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按照绥平老一辈儿的说法,这日便是鬼节。过了晚上九点,阴气慢慢转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要关门闭户,燃香、烧纸、祝祷……完了便早早的歇息就寝,只为给去世到另一个世界的人提供半宿清净。
晚上十点。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昏黄的灯光下,成堆的香灰卷着还未燃尽的金纸屑,在陡起的夜风里打着旋儿,就像被看不见的裙摆的扫过。
老半天,黑暗的小巷里响起由远及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穿着红色的喜服,脚踩着金线绣凤的婚鞋从黑暗里慢慢走了出来。
头冠的珠帘晃动,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着的小巧下巴和殷红嘴唇,依稀可以想见她的绝美容颜。
只可惜,她的诡异装束太过扎眼,再加上出现的时间又很特殊,偶有一只觅食的野猫撞见,都不禁吓得炸毛逃窜。
“哎呦,妈呀!”
万紫灵隔着摇晃个不停的珠帘倒抽口凉气,等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落回腔子,这才壮着胆子瞥一眼野猫逃窜的墙头。
春溪路。距离江凫路还有两站地,但她的精神和体力已经基本上达到极限。
不能坐车,不能有人陪同,还要穿着这样叫人浑身不舒服的衣服,换作以前她是万万不肯的。可现在为了求得“有情郎”,避免未来追悔莫及,她还是乖乖依照神侍的指使,义无反顾的单刀赴会。
一路上,看见过被人用石头砸烂的窗户,踩过垃圾成堆的路面,见识了太多画面静止的丑恶和腐朽坏,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
黑色的柳影之下,影影绰绰站着个女人,也是一身绣服,也是头顶凤冠,也是半遮半掩一张俏脸……就像是一面巨大镜子里的另一个万紫灵,又像是暗夜的土壤盛开的花朵,艳丽而惊心。
“我就是那个联系你的失灵御守买家。我的男朋友现在虽然对我好了一些,可是到关键时刻总是戛然而止——这叫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法力还有这御守的功效……”
万紫灵的羞耻心早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消磨殆尽,她见到那个所谓神侍的女人第一时间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投诉。
“是么?把御守拿来我瞧瞧。”神侍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真的已脱离这个庸常的世界。
万紫灵没有任何迟疑,欣喜万分的奔赴上前,但就在她递出御守的刹那,却被神侍锁着喉咙控制到身旁。“都献身吧?跟了这么老远,难道还不累吗?”
她在说什么?
万紫灵还没厘清思绪,就见七人一猫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刘磊开始时信心满满,全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嗤——愚蠢的人啊!”神侍不屑的轻笑一声,边活动着手上泛着寒光的匕首,边下意识的低头看一眼脚下。“你居然会这么想,难道我就不能是那个布饵收网的人吗?”
“布饵?什么饵?”刘磊才问出这句,便变了脸色——不会这场遍布绥平的这场骚乱,都是她为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吧?那也太丧心病狂了!
“你跟她费什么话?”青蛮看着神侍身上浓重外泄的黑雾,迫不及待的开始活动脖颈和手腕,“大家已经够辛苦了,还是赶紧速战速决吧!”
她说着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推过来的万紫灵撞个满怀。
“小心!”刘磊见状连忙过去搀扶,哪料对面的神侍已丢了匕首,随手划燃了根火柴丢了出去。
刹那间火光冲天,三四米高的火墙把所有人都包围起来。
“怎么样?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迟了——全部留下来陪葬吧!”神侍得意一笑,转脸又变得满脸凄楚,“拜月堂空,行云径拥,骨冷怕成秋梦,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她在说什么?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吧?!青蛮才推开万紫灵,就听见神侍的唱白,一时间竟愣在那里,恍惚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正迟疑着,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煤球突然暴起,不仅划伤了青蛮的手臂,还像道黑色的闪电袭向精神已不大正常的神侍。
看不清它到底有没有得手,咻的一声,便敏捷的落在神侍的头上,活像又添了一顶帽子。
神侍头重脚轻的摇晃一下,终于停下了别人听不懂的唱白,仰面向后倒去。
“嘶——回去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青蛮看一眼手臂的伤,自信自己就是烧成人干儿也能“活着”出去。
煤球充耳不闻她的威胁,只一门心思的朝着神侍的嫁衣底下拱去。
一直笼罩着她的黑气随着额头上的血水越溢越多,终于消散在夜色里。
青蛮闻着渐渐淡薄的臭气,这时才想起她“救命”的药脐子。她叫一声糟,忙不迭的追着煤球而去,奈何煤球已顺势找到她的心爱之物,一仰脖便将它整个吞进肚里。
“啊!!!!!我杀了你!”
青蛮从煤球的动作猜出它做了什么,也不管是不是以大欺小、道义有亏,捏着它的脖子便拼命摇晃。
生死关头,什么样的奇葩可以将安危度外,还有心跟一只小猫崽斗气?
刘磊一头黑线,想要阻止青蛮吧,又觉着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反正于他而言,此刻也是没有分毫办法可想。
热浪不停地向里扩张,炙烤着皮肉同时,还蒸发着越来越弥足珍贵的空气。
肖扬把曦和护在身后,有心想要表白,却又被曦和系在刘磊身上的关注目光封住嘴巴。
二段开始琢磨要不要用手机编辑一条遗言,小陈和大勇则到了此刻仍尽忠职守,一个控制着万紫灵,一个去查探神侍的情况。
雪肤、弯眉、樱桃口,这么出众的模样有什么想不开呢?大勇才拨开珠帘晃神,神侍便咳嗽两声猛的醒来。
她望着如阿鼻地狱里涌出的烈火,隐约想起自己曾做过什么。
看来,无论是做什么,也再难挽回他的真心。而到此刻她还爱着他,这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她逃不过、避不开、堪不破、赔不起孽缘造成的一系列悲剧。任泪痕打湿脸颊也不擦拭一下,只穿着这身早有遇见的喜服,纵身去赴那场没有结果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