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鳄鱼
他爬到和细圆木齐高的位置,左爪上的伤口已不再疼痛。
那是一种麻木的感觉,脑袋被砍掉,躯体就不再有痛感,小鳄鱼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砍掉了,或者说,脑袋里面感受疼痛的东西被扯去了。
爪子上的伤口一片灰暗,犹如他的心境一般,前路是一片暗沉的死灰,他一点点的往上爬,竭力从那死灰中找到力量。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爪子要废掉了,上面的肌肉再无任何觉知,仿佛被那传说中的蛇妖的目光照住,变成了石头。
这感觉一点点的往上爬,他知道,不久以后,他的左爪就会不听掌控,软软的垂下去。
幸好现在还没有,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爬到上面去。
够了么?小鳄鱼心想,他放下左爪,用右爪攀住石壁,转头往下方看去。
细圆木在他下方,离他大概有三米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跳过去?
“砰砰砰……”
这念头升起在脑海中的一瞬,他的心跳立刻加快,眼前那三米的距离,陡然之间张开成一道深渊。
不,他迟疑了,我跳不过去……
就算跳过去又如何?那细圆木会滚动,该死,他说不定又要弹起来,把我弹到化龙关里。
说的好像你有选择是的,另一个声音冷冷的说,不跳过去,你就扒在这里等死吧,筋疲力尽之后,掉入化龙关,火焰和瘴气都等不及了。
小鳄鱼低头,看到化龙关中的一切,火焰如浪潮般奔涌,瘴气如毒蛇般潜藏……
跳吧,他告诉自己,我还要去操老天爷了。
于是他猛的用力,右爪上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身子朝上升起,下一刻,他转身向后,双腿在石壁上猛的一瞪。
“哈!”
他在空中大喊,声音回荡不休,那细圆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咔!”
小鳄鱼落下,扒在细圆木上,一瞬间,木头吱吱的呻吟起来,细圆木猛的弯曲。
“嗡!”
细圆木向上反弹,小鳄鱼顺势飞起,他在空中翻一个跟头,然后身体平平的俯身落下。
下一刻,他已落在细圆木上。
他听到化龙关的怒吼,火焰和瘴气在咆哮,它们希望他落下来。
细圆木还在颤动,小鳄鱼抓住细圆木,爪子微微用力。
他很矛盾,任何人与他易地而处都会矛盾,又想牢牢抓住细圆木,又害怕打破力量的均衡,从而导致细圆木翻滚。
谢天谢地,细圆木没有翻滚,它的两端的确晃动了两下,但最终又停下了。
化龙关还在怒吼着,咆哮着,那是对我的赞赏,他们在夸我,小鳄鱼这样想,然后他往上爬。
越往上去,细圆木仿佛越加脆弱,它微微的颤动着,每当小鳄鱼落下一步,它都会发出轻轻的呻吟。
不要翻滚,不要翻滚……小鳄鱼在心中大喊,这时,他的左爪近乎全部麻痹了,倘若细圆木在这时发生翻滚,那他绝不可能再表演一次杂技。
也许是命运在为他轻轻叹息,亦或者是冥冥中的某位存在,觉得他受的戏耍已经太多,于是,他们轻轻扶住那细圆木,不让它翻滚。
于是,小鳄鱼爬到细圆木的顶端时,一条小路就在眼前,一直延伸至宫殿的深处。
说实话,当他看到那条小路的时候,他着实楞神了一会,然后,他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转头往下方的深谷中看。
地窖只剩拳头大小,化龙关的怒吼已微不可闻。
我爬上来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我竟然真的爬上来了?
死刑之桥,就这样被我征服了?
他感到有些不真实,又有些眩晕,或许是从高看低的缘故吧!一股巨大的喜悦之情,从他心底深处腾起,带着这种喜悦,小鳄鱼低俯身躯,然后猛的往后一扒!
他飞起来了,他不断的往上,往前,他看到父亲的宫殿巨大巍然如山岳般挺立,光洁的白瓷墙壁返照出化龙关中的火光和雷光。
他落在小路上,然后一瘸一拐的飞奔向前。
这个时候,父亲会在哪里了?小鳄鱼暗暗的问自己,然后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父亲多半在古龙堂,他最喜欢待在那儿。
想到这里,小鳄鱼立刻迈动四腿,恨不得立刻冲到古龙堂去,将刚才老鳟鱼告诉自己的话,全盘告诉父亲,然后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不,他强行打断自己,不可仓促行事,倘若那些东西是假的还好,倘若是真的……虽然他不愿相信那些是真的,但他必须做好准备。
倘若那些事都是真的,父亲会怎么样了?他会和蔼的告诉我,啊,儿子,你已经洞悉了真相,父亲为你骄傲?
还是会拒不承认,然后找个法子把他关回地窖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小鳄鱼顿时满心发寒。
我要自己求证,他告诉自己,我要到父亲的藏宝库去,看看爷爷的手稿,看看老鳟鱼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想要进入藏宝库,就必须得有父亲的令牌……那令牌父亲向来随身携带,怎么能搞到手了?
或许我可以走过去,告诉他,老头子,把藏宝库的令牌给我一下,我要进去找个东西。
当然不能这样,那么,怎么办了?
