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如何在一眼望去时就能找到想要的人?
刘佳颖躺在地上,不知道是谁家把剩菜倒在地上了,住在巷子里的人大多不太讲究,环境使然,一开始讲究的人,后面也能从善如流在两米开外进行投放。
雨水化开那些黏糊糊的汤汁,渗透衣服,进到皮肤里。
脏死了……
她倒下时胳膊被粗粝的地面剐掉了一层皮,酸臭的脏水将伤口蛰得刺痛。
那个人,他带了一把刀。
他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她耳朵贴到了他手臂上愤张的肌肉,皮肤潮湿滚烫,触感恶心极了。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像一条没有手足的鱼,被狠狠拍在案板上,晕头转向的,路口的灯光在视线里拖出长长的线条,像烟花一样炫目瑰丽。
他压了下来,手掌扣着刘佳颖下半张脸,只有鼻孔从手掌边缘能获取空气,眼睛在黑暗里失去了作用。
他用他的刀割开了裙子,冰冷的刃贴在身上时让她产生了要被烫伤的错觉。
她因为恐惧耸动胸腔。
他因她的恐惧耸动腰胯。
炽热的呼吸一声声带刺,从额头滑到脖颈,割得她血肉模糊。
为什么是我呢?
她想。
在极盛的恐惧里她暂时感受不到绝望,只是肢体僵硬,被推动着转过脸。
巷子外头人潮汹涌,巷子里头寂静如死。
如何在那么多人里一眼看到想要的人?
她卡在墙壁的死角,看见了那个高高瘦瘦的人。
路灯在那人脸上同时添上光与影,使她显得不是那么好看,肩膀处被下垂的衣服勾勒出尖削的骨骼,胳膊细得不堪一折,肘关节凸起一些,瘦得肉裹不住骨架。
刘佳颖看着她打电话,看着和旁边的人交流,手指里捏着竹签,悠闲地转着。
刘佳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否有足够的力量灼烧他人,只是路灯下的人似有所觉,突然转过头看向这里,眼光专注地好像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救救我……
她从鼻腔里发出薄弱的求救。
救救我……
“看什么呢?”
他发现了。
她心跳抖落,扑簌簌地掉下迟来的叫绝望东西。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怎么一眼找到想要的人呢?
除非是早有预谋的。
恶魔掌住了她的脸颊,他出了汗,掌心湿润异常,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厚重的水渍。他游刃有余的呼吸变成了狰狞的喘息,他将上身与自己贴紧,凑到她耳边:“你看,她是不是很好看?”
刘佳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原来是因为你!
她看着巷子口的人。
我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走了,来时那么从容,走得却很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巷子里。
也许还从她家门口过了。
她扶着墙爬起来,整理好衣服,裙子前面被割开了,风穿过时有着严冬的冷。
刘佳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爸妈偎在沙发里看电视,昨天放到女主角流产,今天就被恶婆婆赶出家门。
他们边看边评价:“这些人呀……永远都不会体谅别人的……”
“电视剧嘛……”
电视剧嘛,生活总不会那么残酷的。
“唉呀!你怎么回事?”叶静先看见了她,遥控一扔跑了过来,拉起她的手带到客厅中央对着灯光,神色紧张却又有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希冀,她颤抖着嘴唇:“你怎么了?”
回到了家里,刘佳颖强撑着的一点硬壳崩碎了,她冻得浑身发抖,哭着喊着:“妈!我被……我被……”
叶静哎了一声,把她抱在怀里跟着哭起来。
刘爸爸在一旁呆滞许久,第一件事却是关门:“吵什么?被别人听去了像什么话!”
“你有没有良心啊?”叶静一听就炸了,用力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哭着骂他:“你女儿被人欺负了你就这样……”
刘爸爸憋屈地挨着,飞快地看了眼刘佳颖,突然大声喝道:“我知道!”
叶静被震得一时无言。
他撕心裂肺又竭力压抑着声音,脸涨得通红:“我不知道吗?你这样大喊大叫被别人知道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不嫌丢人吗?”
谁不能出去见人?
谁应该丢人?
刘佳颖尚且出于是非观塑型的年纪,一刹那都破碎了。
她呆呆地站着,看刘爸爸说得叶静唯唯诺诺不敢再语,只能抱着自己唉唉地哭。
他不知是气是哀,说着说着矛头直指刘佳颖,“你活该呀……”
刘佳颖愣在原地忘了哭。
“你活该啊你要大晚上出去玩,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出去玩,你才多大呀穿这样的裙子你出去勾引人,你活该啊,这要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你别骂她呀……”叶静捂住她的耳朵把人按进怀里,“现在怎么办呀?”
