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鳄鱼呆呆的望着那张脸,这时他已认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面孔。
他低下头,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望向披风“飘影”左肩上的系带,一颗蓝水晶在其上微微闪光。
一瞬间,他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冰冷如坠地狱,无数个极为恐怖的声音在他耳边来回呼啸着,嘶吼着,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
“儿子?”他听到父亲的声音,从房间里远远的传来,那声音在古龙堂空旷的大厅中回响,也在小鳄鱼渺小的灵魂深处回响,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因此碎开。
于是他抬起头,发现父亲正望着自己,不,确切的说,是望着窗外的红藻花,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简直无法用世上的任何语言形容。
一瞬间他想逃走,逃的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这宫殿里来,在那之前,他则要狠狠的撕碎身上的披风。
然而,他根本没有力气,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父亲那精彩的表情吸尽了。
下一刻,一股庞大的力量将他包裹住,他漂浮起来,红藻花再也藏匿不住他,他的目光穿过窗户,与父亲的视线撞在一起。
“儿子?”父亲又问了一句,这一次,他的声音重了很多,即便是在惊恐之中,小鳄鱼也能听出来,那声音中固然藏着震惊,但更多的是愤怒。
小鳄鱼摇了摇头,他找回了一丝力气,他徒劳的挥舞着爪子,试图从那无形的力量中挣脱,但这是徒劳的,那力量的主人是他父亲,大河流域的王者。
门外的守卫大喊着冲过来,却又在看到小鳄鱼的一瞬间齐齐愣住,大河流域的王者低喝一声,守卫们面面相觑的退下了。
“我的儿子,”无声无息间,小鳄鱼被横移到父亲面前,速度快的他差点没吐出来,然后他听到父亲的声音,那声音里固然满是震惊,然而小鳄鱼相信,自己能从里面听出“恐怖”的意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关在……”
那股无形的力量散去了,小鳄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一张椅子上,父亲站在他对面,脸上满是震惊和忧虑。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被关在地窖里吗?小鳄鱼知道父亲的问题是什么,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冲动,他想把老鳟鱼的说的话复述出来,他想大喊大叫,告诉父亲自己怎样爬过那根细细的圆木,他想大声的质问父亲……
然而,不管他有多少想法,话到嘴边立刻变成沉默,他嗫嚅着坐在椅子上,准备好的说辞在心中涌动着,但他说不出,他只能沉默,就像那只大青鱼一样。
“我的儿子,”大河流域的王者说,“难道你爬过了死刑之桥?”
小鳄鱼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我的天,”父亲一脸震惊的说,“我真是为你骄傲,我的儿子,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你果然深具天赋……”
小鳄鱼依旧默然不语,但他心里却酸酸的,深具天赋,他想,是一出生就永远长不大,还是本源破损,永远无法修为长进了?
“我的儿子,”大河流域的王者接着说,“你在外面做什么?偷看你父亲的英姿伟貌吗?”
偷看你喝下我配好的昏睡药,然后偷走你的令牌,这是小鳄鱼的想法,他被这想法吓的浑身发抖,因此只能保持沉默,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应对差错。
“我的儿子,”父亲说,“你看到了什么?”
小鳄鱼心头一颤,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您在监视!监视这宫殿里的一举一动!我还看到,您送给我的披风上面,有一个小型的监视水晶!
小鳄鱼真想把这些话大吼出来,然而他做不到,面前这人是他父亲,是一手将他养育成人的父亲,监视或许的确不对,但不能因为这个,他就……就忤逆啊!
可是,他觉得心里好难受,父亲送自己的披风,上面竟然有一个小型的监视水晶!他曾经多么喜爱那披风!多么为这一份心意感动,可是!监视水晶,监视水晶!
“我的儿子,”父亲的语气变得冷冽了一些,“告诉我,你来这里到底做什么?为什么偷偷的躲在外面,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不好!小鳄鱼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某种可怕的东西朝他俯冲过来,那东西藏身在黑暗中,那么恐怖,那么巨大,从前他却丝毫没有发现!
“我的儿子,”古龙王的语气变得很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办?怎么办?小鳄鱼在心中问自己,我必须要表态了,我必须要糊弄他,是的,假如他知道真相,假如老鳟鱼说的都是真的,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会发生什么!
他是我父亲,这没错,但不是那个值得我敬佩、崇拜的亲爱的父亲,他送我的披风上有一颗小小的监视水晶,所谓的心意原来是虚情假意,这其中一定有鬼,我要搞清楚,我不能就此缴械投降!
小鳄鱼在心中下定决心,他要哄骗父亲,绝不告诉他真相,可是,怎么哄骗了?自己出现在窗外的红藻花丛中,自己偷偷的看着里面,怎么才能为这可怕的行为找到解释?
他一时想不到,他甚至感到一阵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没错,这难道不是梦吗?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在汤里下了昏睡药,父亲喝下去,他应该倒下,然后我去偷令牌……
可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他没有倒下,反而走过去摆弄那巨大的水晶,然后我看到宫殿里各个角落,看到那白衣女子,看到那……等等!
白衣女子?我看到白衣女子?啊!白衣女子!
