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下黑了下来,耳边只有雷动的心跳声以及粗重的呼吸。
王悦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朝着墙,右手压在身下,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睡了多久,半边都麻了。她想翻个身,一动,身上都是针扎似的刺痛,只能先动了动脖子。
她本能地去寻找莫北,头便往后侧去,先看见了对面天花板上有个挂钩,挂着一个绳圈。
非常粗的绳子,让她想起了自家阁楼里以前盖房吊水泥板留下来的绳子,绳结看起来非常随意,绳圈却很巧妙,大小刚好合适一颗头钻进去。
她一动不动,盯着那绳子看着,狂跳的心奇迹般地慢慢平静下来,躁动的情绪也变成一滩死水。
“看什么呢?”莫北问。
她没有回答,头又往后转了转。
莫北已经坐起来了,只是姿势很奇怪,双腿直直地贴着床,背笔挺地立着,脸朝前,向着对脚方昕梓的方向。她坐直的高度,脑袋恰好探进绳圈里。
绳子似乎吊高了些,莫北的头扬了起来,肩膀却诡异地往下落。
王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被向上提起。
“看什么呢?”莫北重复了一遍,语气一模一样像是复制粘贴过来的。
“看什么呢?”她一遍一遍,用着毫无变化的方式问。
“看什么呢——”
王悦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体对着墙,脸却已经完全朝向床外,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两面。
但她此刻非常平静,心绪就像莫北一遍遍的语调一样毫无变化。
门开了,走廊的灯光照进室内,灯光一片撒在地上,有个黑影铺进光晕里,姿态佝偻苍老。
莫北歪头看向门。
她的身体纹丝不动,脖子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朝右肩折过来,断了一样,看着门的方向。
王悦听见自己平静地问:“看什么呢?”
吧嗒一声,寝室亮了起来。
徐星妍被灯光惊醒,揉着眼睛看着莫北站在王悦床边,伸手在探她额头,徐星妍紧张了一下:“怎么了?”
莫北把手背贴到王悦脖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好像发烧了。”
徐星妍赶紧套上拖鞋走过来,她手掌温热,贴到王悦额上,摸到一片滚烫,哎了一声,为难地说:“是发烧了,可这大半夜的上哪儿给她找药去?”
王悦听见她们说话费力地睁了睁眼睛,只觉得嗓子疼得厉害,呼吸落在唇上都是滚烫的,灼干了上面的水分。
莫北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只能先给她降温了,有开水吗?喂她喝点。”
方昕梓马上说:“水房应该还有的。”
说着就踢踏踢踏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就提着一个热水壶回来了:“还是烫的。”
“先倒一杯晾晾一会儿给她喝,兑一点冷水给她擦下身体吧,”她顿了下,考虑用热水擦身的可行度,尝试说服自己,“用冷水怕是会着凉。”
“好的。”徐星妍在莫北的示意下倒了小半杯,又找了个盆,调整好水温,把她拉了起来,剥掉上衣给她擦身。
热毛巾贴着肉烫过去,水汽蒸发终于有了些凉意,王悦感到舒适了些,长长地吐了口气。
“醒了,”徐星妍挨得近先发现了,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虚弱地笑了一声,嗓子干痒忍不住咳了起来,莫北坐在边上吹着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担忧。
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赶徐星妍:“别擦了,我盖着被子闷一闷就好了。”
“哪方神医给你支的招啊?”莫北笑了,她摸了摸杯子,“温度差不多能入口。”
今天的莫北温柔体贴得不像样,只是她烧糊涂了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异常。
徐星妍接过被子,把她扶了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肩膀,力气用大了,指甲划到肉有些疼,王悦挣了一下:“你指甲太长了,剪剪吧!”
徐星妍笑了两下,胸口抖了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气喷在她脸上,也许是发烧的缘故,她觉得有些冷。
杯子送到了嘴边,她嘴凑过去,眼睛低垂下来,余光透过杯子的边缘看到了莫北搭在腿边的一只手,手背皮肤干皱,布满了一片片的黑斑,长着长长地白色指甲,一下一下地弹动着。
眼前光景轮转,黑与白交织变化像是八音盒底盘旋转的花纹让人发晕,她一把推开徐星妍跳下床,晕头转向地扶着桌子站稳,面前有凉风扑来。
是从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带着丝丝哨音。
等她撑着站稳,睁眼就看到自己站在门口,手握门把,门开了一条缝。
“你干什么呢?”徐星妍被她撞得差点掉下床。
她在报怨,可王悦又发现,她们在笑,轻松戏谑地,好像在看一场热闹。
王悦僵在门后,风从门缝里闯进来,细微的声响却如惊雷。
她的手不受控制,拉开了门。
顿时门外有力往里推进,一只干瘦的手掌挤进门里,指甲刮着门板一点点往里蠕动着。
她僵直不动,莫北和徐星妍一左一右贴在背后,许久之后,莫北问了一声:“看什么呢?”
