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海景迷人。
有人当值,有人下棋,有人钓鱼,或看着杂文刊物打发时间。船上一派和谐愉快,自得其乐的景致。丘灵着实希望这样的安详的假象能够永远继续下去,仿佛危急突变的那一刻能永远都不要到来。
她纵容着自己的逃避心理,却莫名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恐怖:一只幽灵船恒久在海中漂浮,乘客依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知是受着逼迫,或是只能选择逃避真相,他们继续恒久地在船上吃喝玩乐,翩翩起舞,永不到岸。
况裁在离她两米的地方,举起一根细长的雪茄,试探道:“丘灵,不介意吧?”
他淡定的看着自己跟前闪过一道人影,雪茄已被点燃,海平面上不易察觉的响起一记火柴被海水熄灭的叹息,而定过神来,丘灵依然站在她原来的地方。
况裁重重吸了一口雪茄,将白烟缓缓吐尽。才悠然道:“你没有心理阴影,你也不怕火,相反你喜欢玩火。你骗得了沈天离,但你骗不了我。”
丘灵不置可否。
况裁道:“但你心里尽是执念。”
丘灵笑了一笑,喜恶难分。
况裁:“我也有。我是褒义的。”
“我知道。”丘灵淡淡道,“有人来了。”
贾丽满面牢骚地走出舱房,经过丘灵身边勉强牵起一丝笑容。
换丘灵小憩。
她关上房门,拉起床上最上层的单子搁在一旁,才轻松的躺下。
选择性洁癖。她自嘲的想。
她翻了个身,开始琢磨贾丽这个人,虽说能在警局工作的人一定初始背景清白,但在任期间发生的任何事都可以改变一个人。例如方威。她闷闷地想到。
丘灵在第一眼见到她时,这是个自闭且自卑的女子,但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上,事无巨细,一律力争到底。颜色搭配不当的彩妆同她散发出的死板尴尬的气息一样令人不自在。
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却像一个四十出头的家庭主妇,黯淡无光。
这样的女子,虽不易出格,但轻易令其受控的方法还是有的,不过多数只有一个...
丘灵不是沈天离,她不是个过分恪守君子之德的人,但她没有翻查贾丽的私人物件,因为她清楚贾丽的性子,一定会将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即使不是出于戒备。
丘灵反复思虑着,决定先了解这份威胁目前尖锐到何种程度。
她从床上弹了起来,细心视察舱房中每一件物品。即使暗道的缝隙再严密,也抵不住仍有丝丝潮气隔着一层地毯蒸腾进来。
丘灵在舱房中唯一一张椅子之前蹲下,目及之处令她神色突变,着实一惊。
她昨晚便将一根发丝搭在低矮的椅梁之上,舱内无风,但此时发丝却落在地上。若是无心,根本无从注意。贾丽显然不具备这种感官。
他们知道暗道,知道整个计划的部署!丘灵慌乱地想。
她庆幸早晨临进舱房之前没有敲门,庆幸接收到了那一点点异常的信号。否则,全盘计划很可能便被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尽毁。
她倚着床沿坐下,命令自己放松。沉思了许久,她几乎能在舱房中听见自己的心跳。然而她的神情终于平缓了下来。
她打起精神,播通况裁的手机。
“我想上岸。”她清晰明澈道。
“谁不想。”况裁苦笑。
丘灵蹙眉:“没和你打比喻!我本人必须上岸。”
“改变计划?”况裁明白过来,惊异道,“开什么玩笑!这可是......”
“我们的确被开了一个大玩笑!”丘灵无空闲听他的牢骚,用最简洁的语言交代了来龙去脉。
“你肯定?”况裁惊道,“你肯定自己没看错?”
“即使我听力不佳,你如何解释贾丽知道暗道?”丘灵略想一想,道,“你有无发觉,她这几日致力于和我拉近距离。”
况裁眉间深锁,许久才又出声:“的确只能如此了,容我理一理思绪,我们必需尽快请示林先生!”
“事不宜迟!”丘灵赞同,“越快越好!”
况裁脑间转了几转,自顾自点头“恩”了一声。
“亡羊补牢。”丘灵感慨道。
况裁始终按耐不住,咒骂道:“下地狱的死鬼混沌!他妈的组织里面还有组织!”
丘灵笑道,“知识分子势利起来,确是又厉害了三分,你说是不是?”
况裁忍俊不禁:“刻薄了!”
转而又问道:“他们知道一切?”
“不会少。”丘灵郑重道,“包括我们必需把成品再次对调。”
“这太难。即使短短交班时间,也不可能只有方威在。我们从长计议。”况裁焦道,“你的手脚可够快?虽然我相信你可以。”
“沈主任行动灵敏,他更能胜任。”
“你又在......”
“没空说玩笑话。”丘灵道,“我适才已经想好,确保绝无风险,只能设计让哥哥帮我们对换。”
“同时又要继续瞒着他?如何行得通?”况裁惊疑。
“我确有办法。虽然我实在不想......”
“嘿!睡美人,起来午餐啦!”沈天离扣着房门喊道。
“务必尽快联系上林先生。”丘灵放快语速轻声道,即刻回应门外:“没有碳烤金刺鱼,我就睡到日落!”
丘灵不情愿的拉开门,沈天离“哈哈”笑道:“那也得等我们钓到才行,现在吃碳烤小乌贼也不错!”
