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子时三刻,午门外,点起数万根火把,亮如白昼,两队人马对立在一字排开的战车两边。
他们头上雷声震地,一道白亮的圆弧打在两队主将之间。
吴霜林的两道白眉呈倒八字,下陷的眼眶里,满是不可扼止的熊熊怒火,他厉声道:“余桃,若再不悔改,休怪本官不顾昔日同僚情谊。”
余桃不甘示弱,身穿银白色的甲胄,气势汹汹,“吴霜林,你要做狗皇帝的忠臣,霖朝的叛徒我不拦你。但你挡我的路,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今日就要踏着你的尸体,杀入皇宫,为余家一百三十二口人报仇雪恨,为我霖朝无数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
余桃转过身来,将刀剑出鞘,抬过头顶,对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军队道:“霖朝英勇无比的战士们,我们绝不做亡国奴!”
余桃的话一呼百应,屹立在黑暗中的战士们,举起刀剑,大声喝道:“绝不做亡国奴!绝不做亡国奴!绝不做亡国奴!”
叫喊声震动天地,穿透云霄,他们把雷声当做战鼓,当闪电再一次劈在黑夜时。
余桃发令:“杀——”
吴霜林大惊,连连往后退,将战场交给中军将领。余桃身在武将家,有些手脚功夫在身上。只见她一路杀到吴霜林面前,正要一刀砍了他,两人之间横过一把长枪,那人枪不停手,快若风轮。余桃毕竟没真正上过战场,逐渐落了下风。
那人挑过枪头,将钢杆击打于余桃虎口,震得她右手发麻,“咣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即使是这样,余桃毫不示弱,仰着下巴道:“要杀便杀。”
那人带着半截青铜纵目面具,吹响鸣镝,周围的刀剑渐渐没了声响,那人开口道:“小姑娘上什么战场,不如入我府里做个美妾,逍遥自在多好。”
“真的吗?”
余桃满眼期盼,好似真的被说服了,一步一步走向面具人,直至两人距离不到一丈。
“我从不——”
余桃趁面具人张嘴,对准他的口里,吐了好大一口痰,又抓住面具人愣神的时刻,伸手将他的下巴往上一推,听得“咕咚”一下,面具人生生地把那口痰吞了下去。
“呕——”
面具人一把将余桃摔到在地,弯下腰,伸手扣自己的喉咙,周围的士兵默默离他远了一点,脸上止不住的嫌弃。
面具人扣了半天都无果,拿起长缨枪,打算杀了余桃泄愤,却因为头甩得太快,脸上的面具滑落下来,本来一脸讥讽的余桃,瞪圆了双眼,那些士兵全部跪倒在地,大喊:“参加皇上。”
“你们眼睛被狗吃了?朕在这里!”
城楼之上,一袭黄袍的萧靖舜俯视众生,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独立而遗世的容栖栖。
许浑抽离吴洛的身体,飘在容栖栖左侧,一眼望去,那些人看到容栖栖和萧靖舜后傻了大半。
萧靖舜:“三弟,朕让你与余大人切磋一下,点到即止,怎么还动了杀心?”
萧江泽提起这件事就生气,“皇兄,余大人对微臣不敬,臣弟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罢了。”
余桃对他做的事情实在恶心至极,他还真说不出口。
余桃盯着那张与萧靖舜有八分相似的脸,她“蹭”的一下爬起身,抓住萧江泽的脖子,拉开衣领,反复端量。
萧江泽对余桃心有余悸,怕她又对他做什么事,赶紧推开她,“放肆,本官乃是滇州都指挥使。你再给我动手动脚,本官便一刀了解你。”
余桃置若罔闻,“怎么会……怎么在你身上?”
“你叽叽歪歪的在说什么东西。”
余桃感觉自己变小了,缩在一个粪桶里,怀里紧箍余元,让他不要哭。透过桶壁上的洞,她看到了白马上的人,那人脖颈后侧有一块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火烧过的。
余桃突然记起,她从未接近过萧靖舜身旁,自然也无从探查他身上是否有这道疤痕。
原来真凶另有其人,原来她一直恨错了人。
余桃仰头看向城楼上人,她对容栖栖大声吼道:“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是。”
从余桃中了状元的那一刻起,容栖栖便派人查探清楚了她的底细。
容栖栖不会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余桃有野心,有能力,最特别的是,她的终极目标不是臣服萧靖舜,而是杀了萧靖舜。
容栖栖想知道,余桃能为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做到何种地步。
她证明了,她可以为了这个目标去死。
容栖栖要的就是这种不怕死的人,所以她才在余元三司会审后,让他假死。除了真的杀了余元外,事情果真如吴霜林猜测的一样,余桃崩溃癫狂,五军营的人根本不愿意再出手帮余桃。
这时候,容栖栖找到她,并告诉她:“我帮你。”
她先让余桃找几车干草和几千匹彩色绸缎,找人连夜加工,把那些干草束成人形,为它们制作彩衣,让它们各自手持器械。
只靠人力,当然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完工。
容栖栖略施法术,为余桃开了便利之路。
余桃永生难忘她看到的那个场面,她一边纸钱,一边看着容栖栖立于阵法之中,不消一会儿,那些草人竟活了过来,与战场上厮杀的战士别无二异。
容栖栖给了她这支军队,临行前,她说:“放手去做。”
“如果我杀了狗皇帝,你会怎么样?”
“想杀便杀。”她信了。
可事到如今余桃才明白,容栖栖早就知道萧靖舜不是她的仇人,所以让萧江泽和萧靖舜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这场面,多么讽刺啊。
瞧瞧,她有多蠢,连杀父仇人也能认错。
余桃无端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流出了泪,她才停下来,“喂,你说过,我想杀便杀,还作数么?”
“作数。”
容栖栖知道余桃要做什么,她也不阻止,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余桃:“记住你说的话。”
又对着萧江泽道:“你杀了我全家,我发过誓,不手刃仇人绝不罢休,跟我比一场怎么样?”
萧江泽耸耸肩,“我不屑跟女人比试。”
余桃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抽出脚边的长剑,便向萧江泽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