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庄正德便起床收拾行囊,庄云昨天夜里就吩咐衙役备好了马车喂足了草料。从沁黄县到太州府,小六百里路,走走停停怎么也得两天时间。
谢聪和董丽昨晚回来的也很晚,不知道跑去哪里办事去了。早上起来一看庄正德收拾的整整齐齐,像是要出门,谢聪便上前问道,“大表弟这大清早的准备去哪旮旯浪荡?”
庄正德规规矩矩的给表哥和表嫂请了个安,“回大表哥,准备去太州府,有个朋友重病了,昨天来信想见我一面,我便去一趟。昨日白老爷子也帮着看了,说怕是邪祟作怪,让本法师前去为民除害。”
董丽听着庄正德这句本法师,笑的都快岔了气,“唉呀妈呀,我这大表弟可算成才了,这啥玩意儿还大法师上来了。妈呀,你这该不是要去往西天取经去吧?回来成了大拿,可别忘了你表哥表嫂啊。”
谢聪也是笑着说道,“表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两把刷子,去了太州府人家还不把你当害除了?快别闹了,要不表哥表嫂陪你一趟。昨夜里回来的晚,都不知道这档子事情。”
庄正德听到这二人嘲笑,也不搭理,自顾自的往门口一站,捋了捋油光锃亮的鞭子,往脑门后头一甩,“啧啧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那啥来着。本法师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些宵小之辈听了正德法师的名号,还不得吓的赶紧撅腚走人?你二位好歹也是长辈,怎可嘲笑本法师这未来大先生接班人?快快收起轻视之心,乖乖在家等着本法师胜利归来的好消息罢。”说罢庄正德也不等二人回应,大摇大摆的转身回了屋内。
谢聪和董丽合计一番,既然白老爷子也确定让庄正德自己去,二人也就打消了跟随的念头。这昨天下午又接了两家病人,都是些穷苦百姓着急等着看病。
庄云晨练回来之后,又给庄正德拿了些盘缠干粮,让庄正德路上吃喝用度。这老儿子也不是头一次出门了,庄云都懒得多说。
几人草草吃过早饭之后,便帮着庄正德把行囊物品放到了马车上。庄正德站在车头,喊了一声哇呀呀呀,赶着马车往太州府就去了。
庄正德一路走着官道,也不敢随便抄小路。这会这种光景,免不得有些强人拦路抢劫,万一再碰上个杀人越货的,可真是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这沁黄县交通并不便利,去往太州府约莫有五百多里不到六百里路。其中有二百里都是狭窄小土道,只够两辆马车并排前行,还要翻过两座盘山石路,走起来很是费劲。过了这二百多里地之后,才能汇入去往太州府的官道,出行一次太过不方便。
这沁黄县一道,偏僻山野,本就人烟稀少,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并不重视。县志中甚至还闹过笑话,说这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可县志中偏偏有个康熙六十二年的记载。庄正德后来听老县令说,就是因为交通不便利,康熙帝驾崩之后一年,这消息才传到沁黄县,闹了这么个大笑话。不过县志中后来也取了这段轶事,只怕朝廷怪罪下来判个欺君之罪。但这件事一直广为流传,成了沁黄县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对外来做买卖的人说起来,大家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庄正德一直觉得,有这么个父亲是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庄云在庄正德小的时候,就带着庄正德见了不少世面,开阔了庄正德的眼界不说,还让庄正德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精髓。这对庄正德来说,都是混迹江湖的看家本领,自然也是这书本之中学不来的。
这沁黄县官道,一路走来车马稀少,庄正德玩心大起,驾着马车跑的飞快,一路上风景也来不及看,只是专心致志的策马飞奔。累了就停在路边歇息歇息,也让马儿吃些草食。紧接着就是赶路,约莫走了有两个多时辰,庄正德看到前头道路也渐渐宽了起来,仔细瞧瞧,应该是已经到了去往太州府的官道上了。
到了这边官道,庄正德行车速度也慢了下来,路上熙熙攘攘人也不少。这路边隔三差五就有不少茶摊,供路过的客人歇息。庄正德看看也快到正午了,便琢磨着找处饮茶吃饭的地方歇歇脚。这一路赶来,颠的庄正德七荤八素,快将早上吃过的饭都吐出来了。
再往前走了十几里,庄正德看到路边有个茶摊,座在大树底下,门口位置都快坐满了想来是茶正饭香。庄正德慢悠悠的驾着马车往茶摊走去。形形色色的客人在门口乘凉歇脚,喝茶吃面,呲溜呲溜的声音不绝于耳,看的庄正德口水横流。
庄正德拴好马车,近前一看,这茶摊门口摆了一口大锅,庄正德仔细一瞧,这锅面上绿油油一片,韭菜味儿香气四溢,正是在太州府吃过的一种面食,名叫卤面。卤面也叫打卤面,据说是从山东传过来的一种面食,民间传说这道光帝吃过都赞不绝口,搞的太州府净是跟风之人,吃不着帝王家的山珍海味,还不得尝尝这圣上都说好的打卤面?不过这山西地界本就盛行面食,打卤面自打进了太州府,尤为广泛流传,几乎早中晚都会有人吃上一碗。
庄正德早就觉得肚子里的姑姑叫个不停了,赶忙上前找了个空位坐下。跟店小二要了一壶绿茶,又叫了一碗打卤面,吩咐小二卤多些,面少些。店小二一听这番路数,知道这位公子是个吃打卤面的行家,也不琐碎,收了钱串子赶忙泡了一壶茶,跑去等面给客人上桌。
庄正德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周围客人闲聊,正在这时,远远传来阵阵铃铛声音,还有个鸭嗓念念叨叨,“走走走,我游游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逢人不说那真心话,全凭这三寸烂舌头,马屁拍得他腿抽筋,老虎嘴上我揩点油,东南西北混饭吃,坑蒙拐骗最拿手,哎,最拿手!”
