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坡,在S市人的眼里,是个特殊的地方,因为本市的精神病院就建立在这里,以前常有人互相之间开玩笑:“该送你去猫猫坡”或者说:“猫猫坡今天放假了?把你放出来了?”意思都是在暗喻对方是精神病。
还常有大人吓唬小孩:“你再哭,再哭就把你丢在猫猫坡!”往往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猫猫坡是邪恶的地方,会有“老背背”(大人编造的专门偷孩子背走的人)出来抢自己,被大人一吓就不敢再哭了。
看到精神病院的牌子时,海子轻轻念了一句:“S市安宁医院”,他笑了笑对杨子说:“怎么不是叫精神病院?嫌不好听吗?取个文绉绉的名。”
杨子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安宁医院,大概是觉得这个名字比精神病院更温馨吧。”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精神病院,在他们的心目中还保留着那种进出大门紧锁,每个单独的房间都像监房一样,里面的铁床牢牢固定在地上,病人被分别单独关押着,戴着手铐脚镣,再不就是穿着袖子长长可以缠绕在身上的束缚衣,尽管从大门进来一路都是繁花似锦,鸟语花香,可杨子和海子心里都有点毛毛的,不由自主地加快着脚步跟着指示牌往医院最里面的建筑走去。
前面是一个单独的院子,虽然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上,不过门边的值班室里,坐着两三个保安,看到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个保安站了起来,礼貌地拦住了去路。
杨子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保安仔细检查对照了一番以后,打开了铁门,让他们进去,同时告知了他们办公楼的方向。
进门以后,入眼就是一座花团簇簇的花园,有假山有回廊,花团一边甚至有一个篮球场,有几个人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打着篮球,篮球场边还修建了水泥的乒乓球台,随时可见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身穿蓝白相间条纹病号服的病人,他们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看到杨子他们进来,都往这边瞅着,有些甚至还面带微笑点着头跟他们在打招呼。
看到这样的情况,杨子和海子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转念又释然了,觉得现在看到的这些肯定都是病情轻微,对别人不会造成人身安全危害的,他们一边好奇地到处看着,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办公楼走去。
接待他们的是普通精神科的主任医生魏天行,看完杨子和海子的证件后,听说他们是来看张青田的,魏主任觉得很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个病人,不过这病人在这里住了已经十年的院了,除了他老婆每个星期会来看一次外,从来没有任何人来看望过。
这一次竟然有人来探望他,而且是两位警官,不过魏主任倒没把这些表露出来,在他看来,本院收治的几百号病人里,有一多半身上都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
魏主任叫来一个护士,让她带着杨子他们去张青田的病房,看着杨子他们在护士的带领下快要走出办公室了,才迟疑地说:“杨警官,有个情况……,要不你先去看看张青田这个病人的情况,回来我再跟您详细地说说吧。”
杨子向魏主任点点头,跟在护士的后面出了办公室的门,护士长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一张团团的小脸,年纪不大,大概是很少有警察来这里公事公办吧,所以她显得很兴奋,话也很多。
从她嘴里,杨子知道了这个医院马上就要改制了,还知道了院长对手下的员工们都很好,更知道了张护士喜欢占小便宜,李护士对人很大方。不过作为交换,小护士也知道了杨子和海子是刑侦队的,杨子和海子都还是未婚,杨子已经有女朋友了(海子听说这件事后,很是意外地看了自己的队长几眼),而海子还是单身一人。
小护士知道这情况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海子的时候不由热情了几分,说也正常,海子身高一米七八,身长体健,以前曾经是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士官,复员后才进入的S市公安局刑侦队,再加上他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配上俊朗的五官,难怪这个仍待字闺中的小护士知道了他还是单身后,频频对他暗送秋波。
