会辱没了你?这阳阜城方圆百里之地,也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俊杰想要拜我为师。”
江延摇摇头:“我不是青年俊杰。”
顿了一顿,却又问道:“怎么样才算青年俊杰?”
他先断言自己不是,却又问怎么样才算,这一番话说的没头脑的荒唐,欧阳藏剑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这才明白,眼前这少年恐怕从未走出过大山去,从未了解过修行道的种种,一想到待会自己就要与他生死与共一番,不由得心中惴惴,却又别无选择,索性山路幽长,还能与他解释许多东西,便详细的同江延说起了修行道上许多入门的道理。
江延闭门苦修十数年,心中虽存了修行的志向,却没有人指点门路,于修行道路两眼一抹黑,连基本的常识也不懂,此刻听欧阳藏剑说起,真如久旱逢甘露,脸色肃穆着仔细倾听,不时发问,奇怪的是,他问的问题常常切入要害,一语中的,让欧阳藏剑惊诧不已,几次都以为江延其实懂得不少,只是为了戏耍他,然而他许多话又荒诞的可笑,显然是一点儿常识也没有,这才令他打消了疑问。
小道出了密林,盘山而上,两人一路交谈,狗熊跟在后面,哼也不哼一声,右面就是深涯绝谷,它身躯胖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掉落。
江延朝悬崖下面望了一眼,深渊黑洞洞的见不到底,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又走了片刻,峰回路转,忽有水声淙淙,清越如铃铎,划破寂静的黑暗,落在江延耳中。
水声越来越大,渐渐喧嚣起来,仿佛溪水在转弯处冲刷着乱石一般。
山路陡然断了,欧阳藏剑身形一顿:“到了。”
江延眼睛发亮,看着眼前的仙家景象。
月光是一点儿也照不进了,就连夜色也被挡住,迎面一大片竹林,万节碧翠修篁,青冉冉俱放豪光,照彻无明,青光掩映着中间一道石门,上有一块匾额,写的是“万化洞天”四个遒劲大字,远远望去,灵光上接苍穹,下临无地,气势非凡。
江延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打量着这一片道场,倒不是他见识少,实在是他在狭窄的山道上走了许久,此时陡然见了这样的洞府,简直觉得眼睛都容不下,谁能想到,这么一条小径的尽头,竟是如此宽阔的所在了?
“怎么,小子,看傻了?”
欧阳藏剑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笑嘲道。
“不愧是洞天……”
“你以为真是个洞?真人法力高强,便在我门中,也是客卿、长老之流,如此人物,跑来这么个小小的黑云山中建道场,不把这大山挖空就不错了,难道还只挖个小小的山洞自己找罪受?”
江延微微点头,心中暗暗称是,忽看见前方地上有一大蓬鲜血,呈扇形洒落,好不均匀,心知这便是欧阳藏剑抹了自家童子脖子的所在,却不多言,只道:“好好好,我见识短,眼力浅,比不上欧阳兄神通广大,还请欧阳兄快些动手,我好去看看我的地母灵髓。”
欧阳藏剑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里面危机四伏,杀机暗藏,你把性命丢在这里,可别怨我。”
江延深深一揖:“今日指点迷津之恩,江延永不敢忘,只是大事当前,还望欧阳兄不要做小女儿姿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欧阳藏剑端正颜色,点了点头,指着前方的大石门,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石门看到了洞天深处:“记住了,过了这门,左转穿过两道大院,右转穿过一道大堂,就到了园林,看到一个小湖,中有汀州,植有柏树,树下一个蒲团,就是阵眼所在,你记住了么?”
