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曦,你这么早就到学校了?”周小莹看着被子的鼓包说。
“还买了这么多吃的……曦曦?朱曦?睡得这么死……”周小莹叫不醒人,顾自从袋子里翻了翻,没有合意的,也就作罢了。
朱曦也半点反应都没有,周小莹心里只觉得没劲,转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她从家里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还有一包藕粉,是奶奶在乡下晒好寄过来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她想冲一杯试试,可水房在一楼,又远又偏,她不想走,习惯地开口。
“曦曦,你有开水没有?”
朱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她得不到回应,一扭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尖着嗓子嗔怪道:“你吓死我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曦眼下有两团乌青,脸色发黄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神情有些呆滞,动着嘴唇说话都不利索了:“没有……没有开水。”
“那你要是接开水顺便帮我带一壶呗。”周小莹嘴上说的是要是如果,却已经把热水瓶递到她面前。
朱曦两手接过抱在怀里,转身出去了,却没拿自己那个。
“怎么失魂落魄的……”周小莹猜她大约又被家里人说了,也没放在心上。
也许只是一壶水来去方便,朱曦回来得很快。
“谢谢。”周小莹笑着接过。
水温正好,藕粉被冲泡成透明的胶糊,朱曦面无表情看着那飘起的白烟,而周小莹闻到了香,很满足的样子。
她尝了一口,又皱起脸噫了声,淡的。
她于是又回头找朱曦:“曦曦,我记得你有冰糖,给我来几颗。”
朱曦一如既往地,半个拒绝也没有,从柜子里找到冰糖递给她。
周小莹看见她指甲盖上别样的紫色,也没细看,就哟地笑了:“你这美甲颜色还挺显白。”
估计就是私自做了美甲才被家里人说了,周小莹想,朱曦家里一贯管得严。
冰糖落进藕粉里,湿润冲击着糖壳,表面裂开了一条缝,发出噼啪声。
很轻。
“晚上一起吃饭吗?”朱曦问。
她记得昨天莫北是这么问的,而自己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周小莹总觉得她的语气让自己很不舒服,头也没回地敷衍着说:“再说吧,等等她们回来一起商量。”
她没看见身后的朱曦不自然地歪了下头。
忽然起了风,刮来的云层很快遮住了天空与太阳,光线骤然变暗。
窗外的树被风摇下几片叶子,打着旋飘进阳台。
“又要下雨了……”
方昕梓已经抓紧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了,上面还是沾了两片叶子,白色的布料被蹭了点灰,面积不大,但很碍眼,她捏着那一块布搓了几下,试图把脏东西去掉,效果微末,她无奈叹气:“军训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几场雨我也不至于晒得这么黑,现在每次想出去吃顿饭就开始下雨,这不是跟人对着干吗?”
莫北听她报怨觉得好笑:“你要不试试说现在不出去了,看它会不会放晴。”
“你别笑我……”她瞪了莫北一眼,又问,“真不出去啊?王悦她们都等在那里了。”
“不去,我讨厌下雨天出门。”
“你晚自习也别去得了。”
巧的是,五点之后雨势越来越大,有着要把地面砸出坑的气势且半点没有停息的意思。辅导员在班群里发了条消息表示晚自习可以自愿,不方便参加的就不要出门了,安全为主。
傻子才去上自习。
莫北下楼拿外卖时,地上已经有水流在淌,这个趋势继续下去,再一个小时路边的积水都能过脚背了。
她趿拉着拖鞋差点滑了一跤,阿姨拄着拖把正巧看见了,寻思着得把小心地滑的牌子立出来。
八点多雨才歇了,留着几根稀稀疏疏地下着,冷空气从窗外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待着的缘故,显得特别冷。
“莫北!”门还没开声音就先响起来了,徐星妍被淋湿了点头发尖,湿漉漉地垂在衣领边上,她手里拎着两个袋子举过头顶,兴冲冲地走进来:“我妈做了麻糍和红糖饼。”
开学到现在,她吃了不少莫北家里寄的东西,听说都是北妈做的,父母听说了,也做了点拿手的小零嘴让带来。
人总有点想要分享自己的好,徐星妍一进门就忍不住想向莫北安利。
莫北下床洗过手,拿了块麻糍,外面裹着黄豆粉,里面是芝麻糖,冷了吃着不那么粘牙,又弹又韧。
徐星妍难怪期待地看着她,“好吃吗?”
“好吃。”
“我还买了鸭脖。”方昕梓把凳子放到宿舍中央,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摆上去,顺手给莫北塞了瓶可乐。
王悦走在最后,谁也没理径直爬到了床上,把蚊帐拉得严严实实的。
莫北疑惑地看向她俩。
“不知道啊……”徐星妍小声地说,“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说话了。”
“你们去哪儿了?”
“没去哪里呀,这么大的雨还能逛街不成?”