小鳄鱼自小被当成大河流域的继承人培养,受的是王霸之教,其中某些东西,虽然他很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些手段很有用处。
投毒,他告诉自己,我要用卑鄙的办法放倒父亲,让他安然的昏睡一小会儿,然后取走令牌,进入藏宝库。
是的,投毒最安全,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好办法。
于是他走向厨房,一路上谨小慎微的隐蔽身形,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
假如有人发现了我,事情会怎么样了?他穿过高大浓密的珊瑚从时,这样问自己。
或许也不会怎样,父亲把我关进地窖,是为了让那个白衣女子找不到我,因此,他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儿子被关进地窖里了。
所有说,下人们还不知道,他们不会以为我是偷溜出来的……
于是他胆子大了一些,走路也不那么隐蔽,不久之后,他遇到了一个龟婆,一瞬间,他的心陡然提起,猜测是一回事,真碰上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与他预料的分毫不差,那龟婆恭敬的向他行礼问安,就和平时一模一样。
小鳄鱼回礼,然后问龟婆:
“我父亲在哪?”
“陛下在古龙堂。”龟婆说。
小鳄鱼微微点头,接下来的路上,他更加放怀宽心。
他走到厨房时,发现做饭的大青鱼正在打盹,于是他叫醒大青鱼,告诉他:
“下午的例汤送了吗?”
大青鱼醒来,看清是小王子后,不禁悚然一惊。
“时候还没到……”大青鱼这样说。
“不要等了,”小鳄鱼这样说,“现在就去做。”
“哦……”大青鱼点点头,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小王子亲自来要汤,但他还是立刻去做了,“好的!”
小鳄鱼点点头,他离开厨房,顺着鲸鱼骨的脊梁一直往前走,在第三根大骨的位置转弯,进入草药房。
进来之前,他着实谨慎的查探了一番,下人们他可以不在乎,但管理草药房的是父亲的亲信,那老家伙以前是老鳟鱼的副手,一向待人和善,谁也不得罪,小鳄鱼过去很喜欢他,如今他的看法有些不同了。
如果老鳟鱼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帮助父亲培育黑手的……一瞬间,小鳄鱼想到了很多。
幸好,老家伙不在,他仗大摇大摆的进到草药房,找到几种草药,每样取一小点,将它们做成一种强力的昏睡药。
近年来,小鳄鱼本源受损,实力无法寸进,因此不再修炼,每日里大半的时间,不是呆坐在化龙关前面,就是看各种各样的书籍。
因此,他能够迅速的配出那昏睡药。
然后,他又配了一剂伤药,专门用来治疗暴露伤口的,他的左手伤的很重,迫切的需要医治。
最后,当他离开的时候,他看见老家伙桌子上铺开一张白色大荷叶,上面写着:
检测龙血?三明子一味,决明子一味……
检测龙血?小鳄鱼皱了皱眉,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父亲已经化龙成功,如今在检测自己了?
一瞬间,他感到心头沉重,老鳟鱼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化龙……化龙……
小鳄鱼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甩出脑袋,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不久后就要揭开了。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伤口清理了一番,将自己刚配好的药抹在上面,又找干净的布子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找到一件披风,这披风通体呈暗绿色,上面绣着淡淡的紫色鱼影。
这披风名为“飘影”,乃是一年前他过生日时,父亲亲手为他披上的。
据说,为了这披风,肥鲢鱼一族的能工巧匠加班加点的赶制了十几天,他们将一种薄薄的海藻拉成丝,然后一点一点的缝成披风,那种海藻极具灵性,它们做成的披风可以折射光线,借此达到让穿戴者“隐身”的目的。
所谓隐身,也就是隐匿,此去古龙堂,一路上耳目众多,绝不能像刚才一样大摇大摆,他必须小心谨慎,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小鳄鱼披上披风,影子海藻质地柔软丝滑,披风披在身上恍若无物,小鳄鱼又是一阵恍惚,这披风十分贵重,代表了父亲的一片心意,他那么爱我,难道真的会骗我吗?
不管怎样,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大青鱼已经煲好了汤。
“我来吧。”他告诉大青鱼,从一旁托起盘子,示意大青鱼将玉蚌壳做成的汤碗放在上面。
“王子殿下……”大青鱼有些惶恐的说,“这样的事情,还是让我们下人来做吧……”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小鳄鱼这样说,“我亲自端给父亲,为了什么?”
大青鱼这时才明白,哦,原来王子殿下想讨陛下的欢心,这可真是少见,毕竟他是独子,从来没有讨好陛下的必要。
搞明白这一点,大青鱼立刻端起玉蚌壳子做的汤碗,放在小鳄鱼托着的托盘上。
好重,小鳄鱼暗想,他身体不大,那汤碗几乎有他半截身子那么高,别人是端,他却是抬,且抬的异常费力。
同时,左爪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在草药的作用下,麻痹感已退去,这是好事,但来的不是时候,小鳄鱼疼的浑身发抖。
“王子殿下……”大青鱼关切的说,“您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小鳄鱼这样想,但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的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趁着四下无人,他立刻下药,昏睡药融在汤里,无色无味。
在这个过程中,他着重观察了厨房里的大青鱼,大家伙呆呆的坐在那里,甚至没有往外面多看一眼。
小鳄鱼走回去,用托盘托着汤碗,告诉大青鱼:
“太重了,还是你去吧。”
大青鱼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他接过汤碗,问小鳄鱼古龙王陛下在哪?
“古龙堂,”小鳄鱼告诉他,然后露出悻悻的神色,“记得,不要提起这件事,我不希望让我父王知道,我连一碗汤都抬不动。”
大青鱼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保证自己绝不吐露消息。
这家伙笨笨的,大青鱼离去之后,小鳄鱼心想,我父亲没被人毒死,真是命大,以后我要派他去烧火……
他估摸着大青鱼的脚步,过了一会儿,他离开厨房,朝古龙堂的方向走去。
如他所料,越靠近古龙堂,守卫越森严,他看到鲢鱼,黑鱼,甚至龙虾,除了龙虾以螯钳做武器,剩下的人都舞刀弄枪的。
他披着“飘影”,轻轻蹿上珊瑚礁的顶部,顺着边缘直往前走,守卫们都在他身侧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