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23.花落狂流之暗(三)
知道有什么用?就像大街上那些骂街的泼妇,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但只要自己不承认,嗓门足够大,那就没人能打败她,楚天骄就是这样的人。
楚子涵不想再搭理他了,人总是会累的,尤其在同一件事上反复折腾,满口谎言的浪子跟你说他回头就能金不换,你会相信他么?反正无论说多少东西他都是这德行,有没有那些秘密都一样。
犹记得以前的初中入学典礼,时间恰逢鹿天铭和苏小妍的结婚纪念日,他俩飞去爱尔兰度假。楚子涵想了很久,给楚天骄打了个电话说要不你来吧。
他倒是很高兴的,可又有些犹豫,说别人知道我不是你家长咋办。楚子涵说你就说是我叔叔好了。他丝毫没觉得掉面子,嘿嘿笑地说那你也记得要叫我叔叔别说漏嘴了。
结果到了入学典礼那天,楚子涵是唯一一个背后没站家长的学生,她代表新生站在第一位,发表入学演讲,校长授予她一笔丰厚的新生奖学金。作为入学第一名,本来她想给楚天骄一个惊喜,让他长长面子。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过很多次,总是爽约,爽约,再爽约,既然做不到就别老是满口答应的点头,只会无数次带给人失望。
相比之下继父鹿天铭显然比生父要做的好多了,人家再怎么忙,每个月也至少有一天固定的日子,到了那天鹿天铭会推掉所有应酬关闭手机,跟家里人一起出去玩上整整一天。
家里的叠墅书房里有一整面墙壁的相片版,上面全是一家人每次出去时的全家福,楚糸各种搞怪总爱搂着楚子涵,楚子涵总是跟妈妈站在一起牵着手,鹿天铭永远都是标志性的成熟笑容站在她们背后张开双臂,下面还标着日期,整整齐齐的,任何人来了看见都会觉得他们这个重组家庭是幸福美满的大家子。
这样还有什么理由觉得他楚天骄好呢?单单就因为他是生父?世界上也没少过那种垃圾父母,楚天骄跟他们比起来还没到那个地步,但也好不到哪去。
“对不起。”楚天骄低声说,他手里已经摸到烟盒子了,本来想抽两根,可立刻又想起女儿还在车上,就默不作声地把烟盒丢掉,狠狠一脚踩在脚底下。
“你没必要对我道歉,同样的话听的太多,早就没感觉了。”楚子涵说,她觉得自己本该发点脾气什么的,可到头来什么都不想做,也许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会因为他而生气是还在乎他,如果有一天你连对他发脾气都做不到了,那大概也就是已经到了该说分别的时候。
楚天骄自作主张打开车载音响,悠扬的弹唱声里,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
Thetreestheygrowhigh,theleavestehydo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trueloveI‘veseen,
ManyanhourIhavewatchedhimallalone,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Father,de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ngbuthe’sdailygrowing.
楚子涵静静地听着那首歌,她能听懂所有的歌词,说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女儿不愿意,担心等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自己的安排没错,她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年轻人,等他老了,女儿就有人能依靠。
可惜都是后来那个富家子弟还没长大就死了,女儿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为他编织寿衣,她的人生就因为这次决定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如父亲期望的那种结局。
这歌可真讨厌,听着太人人难过了。
“这样很没意思。”楚子涵轻声说。
这首歌的出现并非不合时宜,显然是楚天骄特意放在车上的,他是从芝加哥留学回来的人,当然听得懂《DailyGrowing》,平常就连说英文还得故意带点口音,一副不懂要装懂的样。
他无言地把这首歌送给自己的女儿,因为他和那个歌里的老父亲都是一样的人,做着同样的事,他自己无法好好照顾女儿,唯有把她托付给能对她好的人,想来要是鹿天铭是个混蛋继父,整天罩着楚糸一起欺负她们娘俩,楚天骄也许是会开着迈巴赫冲进那栋叠墅里自爆的,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可这些在楚子涵看来真的就只是他的自我感动,既然那么在乎,为什么当初不想办法把她们都留下呢?自己犯的错总要尽善尽美,而不是说我不行做不到,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说有新的人愿意照顾你就足够好,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物。
“有些东西,将来你总会懂的。”楚天骄没关音响,只是一如往常地说出他该有的台词,满满的大人味儿。
“你觉得我将来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么?”楚子涵冷笑。