如果可以,她尽量跑出沈天离的视线范围。混沌的事,又扯进了聂丹薇的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想到这两天要在同一只船上,丘灵忐忑。
正值午时光照最充足的时段,碧海蓝天的景色美得刺眼。
Rainble从背包里拿出饮料:“小丘.......”Rainble打住了自己,“幻影小姐,帮你做的苏打水。”
“谢谢。”丘灵险些也不记得在非同组人面前,他们才刚认识。
她给此时在各个角落守卫着的保卫组成员每人递了一杯汽水。
刚刚被钓起的海鲜,在简单的烧烤过后也极其鲜美。但丘灵却食之无味。她喝下了半瓶皮埃尔,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
“不好吃?”Rainble忍不住问了一句。
“减肥。”
旁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你还减肥,再减就成萧彦了。”
沿桌所有人一同笑了起来。
“宋子昭,你看我不把你推进海里去。”萧彦气呼呼的走了过来,身形果然又细又长,瘦得夸张。
宋子昭“呵呵”笑道:“于是海里的鲨鱼咬着我说:还好下来的不是萧彦,不然又得饿一顿。”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特别调查组的风气:一个梗可以黑一辈子。
宋子昭长得白净斯文,一副细框眼睛衬得他极具智慧。
“要下棋吗?”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温和。
丘灵:“恩。”
她喜欢下棋。但与嗜棋如命的宋子昭不同,丘灵认为下棋可以令人头脑冷静。她喜欢在烦乱浮躁,亦或写作过程中情绪断乱时同人对弈,常常在分析残局的过程中,意外获得新的灵感。
宋子昭将他那副自称是最专业顶级制造,全世界只有三副的围棋摆了出来。在旁人听来,似乎有点吹水,但相熟多年的同事皆知,他能拿到这样珍贵的围棋不足为奇。
宋子昭将半透明的棋盒推给丘灵:“黑棋让你。”
Rainble不怀好意的挖苦道:“能和幻影小姐下棋的门槛在哪?”
宋子昭睨了他一眼,笑道:“你休想激到我,我是专业的。”
丘灵大笑道:“门槛只有一条:不敢赢我的。”
宋子昭“嘿嘿”笑道,“我们玩一点高难度怎样?”
“什么?”丘灵想起师父的牌局,眉心一跳。
“谁也不准赢,我们和棋。”宋子昭拈了一粒白棋在手中,莹白的玉子在他那温润修长的指尖仿若瞬间有了生命。
Rainble打了个哈欠,拿出一本杂志道:“观棋不语咯。”
丘灵拿起桌上的一只鱿鱼咬了一口,落下第一子。
宋子昭并不急于守住朝向自己的地盘,而是在两人右侧的正中占了一个星位,棋步怪绝。
“呃?”丘灵微楞,忽而不怀好意地对着他笑,将棋子落在第一颗近侧两格,这是围棋中一个十分惯用的手法,叫做“抢三三”。
“来,我教你。我们努力将这盘棋下和!”宋子昭开始全心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落棋。刻意和棋难度极高,需要对弈者双方都有着统览全局的清晰思维与默契配合。
“和棋,可以吗......”丘灵弱弱叹了一声,问着自己心里的另一个棋盘。
烈日向西恻微斜了几许,船顶时不时有海鸥飞过,留下悠远的声鸣。
“喂!你心不在焉。”宋子昭怪声道,这是他下棋时难以容忍的。。
丘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况裁不知有没有联系上贝尔·林,而混沌内部是否有意外变故?
丘灵发挥失常,对于想要和棋的宋子昭不免耗费了许多心力。他的白棋一步步承担着外围的压力,却要在每一部分的争夺中途为丘灵留好后路。像一个有天子之能的贤臣,却想要渐渐辅佐起不成器的储君。
丘灵思绪紊乱,在重围之中透不过气来,眼见天元处尚有旷地,胡乱落下一子。
“遇到僵局最劣的对策是逃避。”宋子昭无奈地盯着棋盘,“你一反常态,闪避了六次。”
丘灵低头一览,果真满盘皆是小残局,未做成的“眼”,险些切断尚未突围的“气”慌乱间不禁暗自叹了一声。
这盘败局便是最好的警示,丘灵起身振了振精神,尚觉一阵难平之意。
她不喜欢败阵,她一向生命力顽强。
宋子昭的棋步看似怪异轻浮,实则精密稳妥,无论如何挣扎,无非是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疆土拱手相让。丘灵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不计得失,看准了一个最小的死胡同,自己断绝了自己的去路。
“呃...你确定?”宋子昭尴尬的苦笑中透出一丝智者的文弱。
“承让承让。宋大人几番留情。”丘灵笑道。
宋子昭“咄”地笑了一声,无处逃窜,只得补上一子,拿开丘灵被他“吃掉”的黑棋,给对手留下一块反击空地。
是的,丘灵钻了他的空子。而她只损失了六颗黑棋。
宋子昭用食指戳了戳Rainble的背脊:“和棋太难,她赢了。”
Rainble转身俯视,插腰笑道:“欺负我不善围棋吗?这局还没完呢!”
“中盘,黑棋胜。”宋子昭笑道,“你慢慢看吧,先把赌本交出来。”
Rainble果真开始尝试一步步下完这盘棋,倚栏的萧彦禁不住笑道:“怎么,虹大师信不过宋大师?”
丘灵笑道:“其实我们两个都输了,因为我们约定的是和……棋……”
她的语声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况裁出现在船尾,向她打着唇语:
“回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