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杏若听了这话,便立刻想要后退。没有轮椅,她只能用手撑地,试图往后走。
然而,这是徒劳的,十岁小女孩孱弱的力气,不足以撑起她的身子。
“天啊,”她想,牙齿忍不住打战,“我竟然会被蛇给吃掉。”
被蛇吃掉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也许会痛,也许不会痛,但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死了,就这样死了,死在一个幽闭的暗室中,死在蛇的肚子里,没有人会知道。
她又想到了江言,孤儿院的小伙伴,还有老院长,他们会知道吗?不会,那很好,否则他们会疯掉的。
然而,这样死掉,她又是多么的不甘心!
她还想再见江言哥哥一面,告诉他自己最近读了什么书。
她还想再和大凡二昊他们玩捉迷藏,虽然因为坐轮椅她总是藏的不好,但他们也会装成看不到。
她还想再听老院长摸着她的头,说:“杏若啊……”
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她会死在这里,然后被吃下去。
命运是不是对她太坏了?她想反抗,不愿接受这命运,但她又悲哀的发现,她没法反抗,因为她没有双腿。
命运的确对她太坏了。
不过,事情好像出现了一丝转机。
“快走,”温柔的声音说,“我们去吃美味的肉,占有真水之源。”
它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头,用力的向前面挣了几下,满以为身体会游过去,不想竟又感到一阵阻力。
另一个头没有跟从它,它也在用意念驱使身体,朝反方向去。
“你在干什么?”温柔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难道你竟不想占有真水之源?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吃肉吗?”
它感到很不可思议,另一个头是怎么了?脑袋抽风了?
“我的确想吃肉,”低沉的声音说,“但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肉,至于真水之源,我觉得应该留给主人。”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听到他这么说,温柔声音感觉自己都傻了,“吃了这小女孩,我们就逃过了司空见的奴役,可以拥抱自由,可以走上一条无敌的大妖之路!”
“难道你竟想一辈子待在这幽闭的暗室中?每天接受司空见的投喂?你就安心当这样的可怜虫?”
温柔的声音已不再温柔,变成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那低沉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说,温柔的声音很会打动人,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吃掉那小女孩的结果是那样美好,任何人或任何蛇都难以拒绝。
因此,低沉的声音沉默了。
“不要犯傻了!”温柔的声音说,“拿出你过去在山中吃人的劲头来,不要有心理负担,就当是吃了一只小鸟。”
他觉得自己已成功说服另一个头,那沉默就是最好的明证。
于是,他把头用力的往前伸,想要控制身下的鳞片翕动,游向那小女孩。
然而,依旧是徒劳的,低沉声音依旧在朝反方向游,没有配合他。
“不,”然后,他听到低沉声音这样说,语气很沉重,“我不能这么做,我绝不吃一个小女孩。”
这话听在姜杏若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有一个头不想吃我,她想,感到一股莫大的生的希望,像曙光一样,自东方腾起,或许我可以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回去见我在乎的人。
小女孩想到这里,心中便生出对生的渴望,对活着回去看望亲人的渴望,下一刻,她开始努力的打量着四下。
“你他妈的脑袋坏了?”另一边,温柔声音感觉自己要疯了,“你不想吃,可以,我来吃,你不要拦着我啊!”
“不行,”低沉声音说,“吃的是你的嘴,消化的是我的身,那便等同是我在吃了,而我是决然不吃小女孩的。”
“你这个狗niang养的贱爬虫!”温柔声音听了这话,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假惺惺了?呸,你吃过的人比这小女孩见过的人还多,如今却来装什么圣母?”
他实在有理由愤怒,真水之源就在眼前,吞下那小女孩,消化之后就拥有神体,就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那是多么大的诱惑?
那小女孩是个没修炼过的凡人,还没有双腿,压根就没有反抗的可能,这肥肉可以说已送在他的嘴边,只等他张嘴去咬了。
然而,谁能想到,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遭遇了巨大的阻碍,而阻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兄弟。
是的,他们是兄弟,共用一个身体,他们是连体婴儿,并不是某种强大的异兽。
“我过去蒙昧无知,因此犯下了罪,”这时,他听到低沉的声音说话了,语气中洋溢着痛苦,“这几年跟着主人,我灵智渐开,学会了像人族一样思索,为此我常常感到痛苦。”
“我过去吃下的那些人,”低沉的声音说,“如今都成了锋锐的刺,一到中夜便来扎我的心,又仿佛变成那些人亲人的号哭,在我耳畔响起,让我难以入眠。”
“我的兄弟,人是不可以吃的,小女孩更不可以,”他接着说,“他们和野兽不同,丧身蛇口会让他们有巨大的痛苦,同时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他的死而痛苦,而那都是我们的罪!”
他说完了,静静的等待着温柔声音的反应。
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难办,或许会很痛苦血腥,然而他不在乎了,他虽然是一条蛇,却已开了灵智,学会了像人一样思索。
像人一样思索,最重要的,就是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感觉。
和他的忐忑不同,远处的姜杏若真是热泪盈眶,那蛇的话,加剧了她的希望。
“你真是他娘的废物,”温柔的声音说话了,语气冰冷,再无半分热切,也不再试图劝解,“我们是蛇,不是人,小时候,当我们还弱小时,差点被人用石头砸死,而这些你都忘了。”
“不,”低沉的声音说,“人是这个星球的统治者,我们应该学习他们。倘若每一条蛇都拥有人的思维和情感,都有坚定的信念,那么,也许统治这星球的就是蛇。”
“不要吃这小女孩,好吗?”低沉的声音接着说,“看在我的份上,我的兄弟。”
“你脑袋坏了,”温柔的声音冷冷的说,显然,他没有被低沉声音的长篇大论打动,“我一定要吃这小女孩,在那之前,我先杀了你!”
