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蝎子如此厉害,”江言说,“它的主人实在不该败在大鳄鱼手里。”
“世事难料,”林梦蝶摇了摇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那么,”江言点头,“怎么才能炼化这蝎子?”
“专门攻击人神念的法宝,想要炼化很难,”林梦蝶思索着,“因为想要炼化,就必须探出神念,探清这法宝内的道则纹路。”
“那是在送命,”江言不由皱眉,蝎子凶威赫赫,且专门攻击人的神念,谁敢探出神念接近,那无异于找死,“难怪大鳄鱼把它留在这里落灰。”
“其实也不难,”林梦蝶笑着说,“倘若我恢复实力,抬手便能镇压这蝎子,然后强行炼化。”
“你实力恢复的怎么样了?”江言露出期许的神色。
“我连一只蝎子都追不到,”林梦蝶说,“你觉得我恢复的怎么样了?”
江言眸子里的期许变成失望,紧接着他又想到什么。
他转头看向一旁,河豚翻找出来的灵草堆在柜子上,香气馥郁,灵光闪烁,看来便觉神异。
“如果让你吃灵草,”江言说,“会不会恢复得快一点?”
如果林梦蝶能恢复实力,哪怕只有一两层,江言相信,自己一行人就完全能在秘境里横着走。
毕竟,林梦蝶可是能和龙虎山掌教天师一战的存在。
如果林梦蝶能恢复实力,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他们可以立刻离开大河,到岸上去找古荒神源分身的麻烦。
他必须尽快治好古荒神源,化道的危机已是高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间剑。
紧接着,他们可以开启离开这秘境的通道,尽管这里机缘很多,但江言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必须尽快回去找姜杏若。
想到小女孩,他心中不由生出一阵焦急,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他想,不行,我得活下去,然后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林梦蝶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一上来就这样说,”只有内丹能让我恢复实力,灵草不行,这就是我为什么大大方方的吞下内丹的原因,因为灵草都归你所有。”
“你吞下赤练蛇王的内丹以后,”江言说,他还有些不死心,林梦蝶能恢复的诱惑实在太大,“现在实力恢复的怎么样了?”
“追不上蝎子。”
“好吧。”江言彻底死心了,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是林梦蝶恢复的太慢了吗?不,不是的,是他们经历的太多了……短短的一天一夜之间,他仿佛走过了数个春秋,经历了太多的匪夷所思。
他忽然感到一阵困倦,同时,身体某些部位隐隐作痛,他知道那之前留下的旧伤,大龙虾的黑玉雪莲药效强大,但他受得伤也实在太重,在那之后他本该静养,可这一路走来,他又不得不数次出手……想要撕扯到了伤口。
“把这些灵草吃了吧,”林梦蝶说,“现在就吃,迟则生变。”
她把那一大堆灵草扔过来,江言接住,露出狐疑的神情。
“直接吃?”他问,脸上的表情的很精彩。
“那不然了?”林梦蝶说。
“不是说熬成灵液吗?”江言把嘴张的大大的。
“哪有时间?”林梦蝶问他,“哪里有炉子?时间紧迫,大鳄鱼随时可能回来,你就直接吃吧。”
“生吃啊?”江言又问了一句,眸子里满是质疑。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灵草,熊血花赤红如血,花冠有巴掌那么大,除去周身的灵光,这玩意儿跟普通花草差不了多少,吃下去吗,倒也没什么。
凌空草就不一样了,它虽然名字里有“草”,但真实的模样乃是一块石头,没错,一块丑了吧唧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要是吃下去的话……江言感觉牙疼。
紫金果名字很好听,模样就一言难尽了,它的果皮呈黑紫色,上面长满一个个金色小疙瘩,看起来就像是肉瘤子一样……
就更不要说什么蜗涎草,三叶蛛腿,江言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更不要说吃了。
“不然了?”林梦蝶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那是灵草诶!对他这样的低阶修士来说,难道不应该直接张嘴大嚼吗?