一瞬间,小鳄鱼只觉思路大开,他已想到如何糊弄自己的父亲,虽然他有可能不信,但那是唯一的法子,值得一试。
“我……”小鳄鱼说,“我是为了那白衣女子……”
说这话时,他把气息憋住,强迫自己的脸变红,又努力做出“羞怯”的神情。
“她?”大河流域的王者惊疑不定,他审视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什么意思?你为了她而来?为了她,你爬过死刑之桥,为了她,你躲在我窗户外面偷听偷看?为什么?”
什么意思,为什么,每一个问题都斩钉截铁,小鳄鱼能清晰的感受到,父亲除了感到疑惑,心中更生出了愤怒。
可是他早有准备,是的,他思维敏捷,继承人的教育让他善于撒谎:
“父亲,”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我可能爱上她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真的火热的一片,是因为憋气吗?应该是的吧?毕竟这是我编的,这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还很小,怎么会爱上别人……
白衣女子的身影,突兀的闯进脑海,一瞬间,小鳄鱼心弦乱颤,奏出一曲奇异的合鸣。
“什么?”古龙王惊呆了,“你说你爱上她了,你说你……”
“我爱上她了!”小鳄鱼忽然斩钉截铁的说,他知道,骗人一定要趁热打铁,一定要坚定,一定要大摇大摆……“她救了我,她那么美,像一个仙女,我爱上她了!”
“所以你到这里来?”父亲说,他好像已从震惊中抽身而出,这时变得很冷静,“为了她?”
“不错,”小鳄鱼顺着自己的思路,“我知道您要对付她,但我不想让她受伤害,所以我逃了出来。”
大河流域的王者审视着他,目光冷如寒冰,他拥有一双奸诈、邪恶的小眼睛,因此,哪怕是对自己的儿子,他也知道不能轻信。
“你要救她,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古龙王问道。
“我想救她出去,”小鳄鱼说,“但我担心您会阻拦,我想来看看您在做什么……”
古龙王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他这时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他说不上来。
小鳄鱼低下头,不愿与他对视。
“所以,”良久,大河流域的王者再度出声,声音却已不似方才那般冷冽,反而多了一份柔和,“你想救她?”
小鳄鱼重重的点了点头,在这一刻,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欺骗了,还是在说真心话?自己的确是在欺骗,但这谎言为何又让我心中舒适?好像我内心深处就是这么想的一样。
太复杂,太凌乱,这一天他已经历的太多,不愿再多想那些,先把眼前难关渡过再说吧。
“你真的想救她?”父亲又问了一遍。
小鳄鱼感到一阵奇怪,难道我回答的还不够坚定,为何感觉父亲有些啰嗦?
“我想救她,”小鳄鱼这样说,“就像她救我一样。”
古龙王仔细审视着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最熟悉,不论是儿子的表情还是儿子的声音,他都能听出来,儿子不像是在说谎。
于是他摇了摇头。
“她的确可以救你,”大河流域的王者说,“但她还没救你。”
“什么意思?”小鳄鱼抬起了头,眸子里露出一丝茫然,“她已经救了我,在化龙关下……”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嘛?”古龙王打断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是在说什么?这和我想的不一样,父亲应该问我更多关于我奇怪行为的问题,而不是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说,不过,他也真的很好奇,那女子是什么人?父亲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是敌人,我的儿子,你应记住,永远不要对你的敌人心慈手软,更不要跟你的敌人谈什么可笑的爱情!”
小鳄鱼没有说话,他眸子里的茫然更深,父亲到底想说什么?这些话他已听过许多,很难再打动他。
“不过,更重要的是,”大河流域的王者说,“她可能是一条龙。”
轰!炸雷在耳畔响起,一瞬间,小鳄鱼甚至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可能是一条龙?父亲在说笑吗?她怎么可能是一条龙……
一瞬间,他忽然想到,那白衣女子似乎对龙很是了解……
“不可能,”他结结实实的打个寒战,说,“此界没有龙。”
“此界没有,外界有,”大河流域的王者说,“又过去了十八年,外界的人又来了。”
“他们来了……”小鳄鱼喃喃的说,他一直听说外界会有人来,但从未见识过,毕竟,上一次外界来人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等着投胎的孤魂野鬼了。
他们来了,所以说,她真有可能是龙?可是龙不是很稀少吗?难道我随便撞见一个人,就是龙变得?
“龙很少,”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不可能是龙。”
“这不是概率问题,”古龙王这样说,“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修为比我弱,却能在龙狱中待那么久,还把你护的好好的,我都没有这个能耐!”
是啊,她能在龙狱中活动,连父亲都不能……为什么?小鳄鱼只觉一阵恍惚,他之前也想过这问题,但并没往龙的那方面联想,如今受了父亲点拨,他便觉得豁然开朗,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也许是……”小鳄鱼迟疑着说,不知为何,他不愿相信那女子是龙,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什么强大异种,或者是您提到过的特殊体质者……”
“那种存在,”古龙王摇了摇头,“比龙更稀少。”
小鳄鱼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比起那种可能,倒不如说她是龙好一点。
所以说,她真的可能是龙?一瞬间,小鳄鱼只觉心中砰砰直跳,天啊,她是龙,她有龙血,那我岂不是……有救了?
这骤然跳出的想法,就像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他那毫无防备的脑子里,砸的他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假如她是龙,”古龙王说,“她就可以救我儿子,可以修复我儿子的本源,让他重新成为大河流域的天骄,以后继承我的王位。”
“现在,”说这话时,他仔细的打量着小鳄鱼,“告诉我,儿子,你还要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