“作为一个混血种,你总会有一天要脱离自己原本的世界,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龙血这东西生来就是种负担,所以你才和别人那么不一样,足够聪明,但又一直都很孤单。”楚天骄叹了口气,“我承认,这都是我的错,我没能守住自己的底线,可我也是个人啊,爱情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总会来的莫名其妙,波涛汹涌。你想骂我,我就听着,这个世界上我只对不起过两个人,一个是小妍,还有一个就是你。”
“如果将来我会变的和你一样,就因为这什么狗屁血统,那我宁愿去死,这样起码不会对不起什么人。我和你不同,这辈子从未亏欠过谁。”楚子涵一刻也忍受不了这车里的空气了,“停车,我要下车。”
迈巴赫缓缓靠向路边,车还没来得及停稳,楚子涵就已经推开车门,狂风骤雨迎面而来,但这样的感觉似乎都比车上的气氛令人舒畅百倍。
“不想跟我呆在一起没关系,但至少记得带把伞,不然明天肯定会感冒的。”敞开的车门里,楚天骄递过来一把黑色的大伞。
楚子涵一把扯了过来,故意用上很大的力气,伞柄在他手里猛划一下,略有些锋利的边缘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路上记得小心些,要是再遇上那种东西,别留情,找个没人的小道一发言灵解决它。”楚天骄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以后……我会尽量不和你见面的,有事需要我的话,还是打那个电话。”
“不劳您这屠龙英雄费心了,以前就没怎么在乎我,何必现在才开始惺惺作态呢?”楚子涵撑开雨伞,站在滔天的雨幕中,冷冷与楚天骄对视,她已经足够克制自己的愤怒,继续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更加伤人的话来。
她就算是生气也是很漂亮的,那张难得有些波动的脸上写满了倔强,像是某些游戏里不服输看着你的女骑士。如果她和楚天骄的关系没那么差,开着迈巴赫的他应该每周都会很乐意带她出去转转,哪怕不买什么东西,也没有豪华的大餐,就只是教教她开车都会比一家人去游乐园更讨她的欢心。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不见了,那就当我死了吧,反正我这种人,眼不见心不烦,希望你能记得给我立块碑,能有一束龙胆花就更好了,我喜欢龙胆花。”
楚天骄勉力笑了笑,可他这会儿笑比哭还难看。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唯独在楚子涵面前,什么伪装都是没用的,他的女儿固然不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最真实的一面。
“好啊,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每年都买一卡车,给你的碑洗个澡,这样你的迈巴赫上,就不会老是一股那么难闻的廉价烟味儿。”
她最后丢下一句刻薄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楚天骄最后的假设更加让她出离愤怒,那种话简直说的就好像他要去以死谢罪一样。拜托,什么年代了?偶像剧都不流行这一套了,犯了错什么都不会做,就会说个臣以死了之,把剩下的烂摊子丢给活着的人,那是比摆烂的废物更加恶心人的选择。
还什么喜欢龙胆花,以为自己不知道龙胆花是什么意思么?那花的花语是喜欢看忧伤时的你,因为它的根像龙胆一样苦。怎么?难道自己因为两个大人离婚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还反而挺欣赏?
车子里的音响还是在播放那首歌,楚天骄坐在车里,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把踩扁的烟盒子又重新翻出来,打火机的火苗袅袅,深呼吸进肺里的劣质烟草味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舒适的味道。
但这种时候,似乎也只有这支烟能排遣心中的忧愁。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滚滚黑云似浪如涛,大雨铺天盖地,在几秒钟内就洒满了这座悲伤的城市,像是神也很伤心的哭了。
楚子涵回到家里的时候,楚糸靠在门外等她,远远地看着她出现,撒欢似的举着雨伞跑过花园里的地砖,第一时间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这么大雨连把伞都不带,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是要玩什么行为艺术么!”楚糸哼哼唧唧的埋怨。
她确实没带伞,虽然走的时候从楚天骄那里拿了一把,可那种东西真是用都懒得用,随手就给扔垃圾桶里了,淋淋雨也许心里会更好受一些,反正她从没感冒发烧过,那种人之常情的小病似乎对她敬而远之,也可能是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忘了。”楚子涵微笑着回了两个字,看到楚糸她的心情难得就会好起来点儿,还得是自家妹妹最亲,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下次不管你有什么事儿,我一定等到你结束了再跟你一起回来!明明平时做事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偏偏在这种有关自己的东西上马虎!”楚糸恶满脸凶神恶煞,嘴上却都是温情的话,跟楚子涵一起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