江言再度低头,目光扫过那些灵草,胃子里不由一阵翻腾。
事实上,这时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可以说是很饿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很不想吃掉这些东西。
“看起来不太好吃的样子……”江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必须吃,也知道林梦蝶说的很有道理,大鳄鱼随时可能回来,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他们没有多余的功夫整治这些灵草,生吃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毕竟是个现代人,他可以生吃苹果橘子,但对于奇形怪状且颜色鲜艳的植物,他实在下不去嘴。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梦蝶彻底爆发了,她实在搞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提升实力的机会,他却在拖延?
“我只是觉得,”江言在思索自己的措辞,茹毛饮血的外星蛮族,他告诉自己,不能跟他们一样,我们这边做吃的要先下锅,“这些东西……嗯,生吃可能有点不好吃。”
“你在逗我吗?”于是林梦蝶明白,不好吃,竟然是因为这个?“你把这些灵草拿到外面,对,就是那天我们追着司空见到的那条街上,你送给人吃,条件是必须当着你的面生吃,我敢保证,不到一分钟就全被抢光了!”
“可是……”江言还在迟疑,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婆婆妈妈的?他问自己,据说樊哙能生吃猪腿,那可真是男子汉呀!我就比不过他了,几株奇形怪状的植物都不敢吃!“这些东西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能生吃的样子啊!”
“你给我吃,”林梦蝶冷冷的说,她走过来,两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像是发怒的小狮子,动作则像一个准备骂街的泼妇,她顺手抓住一根紫玉做成的捣药杵,“你不吃,我用擀面杖给你揣下去!”
“不用这样吧?”江言露出害怕的神色,尽管他并不觉得林梦蝶真的会那么做,但她的样子的确有些太可怕了。
“给我吃,”林梦蝶冷冷的重复,“该死的,你不吃,谁吃?小绿吃吗?你不提升实力,谁来保护我们?嗯?小绿来保护我们吗?”
她走到江言面前,一只手捏着捣药杵,一只手就去捏住江言的嘴,像是要把他嘴掰开,然后往里面揣东西一样。
江言连忙闪开,他倒很想体验一下美女喂食是什么感觉,但捣药杵就免了,看那捣药杵的分量,江言毫不怀疑,假如那玩意捣进自己嘴里,自己满口的牙是倒了霉了。
“我吃,”他说,脸上的神情十分沉重,“我吃还不行吗?”
林梦蝶死死的瞪着他,没有说话。
于是江言拿起一株草药,正是那株品相最好的熊血花,他捏着花的根茎,将花瓣放在嘴边,先是吸了一口气,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鼻孔钻进脑海,差点没将他活活熏死。
他忍不住后退,然后将花放下,林梦蝶立刻跟到面前,一双美目死死的盯着他,“吃,”她说,“绝对毒不死你。”
江言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那一口臭气几乎没将他噎死,下一刻他露出哭脸,还想挣扎,但林梦蝶的目光很坚定,且隐隐透出杀气。
江言望了那捣药杵一眼,心中哀嚎一声,下一刻他拿起熊血花,放在嘴边,这一次他没有吸气。
他张开嘴,将那花瓣塞进嘴里,血腥味立刻占满他的味蕾,在即将干呕之前,他将熊血花整个吞下,并用力的咽了下去。
“呕……”咽下去的一瞬间,江言坚持不住了,血腥味疯狂的涌上来,他弯下腰疯kuang干呕,剧烈程度足以将胃子呕出来,但那熊血花已化成精纯的能量,他感到胃子里暖洋洋的一片,暖流顺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谢天谢地,他想,我没把胃子呕出来。
“你是战神体,”林梦蝶走过来,拽着他肩膀,将他扶起来之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假如让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要笑掉大牙。”
“笑吧,”江言昏沉的说,“随他们笑吧,我他妈不是什么战神体,我就是个普通人。”
血腥味还在往上涌,他又忍不住干呕,口水从他嘴角躺下来,他伸手擦去,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有这样的战神体吗?他问自己,没有回答。
“振作一点,”林梦蝶轻轻摇晃他,又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打,“你是战神体,你可以做到的。”
美人在旁,温言软语,江言感觉自己的得了力量,尽管他还是痛苦,但他决定坚持下去。
他又拿起那块大石头,不,凌空草,将它凑到嘴边,张嘴去咬的一瞬间,他听到林梦蝶说“小心”,但那已经迟了,“咔”的一声,他咬在大石头上,牙床上一阵剧痛,脑袋则嗡嗡的响,江言觉得自己牙要断了。
他将凌空草拿到面前,发现大石头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
“不是这样吃的,”林梦蝶说,“凌空草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灵草,因此身上有一层坚固的石衣,想要吃它必须先剥皮。”
“你为什么不早说?”江言转头望着她,眸子里满是质疑。
“是你太心急了,”林梦蝶说,“我刚准备提醒你。”
江言感到一阵无力,他不想多说废话,于是他力求简洁的问,“怎么去石皮?”