现在怎么办?
报警啊。
刘佳颖想。
当不知道吧……
他把东西留下来,警察可以检验的。
刘佳颖想。
没人在乎刘佳颖怎么想了,他们打定了主意。
谁也不要说,就当没有发生过。
不要让人知道了。
以后该怎么抬起头做人啊?
刘佳颖机械地洗完澡躺进床里,被窝冷得像铁,就像这个家,一夕之间变成了没有情感的巢穴。
她盯着天花板,窗外有一些微光,使她看见天花板中央的那个挂钩。
有了空调,吊扇就被摘掉了,只剩一个挂钩。
她魔怔一样盯着它。
“根本没有人在乎你,他们不爱你,不在乎你受的伤害,他们只在乎自己的面子,他们连问都不问你一句,安慰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哪怕你现在死了,他们为了面子,连眼泪都不会流的。”
那个老太太,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蹲在床头?
她说的话好有道理。
刘佳颖坐起来。
没有人在乎我了……
她把床单扯下来,老太太递给她剪刀。
我死了,他们会难过吗?
她站上椅子,把头放进绳圈里。
老太太轻轻地,抽走了脚下的凳子。
……
门外有人敲响了门。
叶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出声:“佳颖啊,起来了吗?早上想吃什么?爸爸买了饺子要不要吃啊?我们……你有没有不舒服?我和爸爸陪你去医院看看吧?好不好?”
绳子硌着舌根,刘佳颖无法说话。
她抓住绳圈将头拿出来,身体落到地上,昨夜随手丢弃的剪刀插进了脚底。
她感觉不到痛,眨了眨眼,用手拔掉了。
她在衣柜的镜子里看着自己,脸色有些发紫,她用力搓了搓硬邦邦的脸,希望能使它看起来显得白一些,有一点效果。
叶静还在门外为昨天的事情向她解释:“佳……佳颖,爸爸昨天不是在怪你,他只是太难过了,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门开了一条缝隙,刘佳颖穿着一件衬衫,扣子扣到了最顶上,房里光线昏暗,叶静看不出她太多的异常,只是觉得她语气冷淡,当做是伤心怨气的缘故,心虚地别开了眼。
“妈,我没事。”
打发走了叶静,她关上门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起来:“我要去找她。”
身体它发出了另一个人的语气:“那我们去找她。”
夜里,她站在巷子里,在巷口的一个女生身上感受到了昨天那个人的气息。
她恢复了原先的生活,照常上下学,除了更沉默没有别的异常。父母很担忧,却除了唉声叹气没有更多作为。
她灵魂的一部分脱离了身体,跟着那个女生去寻找。
在周五晚上,刘佳颖终于找到了,
可她下一刻被拉回了自己的身体。
她问:“为什么?”
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害怕:“不能再去了,不能再去了!”
“为什么?”她又问。
“你会被她吃掉的……”
“我要去。”
“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本应她的磨难要我来承担?”
这一次,刘佳颖倾巢而出,因为那个人不在,可以放心地进入寝室,给她留下信息。
然后,她来了。
“王云花?”她踢开地上的杂物,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扫出了一条路线,来到自己面前。
她来得太迟了,第一个看到的也不是自己。
她歪过头,黑发轻轻扫着脖颈,刘佳颖不敢抬头直视,有种与生俱来的趋吉避凶的意识在阻止自己直视这个人。只能看见她的衣领里飘出黑色的烟丝,缭绕着藏进发丝里。
“啊——”藏在刘佳颖背后的老太婆失声尖叫,她骤然飞起想夺门而出,却被颈上的绳索牵制着,又哆哆嗦嗦回到自己身后。
刘佳颖看见她那双英气的眉慢慢蹙起,语气里多了三分疑惑:“你怎么回事?”
老太婆佝偻着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望向刘佳颖:“抬头。”
刘佳颖便抬了起来。
她的指腹贴上来,细细摸索着,那是热的,柔软,干燥,拇指底下有最末端的动脉搏动,鲜活的触感似乎可以抹去曾经在皮肤上停留过的湿滑潮热,刘佳颖眨了眨眼,嘴唇颤抖着:“救救我。”
我想走了,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我的爸爸妈妈每天因为我而感到害怕。
她的视线落到刘佳颖血肉模糊的手腕上,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问:“你确定吗?”
刘佳颖感到她在颈上的手指勾住什么东西。
“我确定。”
有风起了,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如同细细的雨声,如同包装袋被轻轻揉响,如同油锅里低温慢炸的酥肉。
这声音温暖,缓慢,宽广,伴随着入了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