趁此机会,杨子问起小护士,对于医疗保护住院需要什么条件?小护士想了想对杨子说:“咱们医院对这一块,是有规定,医疗保护住院就是在患者不愿住院时,由其医疗看护人同意实施的住院,属于广义的非自愿住院范畴。经诊断精神疾病患者完全或者部分丧失自知力的,精神科执业医师可以根据病情和治疗需要提出对其进行医疗看护的医学建议。
医疗看护适用于严重精神疾病患者,但同时须附有其他条件,如不能配合治疗,经法定程序被宣告为无民事行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者,医疗看护人由其监护人担任。医疗看护的职责主要包括看护、就医、回归社会,同时还包括向他人进行委托的职责。精神科执业医师认为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精神疾病患者需要住院治疗的,应当提出医疗保护住院治疗的医学建议。患者的监护人应当根据医学建议决定住院治疗;监护人坚持不住院治疗的,应当说明理由,并由医疗机构在病历中予以记录。”
“这样,那会不会有患者是由单位强制送来,但其实病人没有精神病而收其入院的呢?”杨子听小护士像绕口令似地念了一通,却没回答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更进一步地引导着。
小护士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子:“怎么可能呢?咱们医院有明文规定的,一个普通公民到最终判定为精神病患者、接受住院治疗,要经过三个主要步骤,提请收治、检测观察、最终收治。
首先是提请收治,主要有三种形式,当事人主动要求精神治疗、司法机关提请的病人收治以及监护人、亲属提请的收治。前两种由咱们医院进行检测以及入院以后的一段观察期以后,如果当事人确实患有精神病,就可以收治。
由当事人家属提请的,则首先要经过普通医院的常规检查,如果确实有精神病嫌疑,将转到咱们医院进行专业的检测和判断,直到最后收治。
就算一个患者在普通医院常规检查以后,初步诊断有精神病,送到咱们医院进行住院治疗,仍需要3到6个月的观察期,以鉴定这个患者是否真患有精神病。”
听见小护士这样说,一时之间杨子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决定还是把谈话的重点转到张青田身上,所以等护士说完了,杨子赶紧开了口:“那你知道这个张青田的情况吗?他是怎么进来的?十年了,他是病情是好转了还是退化了?”
这时他们三人已经从宽敞明亮的办公大楼走到了病房区幽暗曲折的走廊里,小护士一直带头向前走着,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这里已经很冷清了,虽然杨子没有走近两边的门窗去看,可里面隐约传来的一些细微的声音,让他相信,每一个门窗的后面,都有人存在着。
此时小护士一边向前走一边已经回答了杨子的问题:“这个张青田,算起来他比我在这里的资格还要老出很多了呢。我是零五年才应聘进来上班的,可我听护士长说,九九年他就已经住进来了,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呢。”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杨子,接着又趁着把头转过去的机会偷偷看了一眼海子,脸上居然红了起来,红扑扑的脸在她身上穿的白制服的映射下,显得分外动人。
小护士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表面却装做什么事也没有,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张青田怎么进来的,我不知道,看他的记录也不全,不过他这个人的表现,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可自从我三年前来了以后,他就是这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病房里发呆,一到中午十一点钟,他就特别亢奋,一再地推动铁床,然后说他自己没病,闹到要开饭了,他就恢复了平静。”
她的心思显然都集中到了那个对她视而不见的海子身上,没有注意自己在和杨子说什么,只听她说:“对于我们护士来说,这种病人算是好的,定时发作,其他的时候都是很听话的。有些人才烦,特别是女病人,她们的**幻想是很重的,经常为了某个男医生争风吃醋,像我们有时跟她们心仪的那个男医生接触多点,她们看我们的眼神,就是恨不得把我们剜下几块肉来似的。”
她说的这些事,杨子和海子都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们都没有搭腔,默默地一边跟着小护士走,一边听着她说。
小护士猛然间惊觉自己讲多了,低低地叫了一下,掩住了自己的嘴。突然之间的沉默令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再加上这条弯弯曲曲的走廊,两边虽然紧闭却让人不敢小视的门窗,杨子感到了一种冰冷的寒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那里已经细细密密地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