“就这样,”林梦蝶指着“石头”的中心,“从屁股往外抠,慢慢的就扣掉了。”
所谓“屁股”,也就是根蒂。江言一只手托住“石头”,另一只手按在上面,四根手指卡住,大拇指的指尖对准根蒂,用力往下一抠,果然,石皮漱漱而落,露出里面的东西。
“怎么还是石头?”当江言看清楚石皮下的东西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赫然是另一层石皮,上年坑坑洼洼的,“这不会就真是一块石头吧?”
“外面是石头而已,”林梦蝶说,“像这种天地灵物,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你一直往里面剥,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灵草。”
于是江言往里剥,于是江言一直往里剥,他剥啊剥啊,终于,他把一整块石头剥光了,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他妈的,”江言气笑了,他看向林梦蝶,“林梦蝶,你是在逗我吗?”
“你自己不认真,”林梦蝶说,露出鄙夷的神色,她从地上捡起一片石头,那真的是很薄很薄的一片石头,她把石头的反面亮给江言看,“这不是?”
江言惊呆了,他看到了,那是一片很小的叶子,大概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很薄的一片,粘在石片上,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这……”江言目瞪口呆,“这也太隐蔽了!”
“你以为了?”林梦蝶说,“都跟个傻子似的,把自己长的亮亮的,让人一看就想吃?”
“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江言点头称是,“那样的灵草很快就会灭绝。”
“大道隐匿深藏,”林梦蝶说,“万物同道一理。”
江言把那小草扣下来,这真是很小的一片草,捏在手里没有一点重量。
“比熊血花的味道好多了,”江言把小草吃下去,一开始他想直接咽下去,但小草粘在他舌头上,于是他不得不将小草嚼碎,出乎他意料的是,凌空草没什么异味,没有让他感到恶心,“要是都像这样就好了。”
“是吗?”林梦蝶露出一抹诡笑。
“啊!”
下一刻,江言直接飞了起来,速度很快,他撞上密室的穹顶,脑袋上传来阵阵剧痛,一开始,他以为是被撞的,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眩晕袭来,眼前一片闪烁的金星。
于是,他终于反应过来:
有一股力量在托举着他,或者说,推着他,将他不断的向上顶,而他的上方是坚硬的穹顶,因此,他的脑袋像是被门挤着一样,那正是一阵阵剧痛的来源。
“怎么会……这样!”
江言用力的推着上方的穹顶,与托举自己的力量抗衡,借此缓解脑袋的压力,同时,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希望能得到林梦蝶的回答。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无法理解,上一秒他还好好的待在地上,忽然他飞了起来,像是一支火箭,脑袋则变成钻头,想要把穹顶钻破……火箭头槌,他想,一点不差。
“哈哈,”林梦蝶在下面笑着,“你不是说味道不错嘛?这味道怎么样?给你头上撞两个大包!”
