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我觉得人头能说出“老刘”这个词汇完全是我的臆想,可仔细观察人头的表情后,越觉得这张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人头张开闭合嘴型,在说着什么。在场的几个人聚精会神盯着看,希望做出最合理的解读。
看着看着,陈医生说:“他说的是汉语。”
这个观点达成我们共识。姚兵读着人头的口型,慢慢跟着念道:“……老牛,一开始我们就全错了……”
这句话说完,姚兵看看杨慕云,杨慕云脸色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人头说道:“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终于知道什么是……阴间了……你现在就在……阴间里……狭义的阴间……众神的努力……真正的阴间……幻灭……没有天堂……”
说到后来,人头脸部肌肉颤抖愈发剧烈,液体如同沸水开锅,气泡蒸腾翻滚,几乎把整张脸淹没。
我大叫一声:“停止供电。”
保镖看看杨慕云,杨慕云略点点头,他马上关闭了蓄电池电源。好半天,气泡才慢慢停了下来,再看水部岸次郎,整张脸都漂了,就像是被人飞起来踹了一脚,五官挪移,狰狞无比。最可怖的是眼球没有了,整张脸形成了眼窝和嘴三个漆黑的深洞。
帐篷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杨慕云拿着记录的纸张看着,有些失神,半天才道:“谁能说说刚才怎么回事。”
姚兵想了想说:“可以肯定,刚才人头并不是水部本人,而是接收到了……不知哪来的意识。”
杨慕云点点头:“继续说。”
“这个意识咱们分两方面来看,一种可能是无意识呓语,就类似无线电收到的支离破碎不成逻辑的信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讨论的意义。”姚兵慢慢分析,思路很清晰。
我们几个看他,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假如说这段话是有的放矢,确实是说给我们听的,我们就要解读一下人头语录的潜台词。你们看第一句话,‘老牛,一开始我们就全错了’。这个老牛是什么,存疑。你们注意这句话里的两个词,‘我们’‘全错了’。也就是说,人头所接受到的这个灵魂,和‘老牛’是老相识,他们对某个事物有过想法和揣测,可是这个灵魂却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开始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杨慕云点头:“很有道理。”
我看着姚兵,身上忽然有些发冷,他分析得和我的想法,已经有七八分的接近。我已经认出,人头接收到的灵魂,应该是李扬。
我和李扬有过很多生死与共的大冒险,对他的思维、动作、语气简直太熟悉了。人头刚才那一串表现,我几乎肯定就是他。不要问有什么根据,纯粹就是个人感觉,就是他。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人头为什么会接收到李扬的灵魂。可以肯定的是,李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最起码不是传统概念里的“人”,他是一种意识流的存在。
他喊的老牛就是老刘,他是在向我传递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个信息就是,阴间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我这人太过愚鲁,到现在也不全理解他的意思。他说“一开始我们全错了”,说明我们通过种种经历,观察推理总结出的阴间概念,完全是错误的!他这一句话,就推翻了我所有的世界观。
那么到底错在哪呢。他下面说,“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这句话我不是太理解。阴间确实就是在现实世界之外,这不是废话吗?但我相信,李扬在传递信息的时候,是在一种十分紧迫的情况下,他要赶在人头报废之前,艰难地把信息传给我。他说的应该都是最直接的感受,并没有调侃的意思在。
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
他后来又说,已经知道什么是阴间了,最可怕的是这句话,“你现在就在阴间里”。
我不禁摸摸下巴,身上的寒意渐渐加重。因为我想到了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结论,李扬表面看是死了,但其实他是去“活”了。别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但其实我已经“死”了,我现在就在阴间里。
