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盘子里数得过来的水煮豆,一斤老白干,张三儿和小马哥推杯换盏,也能喝了个不亦乐乎。看沈小花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小马哥放下了酒碗,鬼鬼祟祟的朝张三儿招了招手,张三儿把头凑到了这个老大哥的跟前。小马哥的脸被老白干烧得通红。貌似对着张三儿的耳朵耳语,其实那声音却足以让方圆十里以内的人听见。
沈小花满脸通红,她不用刻意就能听得到小马哥的话,听见小马哥竟然在劝三哥赶紧娶自己,沈小花的心如小鹿乱撞。这个小马哥你心也太急了些吧,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沈小花甜蜜的埋怨着。
三哥的声音却是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沈小花竖起了耳朵,还是不能听见,听小马哥话的意思,三哥好像也是面嫩的紧。沈小花不知自己是紧张还是失望,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才来这个家,虽然很喜欢这里,可是这么快就和三哥…….哎呀羞死人了。灶膛里的火势汹汹,也没有少女的心潮澎湃,不过……不过……三哥生的还真俊呢。屋外飞雪落漠地下,一个小姑娘家,在厨房里任小脸儿变成了红苹果。
“我说兄弟,咱们喝酒就喝酒,你怎么还吃菜。”小马哥声音猛然高了八度,张三儿被他说的手不自禁的一个哆嗦,筷子上的那颗豆子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嘴里,便滴溜溜的掉了下来。
两人喝酒,盘子里不过有几颗豆子,张三儿想掩盖红脸,才去挟了一颗,可没想到这个开朗的男人竟然如此较真。北方男人喝酒不吃菜,这种彪悍的作风现在仍然有保留,掉在地上的那颗豆子被小马哥辗转了许久才找到,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道:“兄弟,这个豆子我吃了。”
“你们吃吧,喝酒就喝得就是高兴,吃完了婶子这里还有。”刘氏这话说得张三儿家好像是个百万富翁。发了汗之后,病去了七七八八,嗓子也没有开始那种呼喇呼喇的可怕响声,清亮了许多。
“好勒,婶子,你好好歇着养身子,我和兄弟好好唠唠。”
一斤老白干下去了,破碗里的豆子仅仅去了刚才掉的那一颗。小马哥酒已足,话说了几筐,饭有没有饱不知道,不过还是拍了拍深陷下去的肚皮,打着酒嗝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见沈小花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酒劲爽朗的挥手说道:“弟妹,不用送了。”
沈小花羞红了脸跑到了刘氏房里。刘氏拍着沈小花的后背,呵呵笑。把这个汉子送出了门,张三儿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在枯败的村道,骨头架子似乎在打颤,萧索苍凉。
冬天终于过去。村子里居然只是饿死了十五人。众人都松了口气。
前村王财主家里不知道发了什么善心,开了粥棚,张三儿和沈小花兄妹二人随着人潮涌了过去,场面还真是不小,估计方圆五十里的人都来了此处。这么多人显然是超出了吝啬的王家的准备,王老地主铁青着脸骂:这么多死不完的穷鬼。
王家管事站在了高高的台子上,声嘶力竭的叫着什么,可是饥民众多,人声鼎沸。谁听的见他说什么。王财主是个吝啬的人,这一次被青州府的另外三个地主逼的才不愿意开粥棚,准备得粥本也不多。起初只是想做个样子罢了,谁想来了这么多的人来,王财主的肠子都有些悔青了。不断骂骂咧咧:“这些穷鬼,八辈子没吃饭了。”
王家是个不会做人的人家,出了钱原本可以捞个好名声,但是僧多粥少,王财主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又看见饥民门骂骂咧咧要吃人,哪里有半分儿的感谢。花了钱施舍还落得被骂。王财主气的扭身走了进去。
轮到张三儿的时候,粥桶已经见了底了,拿着勺子的王家厨师,粗声大气的叫了一声下一个,张三儿举起了碗,那厨师的大勺在桶底使劲刮了刮,啪的一声扣到了张三儿的碗里,随即冲着后面的人潮大声说道,今天的粥完了,明天请早。说完就不管骚动的人群,朝王家的大门口走去。
听到没有了粥,后面的人潮沸腾了,至少一大半的人没有领到的,这王财主干得什么没**的事,可是王家有钱有势,看家护院的一大堆,单薄得饥民们怎么对付得了,群情激奋之下次序就大乱了。张三儿腾地闪开,拉着沈小花逆着人流被挤得东倒西歪。忽然看见了一双纯净的眼睛。
那小小的个子,无助的站在高大的人流旁边,空档档的粥桶显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一众不矜持的、苍老的、犹豫的、按捺不住的手将他淹没,挤在高大的人群中,他只露出了半张面孔,一只怯生生的眼睛茫然得四处张望,诉说着他最原始的渴望。
孩子太小,可不要被暴动的人群给挤压踩死,张三儿把他拦腰抄起,挤出了人群。才来得及仔细看孩子,由于过度饥饿,精神已经有些恍惚,这种情况张三儿冬天见得多了,把他抱了起来,手里的粥碗凑到了他的嘴边,也许是生理的本能,又或是闻到了粥的香味,孩子张开了嘴,三口两口就把粥吞下了肚子,嘴里打了一个饱嗝,看着张三儿灿烂一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张三儿以为孩子是睡着了,让沈小花先回去,自己则抱着小孩在这等他的父母,坐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孩子的身体冰凉,张三儿怜惜的把他抱的更紧了些。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旧的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很大,极不合身,显然是他父亲的。把个孩子显得更加的消瘦。
一直都没有听到这孩子的呼吸,张三儿把脸贴在了孩子的胸口,他惊骇地发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心跳,身体已经硬了,再也睁不开那双纯净的眼睛。
等了许久也没有找孩子的人,张三儿抱着他木然的回到了家,才到门口,忽然耳边‘咦’地一声,“刚死不到一个时辰的孩子,好,交给我了。”声音一落,一阵风吹过,张三儿手上一松,孩子已经没了踪影。张三儿气急败坏得冲着堂屋口不择言骂“不得好死的妖怪,人都已经饿死了,你还要他尸体去做什么?”
“大胆,”那声音森然冰冷,一阵狂风从院子里卷起,忽地把张三儿卷向了半空,随后重重的摔了下去,疼得张三儿腰弓成了虾米。好半天才站起来,他的双手忽然不是自己的了,左右开弓,照着自己的脸扇得自己嘴里吐血,犹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于疲惫的倒在了院子里。脸肿得老高。
那孩子的尸体没了踪影。
王家开粥棚三天,张三儿再也没有去过,春天来了,贫瘠的土地上野菜等可以吃的东西都慢慢的冒出了头,族长也开始禁止村民们再去挖观音土吃。这个不好的习惯虽然停了下来。许多人还是留下了可怕的标记,肚子高高鼓起,张三儿还清楚地看见过几个人的肚子上面明亮的的脉络,好像轻轻一捅就会破掉,恐怖而又担心。
刘氏除了去年冬天的那场伤寒,再也没有生病过,大大地嗓门敦促着张三儿沈小花两人,虽然依旧饥饿,可一家人毕竟还是安然过了冬。三人都瘦的不行,张三儿的眼睛本来就很大,这一瘦下来,就更显突出了。
春天到了,花都开了,小蜜蜂们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在春风里嗡嗡的飞着,不时叮一口旷野里的野花。沈小花每次看到张三儿的时候,小脸一红就要立刻躲了开去,大眼睛忽闪忽闪,害羞扭脸跑开,啊嗬,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