“是那株草?”江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凌空草还在他嘴里嚼着,薄薄的小草不经嚼,嚼了几下就只剩粉末了,他已准备咽下,“是凌空草干的好事?”
“没错!”林梦蝶回应着他,“我劝你不要往下咽,等这股力量消失就好了,不然,它会把你的胃子顶到嘴里!”
真的是凌空草!江言感到一阵头大,怎么会这样了?他感到茫然,一株草,早被人采摘下来保存好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力量了?
“为什么叫凌空草?”林梦蝶向他解释,“因为它是生长在绝壁之上的!它凭借自己往上飞升的力量,支撑起外部沉重的石皮,现在你把它吃下去,那力量一股脑的全炸开了!”
操!江言忍不住在心中咒骂,那股力量还在持续托举着他,他不得不竭力与之对抗。
在这对抗种,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心中某种固有的偏见被打破了,它们不只是花草,他告诉自己,它们是灵物,是每一株都足以震惊世界的灵物。
还好,那股力量不是那么强大,江言可撑住,否则他脑袋早就被挤开花了。
就这样吗?过了一会儿,江言在心里发问,语气里满是有恃无恐。
他觉得到此为止了,不管怎样,他能降服凌空草,情况绝不会更坏了。
“砰!”
下一刻,那股力量消失了,江言坠落下来,猛的砸在地上。
“他妈的,临死之前杀个回马枪。”他一边费力的爬起来,一边在心中咒骂。
这时,林梦蝶拿着另一株更加丑陋的灵草走来,她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迷人的、魔鬼般的微笑,“来,”她柔声道,声音如天使般温柔,“把这株三叶蜘蛛腿给吃了。”
小鳄鱼
他爬上高塔,化龙关在脚下怒吼,火,他想,火在烧!
他爬上高塔,肥鲢鱼将他一把抓住,火,他想,火在烧!
他爬上高塔,火烧起来了,他竭力往外爬,火,他想,火在烧!
那火焰朝他扑过来,像一条猛龙,越来越近,龙吟声哔哔剥剥……
“啊!”他大叫一声,眼睛睁的大大的,火龙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所见,赫然是一片深灰。
于是他认出来,这是草药房的天花板。
紧接着,他闻到草药的气味,他轻轻的嗅了几下,很熟悉。
他心中一片祥和安定,他知道,那是镇定药的效果。
他抬起爪子,看到了镇定药的注射孔,只有一个,他想,动手的人手法高超,应该是老医师本人。
他感受到周遭的一切,两个天杀的守卫在说话,还有脚步声,老医师正在嘱咐药童。
我得救了,他告诉自己,内心一片平静、安宁。
紧接着,他想到自己经历的一切,那种平静立刻化为泡影,他的心中涌出一阵狂喜。
我得救了!他兴奋的想,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居然活了下来!
从昏死中醒来,人的脑袋一片昏沉,许多记忆都藏了起来,这时又被他一一找到,他想到自己做过的一切,他爬上高塔……火开始烧……肥鲢鱼坠落下来……守卫威胁我……
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不知道,或许是每一次吧,他告诉自己,心中十分满足、快意。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们有了一点小成就,总是忍不住要大声宣布,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小鳄鱼虽不愿告诉每一个人,但自己在心里开心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感到满足,甚至还有一些不可思议,我真的活下来了?我真的得救了?我真的是在草药房里?他不敢相信。
老医师医术很好,他想,草药房里也有很多药品,他一定会把我救活,这是真的,这不是幻觉,我活下来了……
“王子殿下,”老医师的声音忽然响起,小鳄鱼费力的扭动脖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打了一层包扎。他转过头,看到老泥鳅的长脸,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因为老泥鳅脸上满是灰暗,“很遗憾,老朽对您的伤情无能为力。”
轰!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小鳄鱼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在说什么?救不了我?那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医术那么好,草药房里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他怎么可能救不了我?不可能的!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无数思绪,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表达,只可惜他还是不能轻易说话,他一张开嘴巴,烂脸被扯动,他想痛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王子殿下,”老泥鳅用鱼鳍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冷静一点,不要乱动,那会加剧你的疼痛。”
我也想冷静,小鳄鱼心想,我真的很冷静了,“嗬嗬……”他猛的想要起身,喉咙里依旧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够冷静了,他告诉自己。
“王子殿下,”老医师沉痛的说,“你伤的实在太重了,就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不能治好你呀!”