我忽然想到前一句话,“关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之外”。是不是说,我如果要明白通透整件事情的本质,就必须要跳出这个世界,到世界之外就能明白了呢?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寒而栗。要离开这个世界,其他手段我不知道,但唯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死。
和李扬一样,要追寻真理,看清世界本质,那就去死好了。不死,活在这里,永远都浑浑噩噩的。要看清生命的本质,必须跳脱出去,换成另外一种生命形式,或许才能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看着下面一句话,“狭义的阴间,众神的努力,真正的阴间,幻灭,没有天堂”。这句话包涵的信息太深太广,又是众神又是幻灭又是天堂的。正因为涵义广博,所以才无法琢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句话是对阴间到底是什么,做的一个强有力的补充和说明。
我的心思没放在这里,说实话,我对阴间是什么玩意,什么是真正的阴间,已经不感兴趣了。说句不好听的,跟我有个屌毛关系。死了都去那地方报道,天下公平唯黄土,谁人头上不曾埋。早晚的事,我现在只想过好当下。
李扬总是这副德行,在你最兴高采烈的时候他来了,泼了盆凉水说了几句刺痛你世界观的话,然后飘然而去,留你自己在那难受。
杨慕云姚兵等人还在那分析。李扬说的这些话,针对性很强,我认为就是对我说的,其他人不理解很正常。而且他们越分析越远,最后相当离谱。我听在耳朵里,并没有插话做什么说明,心里自有盘算。
杨慕云心烦气躁,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这样莫名其妙中断。
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结论。依旧是一团谜团。
杨慕云让保镖重新开启电流,刺激人头。电流不断加大,可人头始终没有反应,保镖按照他的指示,按钮越旋越大。陈医生急叫:“不能再大下去了。它会报废的。”
杨慕云冷冷道:“报废就报废,对我来说,它如果提供不了线索,就是一堆垃圾。”
“杨总,这颗人头是很难得的标本!如果拿回去研究,会填补医学领域某些空白。”陈医生道。
杨慕云:“如果我活不到那天,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人头周围气泡越来越盛,脸上的皮肤竟然开始脱落。大块大块往下掉,露出下面的神经组织,鲜红鲜红一片。这颗肥硕的日本人人头,此时看来非常吓人,就跟传说中的画皮一样。不但表情呲牙咧嘴,而且还成了阴阳脸,一半脸完好,一半脸已经剥落到快成骷髅了。
就在这时,人头的嘴忽然说了一句话,姚兵看着口型呆住了。紧接着,整颗人头皮肉尽烂,变成了一副白色的骷髅。容器下面,积了厚厚的皮肉组织。这还不算完,容器接口的插孔上,居然开始冒烟,冒出一股类似电器烧糊的味道。
我们赶紧七手八脚把电线拔了下来,那股白烟在帐篷里,翻腾着,逐渐飘散。
这时,一直昏迷的猴子突然醒了,猛地一下坐起来。陈医生就在他旁边,冷不丁吓得一声大叫,赶忙避开。
猴子的表情特别痛苦,时而咧嘴,时而皱眉,时而瞪眼,那张脸更是无比恐怖,像是有一条大虫子在他的脸皮下面窜动,忽高忽低。猴子惨叫一声:“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好冷,好冷……”
我们无不骇然,现在怎么会冷呢?五六月份的山里,虽有点山风,却极度闷热。我这穿着半截袖还热呢,他居然喊冷。
猴子这张脸的脸皮突然产生变化,猛然爆开了许多小洞。打个比方来说,他的脸是山地,小人国的炮火打在上面,落地就炸,一炸就是一个蛛丝裂纹的坑。
不但脸上,全身上下都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猴子满地打滚,喊着冷,身上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保镖赶紧出去叫人,不多时营地的人几乎全来了,抬胳膊抬脚,把猴子抬出去。抬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注意,猴子这病也不知传不传染,看着像是皮肤病。把他抬进那个空帐篷里,猴子在地上翻滚,可谁也没有办法,完全束手无策。
姚兵过来,他倒是生冷不忌,用刀把猴子身上衣服全部挑开撕碎,不多时,猴子全身赤裸。
能看到他的皮肤表面全部绽开,血流满地。
杨慕云也走过来看,冷声道:“发现什么了?”
姚兵说:“他的症状,像不像极低温的冻伤?”
“大红莲?”杨慕云眉头一挑。
我这才醒悟。“大红莲”是日本秘密行动的代号,我们一直叫着,却忘了它的本意。它指的是日本神话里的地狱,红莲地狱,正所谓寒气侵骨,皮肉分裂变红,犹如盛开之红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