当他说到“杀了你”时,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很恐怖。
然后,属于他的那个头,张开大嘴,露出尖尖的毒牙,一口咬向另一个头的脖子。
“不!”低沉声音痛苦的说。
尽管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但当它真的来临,他还是感到痛苦。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要遵循内心的感觉,不会去吃那小女孩,哪怕要与兄弟为敌。
于是,他猛的低头,堪堪躲过这一咬。
然后,他猛的一甩脖子,头向上方meng撞,撞开了温柔声音的头。
“兄弟,”低沉的声音说,“我们是手足,不该如此相残。”
“你还知道!”温柔的声音大吼着,继续发动进攻,“我要吃那小女孩,挡我者死!”
两条蛇,不,两个蛇头在大战,这一幕被姜杏若看在眼里,她不禁感到一阵惶惑。
让那个温柔的声音死去吧,小女孩想,这样我就不会吃掉了。
不,我不该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或许我该做点什么,帮帮那个低沉的声音。
这时,她对那低沉的声音很有好感,无论如何,她此刻还没有丧身蛇腹,全是那低沉声音的功劳。
这时,她听到那低沉的声音说:“小女孩!你快走,出口在你右面,一直走,推开墙上的那个画框就能出去!”
“够了!”温柔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大喊,发动了更加迅猛的进攻。
另一个头的行为让他愤怒,他绝不容许到嘴的肥肉跑掉。
姜杏若听了低沉声音的话,立刻转头看向右面。
她看到一个画框,有半人来高,底部靠着地。
这就是出口?姜杏若不禁激动起来。
原来这就是出口,她想,我还以为没有门了。
我要逃出去,她想,感到一阵激动,出口就在右面不远处,推开那画框就能出去。
然后了?她要想办法回到孤儿院,可以先取得和他们的联系,或者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无论如何,最紧要的是,离开这个幽闭的暗室,离开那蛇的行动范围。
于是,她用两手撑地,先是让自己保持平衡。
这个姿势像是撑平衡木,很累,所幸她没有双腿,身子很轻,需要的力气便少。
然后,她伸出右手,按向前方的大地。
她在试图用双手行走,这办法理论上是可行的,然而,手臂终究不是用来走路的,倘若她要掌握这一项技能,便需要长久的练习。
她没有长久的练习过,因此,当她把手按下去,身体便无法保持平衡,整个人扑跌在地。
“快走!”
姜杏若趴在地上,她听到低沉的声音在大喊。
这声音实在给了她力量,她便又爬起来,继续用两只手往前走。
紧接着,她再度扑跌下去,脸部贴上一些随意摆放的名画。
从这个角度,她的余光可以瞥见一些画的内容,尽管她不知道这是名画,但她还是立刻被吸引了。
她看到了一只鹰,飞在高天之上,周身有云雾缭绕。
那鹰伸展着双翅,腿上的肌肉遒劲有力,锐利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千里大地。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姜杏若看着这鹰,立刻热泪盈眶。
“它可以飞在天上,”她想,“一展翅就可以飞的很远。”
而我,却只能在地上,用两只手艰难的往前走。
她感到一阵悲苦,痛苦,难过,压抑已久的情绪一齐袭来,她感觉自己要被击倒了。
不过,人生便是如此,痛苦总会很多,你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咬牙坚持。
姜杏若就是这么做的,她一边哭着,一边再度撑起自己,艰难的爬向那个画框。
所幸房间很小,尽管她爬的艰难,但在片刻之后,那画框终是近了。
近了,那画框近在眼前了,希望也近在眼前了,姜杏若知道,自己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只要推开那个画框,她就能逃出这里,把这一切都斩断。
幽闭的黑暗,未知的命运,还有要吃她的会说话的双头蛇,统统都会从眼前消失。
这简直太美好了!姜杏若没有一丝犹豫,她伸出手,准备推开那画框。
便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啊!”那低沉声音在惨叫,“你好狠!居然对自己下手!”
原来,两个蛇头的争斗,已快要分出胜负。
发出温柔声音的那个蛇头,此刻占了上风,原因是他更狠毒。
事实上,本来两个蛇头势均力敌,谁也斗不过谁。
然而,当低沉声音发现自己无法取胜时,他便决定鱼死网破。
他开始抽空啃咬自己的身体,他用尖尖的毒牙咬破鳞片,尖牙刺入肉里,很痛,几乎要让他崩溃。
不过,好在他决心甚重,因此还能忍受。
然而,发出低沉声音的那个头,却无法忍受这痛苦。
这倒不是说他的决心不够,而是他没有那样的狠厉,因此无法直面这痛苦。
因此,他被那痛苦冲击的意识模糊,很难打起精神争斗,因此渐渐的落了下风。
姜杏若听到那一声惨叫,便转过头,看到了低沉声音落在下风的一幕。
于是她伸出去的手停住了。
我不能就这样走,她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那蛇头是为了保护我,现在他有危险,我不能就这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