华佗可还没死了,小鳄鱼心想,扁鹊也还活的好好的,父亲说,他们都去了星空深处……要真是他们在这里,一定可以治好我的。
“王子殿下,”老泥鳅絮絮叨叨,“老朽的确试了很多办法,只可惜,没有一样能成功,唉,为今之计,就只剩下……”
他露出一抹迟疑之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只剩下什么?小鳄鱼在心中大喊,他真想问问老医师,你到底在迟疑什么?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要穷尽一切办法?
“嗬嗬……”老医师还在迟疑着,小鳄鱼知道自己不能等了,他必须发声,为了自己的性命,哪怕他刚刚才从那种剧痛造成的昏死中清醒过来,“说……”他艰难的说,“什么……办法……”
“唉,”老医师哀叹了一声,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说出什么话来,但他紧接着又泄了气,变得十分迟疑,“还是不说了吧!”
到底是什么方法?小鳄鱼几乎要疯掉了,他恨不得揪住老泥鳅的胡子,狠狠的扯上两下,告诉他这样吊人胃口真的很不应该!
可是,他实在说不出话来,便只有不顾脸上的剧痛,将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的盯住老医师,那模样像是要把老医师一口吃了。
“王子殿下,”老医师迟疑着说,“真的要我说嘛?这件事干系太大,即便您是王子,只怕也……也承受不起啊!”
王子也承受不起?小鳄鱼不由感到一阵心惊,那得是多大的干系?王子也承受不起……下一刻他明白了,王子承受不起的,一定是陛下的干系。
涉及到我父亲?小鳄鱼心想,那能是什么事?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忽然感到心跳加速,那的确是天大的干系,他想,我未必承受的起!
“我说了吧,”老医师说,“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能救您,那就是陛下的伴生灵草……”
来了!小鳄鱼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他听到“伴生灵草”四个字后,那颗心猛的坠落,坠落,然后直落入谷底。
果然如此,他暗暗的对自己说,心中一片苦涩。
他早该想到,这种时候,除了父亲的伴生灵草,还有什么东西能救自己?
能让老医师吞吞吐吐,在救自己性命的问题上迟疑不决的,除了父亲的伴生灵草,还能有什么?
父亲的伴生灵草……父亲的伴生灵草……父亲是多在乎他的伴生灵草啊!小鳄鱼只在远处遥遥的见过那伴生灵草几次,父亲从不让他触碰那玩意儿,其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
父亲是更爱他的儿子,还是更爱他的伴生灵草了?
