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宝那憔悴而孤独的背影,将他此时此刻的绝望完完全全的传达给了我,我心想一个人活了半辈子,到底是要抱着怎样的心境,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削完了右臂以后,整只右手算是彻底废了,他就单手拿着刀开始在自己的身上乱划,可是此时的胡大宝已经不是当年的矮胖子浑身都是肉,身上就剩下一层粗糙的黑皮,划了没两刀就直接见了骨头。
胸口的肉片掉了之后就片自己的肚子,肚子片过了就了血红以后就开始片自己的两肋,反正能入眼的,能碰到的地方他见到就划。胡大宝的身上失血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胡大宝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剩下多少体力了,对着漆黑的夜空慈祥的笑了笑,沙哑的唤了声闺女,爹这就去陪你,黄泉路上爹护着你,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然而,就当胡大宝手中的手工刀要刺入自己的脖颈之中的时候,一只有些削瘦的,苍白的小手紧紧握住了胡大宝的左手。
我复杂的盯着浑身纠缠着紫黑色的邪气,但一张小脸上却露出悲伤与愤怒两种神色的胡慧,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骗,什么都能是假的,唯独那流淌在身上的血,却不能是假的,也无法欺骗自己。
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胡慧如今已经吸收了多少的邪气,她终究是胡大宝的女儿,胡大宝是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的,最宝贝的闺女。
胡大宝看到了那被邪气缠身的胡慧,立刻就将她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胡慧尖叫着,愤怒的挣扎着,渐渐发红变得锋利的爪子一把就刺进了胡大宝的身子里。胡大宝痛苦的闷哼一声,看了一眼胡慧充满仇恨的血红的眼睛,只是露出慈祥的笑容,紧紧的再次把她抱在怀里。
胡大宝轻轻摸着胡慧的小脑袋,低声呢喃说,是爹对不起你,你要对爹做啥爹都由着你,可是慧儿啊,你如果还认我这个爹,还愿意再相信我最后一次,你就回到爹和老先生替你做的玉莲子里吧。
爹这一辈子不求别的,你娘死的早,看着那健健康康的长大就是爹唯一的愿望,闺女,你爹我没文化,大道理我不懂,什么妖魔鬼怪也好,人神伦理也好,那些我都不管,闺女,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咱父女俩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这一回我一定好好保护好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说着,胡大宝也是哭了起来,哭的泣不成声,而不久之后,胡大宝发现自己怀中的娇小的身躯也是轻轻的颤抖起来。胡大宝一惊,低头朝着怀中一看——胡慧身上的邪气已经散去,变回了原来那惹人怜爱的样子。
胡慧哭的泣不成声,小手轻轻摸着胡大宝身上的伤口,哭的是更加伤心了。胡慧说自己不值得胡大宝这样伤害自己,她已经不是爹爹的好女儿了,她是个肮脏的孩子,她怕爹爹会嫌弃自己。
胡大宝将胡慧搂在自己的怀里,嗓子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他看着胡慧脸上的失落和痛苦时的那种心痛,也是完全传达给了我。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亲口听到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种话更加让他心如刀割的话语了吧。
胡大宝紧紧抱着胡慧,告诉他,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她永远会是自己的宝贝闺女,谁嫌弃她自己也绝对不会嫌弃。胡慧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算做默认了。之后爷爷立刻暗示胡大宝,让他劝劝胡慧,进入到玉莲子之中,胡大宝立刻会意,就不断的恳求胡慧乖乖听话进入那玉莲子里。
如果现在的胡慧并没有受到邪气的侵扰的话,其实事情还不至于这样被动,她肯定很欣然地就答应胡大宝的请求,但现在胡慧体内有邪气在作祟——这天地之间的邪气,最讨厌的就是那拥有强大的净化能量的玉莲子之类的灵物了。
胡慧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挣扎之色,而澄澈的双眼之中,血红色再次闪烁了起来。胡大宝眼巴巴的看着女儿,眼中有泪光闪烁。胡慧一怔,然后低头一看身上削出了不知道多少片皮肉的胡大宝凄惨一片的身子,就深深的垂下了脑袋,死死咬着嘴唇,然后离开胡大宝的怀抱,慢慢的走向了玉莲子。
走到了玉莲子替身身边以后,胡慧慢慢扭头看着胡大宝,挤出一丝笑容,和他说爹,等我回来以后,我想吃糖葫芦。胡大宝哭着又笑了,他用力点头,说等你回来你想吃多少爹给你买上多少。