庄正德听着这话,差点一口茶喷出去,循声望去,是个尖嘴猴腮的黑脸汉子,留着山羊小胡须,小辫子。两边太阳穴还贴着两块黑膏药。左手持着一张幡,幡上画着太极图,背面写着四个大字:无量天尊;右手持着一只三清铃;背后背着一把桃木剑,还有行囊。庄正德在太州府的道观见过这身穿衣打扮,这来人应该也是个道士。
茶摊众人听到这道士瞎喊一通,也是哄然大笑。起哄声不绝于耳,这道士也不搭理,自顾自的来到茶摊前看了一圈,摇头说道,“你们这些凡人呀,看不懂我霹雳大法师的能耐,啧啧啧,世风日下呀。”
众人一听这霹雳大法师,又是一轮哄笑。有指着这道士有骂娘的,也有抬举起哄的,总之是乱七八糟,听的庄正德一愣一愣。
这道士摇摇三清铃,寻摸了一圈,也只看到庄正德这里有空位。二话不说也不管庄正德同不同意,就坐在对面,道士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拿了个茶碗也不客气,提着庄正德的茶就给自己倒了一碗。庄正德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多说,扭头叫小二添了壶水。道士看见小二来了,赶忙说道,“再给我来一碗面,面多卤少,这位公子请客。”
茶摊众人只觉得有好戏看了,这道士端的脸皮厚,蹭了人家的茶不说,还要蹭人家的饭。庄正德也不言语,看着恼怒准备轰人的小二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了钱串子出来,点够给了小二。
庄正德这许多年,虽不敢说散尽家财。但是但凡遇到有困难的人,都愿意伸以援手,不管是真有苦难,还是骗吃骗喝,庄正德从未拒绝过。因为这些事情在庄正德看来,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若是恶人骗子,自有老天收拾。更何况这道士自己都说了,坑蒙拐骗最拿手。这番言语听的庄正德忍俊不禁,花点小钱就当买个好彩头了。
这道士看到对面这位公子慷慨解囊,也不墨迹,抬起茶碗碰了碰庄正德的茶碗,一口干了。庄正德笑着点点头,还是没有搭腔。
道士一看这胖小子也不上道,心想是遇到高人了,“无量天尊,这位公子,小道唐突了。咱们萍水相逢,只因小道今日囊中羞涩,这肚皮子又不争气,只好厚着脸皮请公子慷慨解囊了,实属无奈。望公子不要生气,小道以茶代酒,再敬公子一碗。”说罢,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还不等庄正德抬手,便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庄正德看着也不阻止,这几年在太州府也没少见这种人,见怪不怪了,但不能少了礼数,万一是个高人呢?庄正德抬手抱拳,“还未请教道长尊姓大名,再说道长怎的知道我这不会撵你走人?”