他会想这个问题,但从来不会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那答案他也许承受不起。
他想起有一次,他和“锤王”家的孩子,一起在药园里捉迷藏。
玩着玩着,他们忽然对那株高大的伴生灵草产生了兴趣,于是他们央求管理药园的老鳟鱼放他们进去,老鳟鱼狠狠的训斥了他们。
于是他们趁老鳟鱼睡午觉时,偷走了专门用来打开草药房的钥匙……
那一次,他只是摸了那伴生灵草一下,父亲就将他吊在宫殿里最高的海葵树上,用皮鞭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还敢不敢了!”父亲大声的说,鞭子从他手上垂下来,小鳄鱼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那鞭子忽然一抖,空气被撕开,那鞭子落在他身上,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都是遥远的记忆,他已许久不曾想起,然而,此刻骤然想起,那种恐惧便再度涌上心头,不,不可以,小鳄鱼告诉自己,父亲不会同意的,他会打死我的。
他想到了老鳟鱼,那可怜的老家伙被送进地窖的原因,正是他试图偷吃父亲的伴生灵草。
虽然,此刻小鳟鱼知道,也许那故事有另外一个版本,一个不为人知的版本,在那个故事里,老鳟鱼不再是偷吃灵草的卑劣之人,而是为大河流域万千水族发声的正义之士。
然而,不管有多少个版本,有一件事都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伴生灵草对父亲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一位重臣,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
可以牺牲自己的儿子吗?小鳄鱼心想,也许吧,也许。
“我就知道,”老泥鳅说,“王子殿下,我还不如不说,您一定感到苦恼了,是不是?陛下他……”
陛下他太爱护自己的伴生灵草,胜过爱他的儿子,这事情谁都知道,小鳄鱼心想,他感到心里一阵寒凉。
难道就这样死掉?他想到另一种可能,毫无疑问,没有伴生灵草,他就只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个可能,他顿时又感到另一种恐惧,那是有灵之物都会有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生命逝去如野花凋谢,随风飘散不留痕迹。
不,小鳄鱼在心中喃喃道,我还不想死,是吧?是的我不想死,我他妈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就只能用父亲的伴生灵草?另一种恐惧悄悄爬上心头,它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以至于当小鳄鱼发现的时候,他已浑身冰冷……
该死的,他忍不住在心中咒骂,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就不能换一道题吗?换一道简单的!
一瞬间,他的心中天人交战,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酷夏,宫殿里被抽干水的空气热的不像话,皮鞭尖叫着撕碎燥热的空气,落在自己身上,父亲用那种平静、淡然的语气说:
“你还敢不敢了?”
“我不敢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他大喊着不敢了,从那以后他真的不敢了,直到现在。
现在我还是不敢,他告诉自己,可是我要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我还要去求证我自己的真相,我还要去将那个戏耍我的老天爷狠狠的操上一百遍,我还要……天啊!我不想死!
“王子殿下,”老医师说,他的声音很轻,也很遗憾,“我再去查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唉,您的灼伤太严重,整个藏书阁查遍了……”
小鳄鱼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事情有些不对,他告诉自己,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实在说不上来。
眼看老医师就要离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嗬嗬……”小鳄鱼挣扎着,嗓子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带我去……药园,用我父亲的……伴生灵草……救我……”
老医师的脚步一下顿住,下一刻他转过头来,走向小鳄鱼,面色凝重的对他说:
“王子殿下,您是认真的吗?有些事情不用我说,相信王子殿下也明白,陛下他……”
“别……说了,”小鳄鱼打断他,“快……去……”
说完这些话,他躺倒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则无神的望着草药房深灰色的天花板。
“王子殿下疯了吗?”守卫甲走了过来,这时他终于不再使用侮辱性的语言称呼小鳄鱼,小鳄鱼发誓不再追究他们的无礼,以水神的名义,他们也就愿意将过去揭开,“陛下会杀了他的,一定会的。”
“陛下不但会杀他,”守卫乙说,“还会连我们一起杀掉,不,是扔进地窖里去,就像对付老鳟鱼一样。”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老医师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罢了。”
“老大人,”守卫甲说,“您是被潜入者打懵了?陛下有多爱惜自己的伴生灵草,您能不知道?陛下是什么脾气,您能不知道?”
“老先生,”守卫乙说,“可不要忘了老鳟鱼的下场啊,他现在估计已经在地窖里臭掉了。”
天啊,他们不敢!这是小鳄鱼的想法,他感到一阵绝望,是啊,我可以鼓起勇气,下定决定,他们怎么可以了?面临死亡威胁的可不是他们啊!
“你们觉得,”老医师缓缓的说,“如果我们放任陛下的独子死在这里,陛下就会放过我们?”