方昕梓抬了下手,悻悻地说:“我觉得是我的问题。”
两人看向她。
“回来的时候路过夜市了煎火腿肠的老太太居然出摊了……”她心虚地越说越轻,“买完之后她好像就这样了。”
三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东西。
莫北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也觉得不至于,。
交谈的声音不再有,宿舍里突然安静了,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王悦把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冰冷的温度隔着衣服贴着肉,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停地搓着后颈,直到它发红变烫。
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在街上的情景。
卖火腿肠的老太太手脚慢,她靠着灯柱等她们时,忽然感到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视线之专注让后颈的皮肤都开始发烫酸痛,她回头看去,巷子深处站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只能呈现一个漆黑的人影。
它一动不动地,一直在盯着自己。
这份窥视感一直跟着她,哪怕现在她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还是有一条若有若无的视线绕着在爬。
这种事说出来没有几个人会往心里去的,她们也许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疑神疑鬼,也只能给出几个不痛不痒的安慰。
王悦用手捂着后颈,把脸埋进膝盖里。
……
城北老校区近几年也被推翻盖楼,隔着条马路,一边是高耸漂亮的楼房,一边还是低矮陈旧的民房。
一条马路,隔开了新老两个城区,这样的对立比比皆是。
徐明朗敲门敲了有五分钟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破门吧。”唐颂说。
老式的木门一脚就蹬开了。
迎面而来一股恶臭,像是雨后下水沟的淤泥翻搅过的腐烂腥味,里面或许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烂了,还得是荤素搭配过的。
屋子的朝向使得徐明朗没有一下看清里面的格局,再一定睛,午饭险些跟着吐出来。
老太太不知道挂了多久了,手背的肉像是风干之后表皮萎缩,包裹着骨头与蚯蚓似的血管。
天花板上有个从前挂吊扇的勾,现在挂着根麻绳,人被放下来了。
天气太热,勒痕是首先腐烂的,放人时有些波折,绳子黏住了皮,现在上面还有一圈腐肉。
屋外人太多,实习的小姑娘没敢往门口吐,也不敢进屋,蹲在台阶上憋得脸发青。
唐颂在一旁给邻居做笔录:“她是叫王云花是吧?白云的云花朵的花?她的家人呢?没人管她吗?”
“她前几年刚搬过来的,几个亲戚帮着搬的东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好像就一个儿子,没见回来过,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老太婆性格不行,嘴里没一句好话,附近的人都不喜欢她,我就住对面的,”邻居指了一下,“还是我女儿回来说好几天没看见人了,我,我也敲了半天没人应门才报的警。”
“好,谢谢你。”
徐明朗从房间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发黄的电话本,里面寥寥几个号码,唐颂塞给一边怀疑人生的新人:“挨个打过去,找人来认领。”
实习生巴巴地应着,接时手抖着差点没捏住。
他皱了皱眉:“你来了多长时间了?”
“快,快三个月了。”她磕磕巴巴地说,里面包着尸体似乎要抬出来,她抖了一下,兔子似的蹿到车里打电话去了。
唐颂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莫北。
“……”
莫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厮大清早莫名其妙打个电话就是为了问见鬼初体验?
“啊……从小就能看见吧,”她追溯不到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小的时候不知道害怕,会害怕的时候已经看习惯了。”
“鬼大多数和人没有区别,没那么多青面獠牙头破血流的。”
“二年级的时候,邻居家的叔公死了,叔婆问,你知道叔公去哪里了吗?他人已经死了,骨灰盒都摆在桌上,可他坐在自己平时吃饭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对着我笑,和我说话,问我晚饭吃了什么……”
作业写了吗?
爷爷奶奶来了吗?
莫北从那一天开始知道死亡的界线其实非常明显,只是她就踩在上面,看得多了,生灵亡者,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还很早,太阳刚刚升起,莫北靠着椅背,身上的汗慢慢变干,有些黏和痒,一阵风来,跑动后发酸的腿,潮湿的呼吸,都变成一种疲倦之下的舒适。
她见过人死去,也见过死去的人,所以曾经陷入过一个怪圈,悲伤时不如别人悲伤,惶恐时不如别人惶恐,他们难过的是走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莫北却总能在也许是一个拐角以后就看见了。
也许在不可追述的深夜里有过一些悚然,却马上就被别的感受代替了,因为……
“很吵,小嘴叭叭叭没完没了。老家村子里有一口池塘,有次路过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子蹲在旁边玩水,她在岸那边,突然就到我旁边了,”操场上没有人,莫北一点顾虑都没有,“她跟我说,别装了,姐姐,我知道你看见我了。”
一个挺惊悚的故事让她讲得毫无灵魂,唐颂忍不住笑了声:“后来呢?”
“她晚上就摸到了我家里,蹲在床头念叨了一晚上玩水的乐趣和好处……”
她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两声,跟着弯起了嘴角:“唐颂。”
“嗯?”
困乏的鼻音由听筒传进耳朵里,莫名地多了些慵懒缱绻,她不由地也放低了嗓音:“你不困吗?”
他沉默了两秒:“困。”
“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
他并不说自己为什么睡不着,沉默的呼吸里好像藏着什么巨大的委屈惆怅默默在消化。
莫北挂了电话,在椅子上呆呆坐了许久,跟多愁善感的人不能做朋友,让人跟着也伤感起来了。
她刚跑完步,血液奔腾时就坐下了,这会儿站起来小腿转着筋猛抽了一下,她嘶了一声,踮脚转了转脚踝,僵硬地往回走。
洗完澡时,她们都起来了,徐星妍和方昕梓正在收拾回家的东西,周五只有半天课,上午的课结束才十点多,她俩回家方便,刚巧能赶上吃午饭。且教学楼离宿舍太远,一个最东一个最西,走一趟要近二十分钟,要回家的都是直接拿上东西去教室,下课了直接走。
“北哥,这周王悦陪你,要好好对人家哟。”
莫北似笑非笑:“我要不呢?”
方昕梓一扭把头埋进王悦怀里:“悦悦,我们不在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能让外面的野男人糟蹋了昂?”
王悦却没什么精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