江延点点头:“记住了。”
“但凡阵法,总要借来天地灵气运转,那湖泊接着山上的活水,就是维持阵法运行的根本所在,待会儿我先进去,吸引机关兽的注意,那机关兽共有五头,每一头实力都不弱于我,又有阵法加持,我必然不是对手,只能撑得片刻,你要立刻到湖边去,将这一瓶化灵散撒进河里,阵法就运行不畅,我就有喘息之机,能再撑片刻,那时你就必须要到汀州上去,将那蒲团从阵眼上拿走,法阵便停了。切记,那湖泊全然是灵气所化,一羽不能浮,你沾得半点,立刻就要沉到底,你拿着这碗,到时候念动咒语,它就能载你过去。”
欧阳藏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一个大碗,递给了江延。
小瓶白玉做成,莹润美观,那碗却粗糙鄙陋,脏兮兮的,像是乞丐用的破碗一般。
江延接过化灵散和那破碗,仔细打量了一番,却道:“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去,好似有些蠢了,能不能悄悄地进去,打架的不要?”
欧阳藏剑摇头:“这就是最快的方法,也是最好的方法!”
江延:“你就如此断定?”
欧阳藏剑:“我找人算过了的!”
江延:“找人算过?那能靠谱么?”
欧阳藏剑:“靠谱,江……老弟,此事不但干系着我对一人的承诺,更干系着深重的大局,我保证不会骗你,也望你尽力而为,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你就是我欧阳藏剑的朋友!”
欧阳藏剑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的盯住江延。
江延也不由得正色,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拱手道:“没有什么帮不帮的,我是为了洞中的好处来的,搞不好自己也会死在这里,全力以赴只是应该,若是身死于此,也绝无怨尤。”
“吟!”
飞剑出鞘,直射高天,在漫天青光之下,化成一道幻影,直冲向那道石门!
江延转过身,拍了拍狗熊硕大的脑袋,道:“你回去吧。”
“轰!”
一声巨响,石门破开,霎时间雷火齐至,光艳灿灿,扑向二人。
长剑飞回,在空中挽起无数剑花,挡住雷火,欧阳藏剑口吐一个“疾”字,那飞剑好似得了神助,涅灭漫天雷火,直冲进石门!
欧阳藏剑与江延紧随其后,踏入万化洞天。
蒲一进来,江延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头正缓缓醒来的巨兽口中,汗毛倒立,悚然惊骇不可名状,两脚沉重的几乎迈不开步,紧要关头,耳畔忽然响起了大自在天魔曲的声音,霎时间驱散无数外魔,江延定下心神,辨明方向,不管不顾的朝着左面飞奔过去。
远处的大殿门口,两头石狮子率先活了,周身灵光闪闪,直扑过来,欧阳藏剑纵身过去,飞剑在周身先是转成一道流光,接着转成光幕,只听得“漱漱”之声,漫天石屑飞舞,一只石狮子的腿竟被削光了!
趁着这间隙,欧阳藏剑回头一看,发现江延已在左面第一个大院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好小子!”
仙人洞府果然不凡,所用器物无不是世间罕见的宝贝,此刻却被随意的丢在地上,散乱的摆在案几上,宝光耀眼,江延却一眼也不多看,四周的景物飞速的变换着,几个呼吸间他已到了第二道大院的劲头,远处的大殿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兽吼声,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辨明方向,向右面的大堂冲去!
水声越发大了起来,转出门,远远的便见了一个大湖,在灵光照耀下青光粼粼,上有一片汀州,亭台水榭,假山楼阁,布置的清幽无比,七拐八绕的映衬着中间一棵参天古柏,满树的苍翠逼人,遒劲非常。
前面大殿的兽吼声愈发狂怒,江延更不迟疑,三步并两步来到湖边,摸出那瓶化灵散,就要倒下,但瓶口的红布还没解开,余光便瞥见大湖中一大片阴影疾速靠了过来!
“哗啦啦!”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庞大的黑影冲破水面,直扑江延!
江延一个纵身,避开扑来的黑影,定睛一看,原是一头苍青色的大鳄鱼,长有三丈,鳞甲森森,浊黄的牙齿如短剑一般,一双小眼睛闪着恶毒的光芒,盯住了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