……
莫北听着四周的哭声有些头疼。
楼里的人陷在同一种情绪里没有觉得尖叫声有什么问题,只是匆匆走远,连眼神都没有投来。
原本安静的宿舍却又连篇吵了起来,这回是徐星妍和方昕梓的声音。
在莫北离开之后王悦冷静了一会儿,脸上逐渐浮出一个宛如目的得逞的阴诡笑容。
她爬了起来,动作沉重缓慢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步朝着阳台走去。
两人不放心,一步不落地跟着,果然她踏上阳台,缓慢的动作变得极其迅速,抬腿就跨上栏杆准备往下跳。
两人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拉了下来,把她拖回宿舍里,拉到一半,刚到中央灯光下,却怎么也拉不动了。
王悦没有出声,眼睛僵直地盯着阳台外,她明明只有八十多斤的身体却重得像灌了铅,她无视拉扯的两人,重新往外走。
方昕梓被沿途的椅子绊了一下,跪倒在地,一下松了手,徐星妍转身抱住王悦的腰,脚往后蹬着地却被推得不断滑行。方昕梓来不及爬起来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王悦的腿,王悦动作停顿了一下,却并不受影响,她力气大得惊人,竟拖着两个人的重量恍若无物。
徐星妍抱着王悦的腰,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块裹着人皮的石头,又冷又硬。
她们大声叫着王悦的名字,试图唤醒,却也是徒劳,徐星妍腿弯一凉,已经到了栏杆边上。
宿舍的木门突然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在撞击着门板。
王悦听到声音,前进的动作急促起来,她嘴里嘶哑地发出啊啊的叫声,一手抓住徐星妍的肩膀,指甲扣进肉里,徐星妍痛得叫了一声,像只小鸡仔似的被丢到阳台角落里,腰撞在墙角的脸盆架,半天没能爬起来。
门又响了一声,王悦甚至无暇顾及挂在腿上的方昕梓,用力的把上身探出栏杆外,方昕梓拼尽全力抱住王悦的腿,使她往下扑的动作停滞不前。
门终于被撞开了,锁头不堪重负,撕裂了边缘的木板。
这时王悦已经大头冲下,只剩一条腿被方昕梓拽着,眼看就要掉下去,她愤怒地大叫,手套进栏杆的缝隙拼命撕扯方昕梓的脸与手。
对峙之间,莫北已经来到身后,一把把王悦扯了上来,按到地上,错开膝盖坐在她腰上。
王悦挣扎踢打,错乱之间在莫北身上挠出几道红条,却挣扎不开,嘴里徒劳地尖叫着,声音越来越嘶哑。
“莫北。”
楼底下忽然有人叫了声,王悦抓住她分神的机会张口咬住她的手,一使劲把手挣脱出来。
莫北又被挠了好几下,才把手从她嘴里拔出来,手掌边缘被咬出来一圈牙印。
王悦牙上沾着血,得意地咯咯笑起来,下一刻笑声却被卡在嗓子里。她仰起头,脖子上出现一圈勒痕,紧紧绞进皮肉里,她无法呼吸,双手拼命地挠着脖子,抓出一条条血迹。
莫北抓着她的手重新按在地上,她看见有根绳子套在王悦脖子上还在不断勒紧,绳子在地上蜿蜒伸展,另一头松垮地套在一个形容枯瘦佝偻的老太婆脖子上,其上有圈青痕,她怨毒又惧怕着莫北,身上发出浅浅的光点,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莫北忙抓住了绳子,绳子却忽然滚烫起来,老太婆的身影依然散去了,绳子随之消失,只在她手背留下一条勒痕。
原地只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她泪流满面,哭泣着哀求:“救救我。”
随即也消失不见了。
“王悦!”徐星妍突然叫着爬过来,到了跟前却不敢上手触碰。
王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一点动静都没有,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色也变得青灰。
莫北赶紧伸手在她脖子上摸索着,勾到了勒紧的一条细如发丝的东西,没多想一把给扯断了,脖子上的束缚没了,王悦用力地倒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
三人松了口气,莫北扭头看向楼下,唐颂站在草地上,正抬头看着她,天黑,她看不清,也觉得他的神情应该是担忧的,她挥了下手,唐颂会意,往门口方向走去。
今天遇到的事情在她脑子里塞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炸弹,现在终于炸了,只留下一团灰暗的浆糊。
她脑袋酸痛,踹门之后腿上麻胀后知后觉地出现,站起来时脚跟针扎似的疼。
“去医院吧,楼下有人等,是个警察,不用怕他。”
她弯腰把脸盆架扶起来,宿舍里一片狼藉,椅子水瓶倒了一地。
方昕梓和徐星妍一起扶着王悦,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莫北……”
“嗯?”
“到底是……”
是什么在作乱?
方昕梓心里有个猜测,却也同当初的王悦一样不敢问出来,害怕答案会颠覆自己从前的认知。
鬼,出现在传说,影视,文字里,在当下社会事事都能用科学解决,谁都接受不了在自己的生活里真的出现这种东西。
于是方昕梓对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又对即将得到的答案感到恐惧。
可她比王悦勇敢坦然,只犹豫了两秒,就问了出来。
“到底是王悦怕你还是影响到王悦的东西怕你?”
莫北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下:“谁知道呢?”
方昕梓知道得不到答案了,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和徐星妍扶着王悦离开了。
宿舍里以前狼藉,书和椅子乱成一堆。最麻烦的还是门,莫北看了眼门,有些糟心,她一点都不想和刻薄毒舌的宿管交涉。
手机这时响了,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她一边翻着从地上捡起来的本子,一边接通了电话。
“你好,哪位?”
笔记本上不全是黑乎乎一片,在后几页有几个残存清晰的字眼。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