道士感激的点点头,“小道名叫胡不来,雁北大同府人士,人称霹雳大法师,嘿嘿,这名字如何,叫出去绝对响亮。小道也是云游四方,拿了祖传的膏药,替人看病驱邪。至于公子你吗,本法师一看面相,就看着公子必是那大富大贵之人,生来富贵,心广体胖,自然有一颗善心,见不得这受苦受难的人,自然才敢厚着脸皮让公子请客吃饭。”
庄正德听了这道士一通马屁,虽然有真有假,但说的也差不离。不过这走江湖之人,逢人便能编上几句,不足为奇,“胡道长有礼了,小子名叫庄正德,沁黄县人士。”
旁边众人听着这两人聊的你来我往,也没了看戏的心思,以为是旧相识相遇,自觉无趣,又各自聊起了各自的事情。
庄正德和胡道长说话间,这小二端上来两碗香喷喷的打卤面放到桌上,胡不来还没等碗放定,告了声罪就呲溜呲溜吃了起来,看的庄正德哑口无言,心想这胡不来也是受了大罪了,怎的跟饿死鬼投胎一般,庄正德来不及多想,也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胡不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本道长来此地是听说在往东走百里左右,有家来福客栈,夜里总是闹声响,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打骂,无人住的房间半夜总是摔杯子摔茶壶。吓的都没人住了,本道长准备替天行道,前往客栈瞧瞧,若有那邪祟作怪,定斩不饶。”
庄正德正沿着碗边吸溜卤汁,这打卤面做的甚是正宗,卤稠,里头又是肉片又是香菇豆腐干等等,各种配菜样样俱全,一点不比这太州府的打卤面差。一听到胡不来说有邪祟作怪,也是停下,“胡道长所言可是真?若真有这邪祟作怪,我便陪你一同前去。”
胡不来吃了一大口,还未细嚼就紧忙咽下,大声说道“庄公子,这来福客栈一行凶险,而且这邪祟可不是一般人能收拾的,若有个三长两短,本道长可来不及保护你啊。”
旁边众人听到来福客栈这四个字,也是惊诧不已,都抬头望向庄正德这桌,其间有个小后生说道,“你二人可是真要去那来福客栈了?载地方可去不得哇,最近这段时间听说是闹的厉害了,额们路过都不敢进去歇脚。这方圆十里的茶摊可是都吓坏咧,搬跑咧,玩笑归玩笑,载命可不是想玩就能玩的。”
庄正德一听这熟悉的太州府口音,赶忙起身向众人拱手赔罪,“我二人瞎说的,谢谢各位大哥关心,这等凶险之事我等自然不去。放心吧,扰到各位大哥吃饭了。多有得罪,诸位海涵。”
小后生听到庄正德这么说,也是摆摆手,“无妨无妨,额就是听说这地方闹不成,可是不敢去了哇。让这鬼怪把你们抓走老再,可不敢耍呢。都是年纪轻轻的人,不能把命当儿戏哇,咱们都是这出来讨生活的,么必要因为个载事情送了命。你们快吃饭哇,吃完赶紧赶路,绕开呢来福客栈,甚球地方了外是。”
庄正德再次谢过这太州府的小哥,胡不来有些不好意思,这声音一大,全摊位的人都听见了,细声悄悄说道,“庄公子,小道冒失了。可小道是讲真,这地方你一介凡人去不得,纵是小道有些本领,也不敢轻易犯险。再说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小道怎敢带着公子共赴黄泉,公子这一身富贵,就算去黄泉路不得也有个妖娆女子陪着不是。”
庄正德听这胡不来打趣,也不恼怒,“胡道长去得,我小子就去得,怕他做甚,本公子也有些手段,这除魔卫道之事,只要是遇到了,必须出手。道长放心,就算打不过,咱也能跑不是。”
胡不来瞅了瞅庄正德这身形,咧着嘴摇了摇头,“快算了哇,公子就别逗我了,就你这体格,怕跑不出去三步远就让人家扯着你大腿根把你拉回去了,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不过本道长在,自然手到擒来。咱们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敢问公子能不能再给贫道上一碗打卤面?咱们吃饱喝足了再上路不迟。”
庄正德被胡不来这番话又给逗笑了,这前头铺垫这么多,不就是想多吃一碗吗。反正一碗面也是吃,两碗面也是吃。挥手便叫来小二又给加了一碗。
胡不来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把第一碗吃了个精光,就差把碗舔干净了。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等着第二碗,胡不来有些不好意思,冲着细嚼慢咽的庄正德笑笑,“谢谢庄老弟啦,这几日没的买卖,贫道干粮又给吃光了,真是饿极了。感谢公子慷慨解囊。”
庄正德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庄正德也饿极了,只是这周围人多,在外不好没有吃相。便只能慢吞吞的细嚼慢咽,跟周围呲溜呲溜的声音相比,庄正德简直就是大家闺秀。
不多时庄正德和胡不来就吃了个肚圆,喝了几口热茶只觉得浑身舒坦,跟周围众人道别之后,一同坐上马车往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