胡慧抹去了自己的眼角的泪珠,冲着胡大宝露出灿烂的笑容,之后整个人渐渐化为了虚无,而那泛青的气息悠悠的全部被吸纳到了玉莲子之中。在胡慧的灵魂被吸纳到玉莲子替身里的时候,我明显的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冤魂的惨嚎声。这些都是一直藏匿在胡慧体内的邪气所造成的现象。
在胡慧进入了玉莲子替身之中之后,我看着爷爷和胡大宝将已经变得沉甸甸的玉莲子替身一起带下山,爷爷在山脚下一片靠自然湖泊的土地附近找到了一个天然的洞穴,在里面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坑,胡大宝事先将准备好的棺拿出来,将玉莲子的替身放在了里面。
爷爷说只要将玉莲子替身放在这棺材之中九九八十一天,到了胡大宝五十五周岁生辰那天,他就可以拿着白云玉瓶到这里将玉瓶放入棺中,过了一周天之后再来取出,其中自会多出一颗灵丸。而这灵丸到时候只要喂给需要寄宿的新诞生的肉体,胡慧自然就会苏醒过来。
胡大宝在从爷爷那里得到了办法以后,当场也是感动的痛哭流涕,他对爷爷说老先生,我就是粗人,虽然以前过过两年能吃上饱饭的日子,但当时不知道自己处境之优,不学无术天天吃喝玩乐,所以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他的恩情,但日后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哪怕是做牛做马他也在所不惜。
爷爷告诉胡大宝并不用这样,他之所以出手也并不完全就是为了他们父女俩,其实他也是为了和自己做一个了断罢了。胡大宝显得有些茫然,他听不懂爷爷的意思,但是我看着爷爷有些落寞的神色,却知道他的想法——爷爷肯定是把这当成了作为地葬师的最后一份工作。
离去之前,爷爷说等他五十五岁生辰到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再来找胡大宝,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找个女人娶了,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胡大宝急忙问爷爷,说如果孩子不是女孩儿可怎么办,爷爷却笑着说一定会是女孩儿。
胡大宝显得很惊讶,问爷爷他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肯定,爷爷告诉他说,因为地葬葬的不是尸体,而是阴阳。胡大宝能听懂这句话就怪了,但我听爷爷留下这一句话就潇洒的离开,心中却对他多了一份敬意。
地葬师葬的不是尸体,而是阴阳。阴阳隐喻世间的两极,一阳一阴指的是人的生死两端,结合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一生。爷爷这一番话,既有意指地葬师葬人改其命的意思,也有一番自嘲的意味。
如果我现在不是一个地葬师的话,或许我也无法理解爷爷话语的含义,可现在却体会到了爷爷当时沧桑的心境。在爷爷离开之后,时间的跨度再次开始巨大的变化,有了先前的经历我这次也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而当我定眼一看的时候,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插腰站着的男人,这似乎是个山头,这男人正站在山头上向下往,阴郁葱茏的树林漫山遍野的绿着,杂草野花遍地丛生,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人自然就是胡大宝了,这时的胡大宝气色却要比之前好上许多了,人也是胖起来了一些,而那削去过皮肉的右臂虽然伤口已经遇上了,可是留下了一个个吓人的疤痕,而且如果进行对比的话,可以发现胡大宝的右臂明显要比左臂受伤一大圈。
“四巷八笠,东串孑,西流蛇,从东南向西北望一共二十一个刀口……有了!十五,十六,十七……第十八个刀口!嗬,还真种着一颗老红松呢。”
胡大宝今年也已经五十有五了,两个眼睛犯了花,眯着眼睛仔细看了许久才是看清了朝着山下看去有个红松,脸色立刻是大喜了起来。而这时我看到两个男人背着大包裹吭哧吭哧的从另一角的山坡上爬了上来。
“胡哥!胡哥!你在呢吗?”
“诶!在这儿呢!”
胡大宝脸上带着喜色,转身看见那两个人之后大力的挥起了手,三个人聚在一起后先是堆起了石头搭了个火架子,挖个孔把烟道通了,之后就生火放上了铁锅开始煮起了从山坡下的自然湖里提来的湖水。
“跟你们讲,我已经发现了那老先生和我说过的口子了。”
“哟,真的假的?胡大哥,你已经找了好多天了,可别弄错了。”
另一个瘦子也是抱怨了起来,“就是啊胡哥,可别像前些天找错了地方再让我们白跑一趟了。”
胡大宝哈哈大笑说:“不能不能,这一回肯定没错了!”
我看他们这个架势似乎是要一直待到晚上了,胡大宝和两个看上去要比他年轻一些,约莫四十多岁的两个男人一起在锅里放了大米,又放了些干菜和腊肉,同时又在一旁架起了一团火,这次他们从包裹里掏出来了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毛已经都拔掉了。
上午的时候,我听胡大宝和这两人男人聊天,得知了这两个人似乎是胡大宝店里的伙计——现在的胡大宝开了个杂货铺,自己当起了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