此言一出,两个守卫都沉默了,小鳄鱼不禁感到一阵兴奋,好样的老医师,说服他们,小鳄鱼几乎已经看到,两个守卫正面面相觑,脸上则露出为难的表情。
“陛下如果知道我们保护了他的伴生灵草,”守卫甲说,“也许他还会奖赏我们了。”
“不错,”守卫乙说,“陛下不会怪我们的,谁都知道,他爱那株伴生灵草胜过爱自己的儿子。”
谁都知道,他爱那株伴生灵草胜过爱自己的儿子,小鳄鱼在心中重复这句话,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片冰冷,是啊,他想,谁都知道,谁都知道的。
“那么,”老医师说,“二位可以告诉陛下,在陛下因为痛失独子而悲痛万分的时候,你们告诉他,陛下,我们都知道,您爱自己的伴生灵草胜过爱自己的儿子,我们只是揣摩您的心意做事,现在请您给我们奖赏吧,”
“陛下会怎么做了?”老医师声音无力,沙哑而又虚弱,听在小鳄鱼耳朵里,却无异于世间最美好的音乐,“陛下会擦干眼泪,然后愤怒的把你抓起来,咔的一下,将你撕成两半,然后愤怒的告诉所有人,他爱的是儿子,不是什么伴生灵草,他情愿用伴生灵草换自己儿子的命!毕竟他儿子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没有损失!但我们就完了!”
两个守卫再度沉默了,小鳄鱼几乎能听到两人沉闷的呼吸声,老医师的话语是那么有力,我得救了,小鳄鱼告诉自己,两个家伙一定会把我抬去药园的。
然而,为何我心中毫无喜悦?他问自己,啊,因为我父亲是个奸诈虚伪的小人,一个满口谎言的所谓王者!他的所有手下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们还是歌功颂德!
为何以前我竟没有发现?是了,因为从前我没受伤,从前我没让他们在我和父亲的伴生灵草之间做选择,他们像对待我父亲一样对待我,虚假的对待我,所以我从没发现!
小鳄鱼感到一阵眩晕,过往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在这一刻,幻灯片似的在他脑海中划过,一张张的,无数个恭敬的“王子殿下”在他耳边响起,假的,假的,他告诉自己,都是假的,这些人一肚子谎话,是谁让他们不敢说真话?是我的父亲啊!
于是他又想到老鳟鱼,然后他又想到高塔上的那条肥鲢鱼,他从前听过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据说宫殿里的某些下人,还有外面大河中的某些水族很喜欢他们,说他们是“敢直言进谏”的人,小鳄鱼从前不知道何为“直言进谏”,如今他倒是明白了,就是敢说真话。
可他们是什么下场?老鳟鱼被关在牢里,肥鲢鱼被发配到高塔,每天被关在一个小小的囚室里,名为看门,实则是恶意的监禁。
天啊,小鳄鱼心想,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老医师的评价太过赤裸,“毕竟他儿子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没损失!”我的父亲真是那样一个人吗?那么虚伪?
他又想到老鳟鱼说的那些话,那些事,他还不曾求证,可是如今,想到那些,他的心就开始发抖,该死的,他想,我甚至已经能猜到是真是假。
可是,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我过往的一切都将被击碎,我是一个生活在谎言中的人……小鳄鱼只觉天旋地转,这猜想好似一记有力的重拳,直接将他打的头晕目眩找不着北,他躺在那里,却仿佛已坠入深渊。
不,他有些绝望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必须自己求证,不能只靠猜测,也许我父亲真的是个虚伪的人,但那不代表我爷爷也……
两个守卫将他抬起来,他们朝着药园走去,老医师跟在后面,他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沉重的呼吸不停的落在小鳄鱼脸上,多亏了老医师,小鳄鱼告诉自己,若不是他,我一定是死了。
下人们还在宫殿里奔走,屋顶的火焰已被全数扑灭,在一片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中,小鳄鱼忽然又感到一阵不对,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他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