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地方不同寻常,换做其他地方冬至也就一扫而过,连探寻的想法都不会有,只当是一处血管密布之地。可这里是修士常说的丹田,按照妖狼的话来说,此处乃是灵肉合一的地方,积聚死气,聚纳灵气,乃是修士的根器所在之处,此处的玄妙必然影响着将来的修行之路。
于是,冬至试着将意识集中于此,感受着它的跳动。起先这里如心脏一般,腾腾跳动,便是频率也丝毫无错,仿佛是另一个心脏一般。可随着他精神放松,呼吸也越加平缓,此处的跳动也缓慢了下来。如此一来,原来认为是血管密布的猜想便不攻自破了,《魂衍道》中并未提及此处,那这跳动又是为何?到底是丹田在跳动还是旁的什么?
带着这个疑惑,他静下心仔细感受,随着它的跳动,一阵阵热流泵出,绕过下阴,从尾椎处升起,顺着脊椎,直达后脑,在这微微有些寒意的山风中,背上一阵发热,额头上泌出汗水,让他整个人一阵舒爽。这汗水带着一丝腥臭,黑乎乎的仿若油污一般,附在体表甚是粘稠,让他十分难受。
冬至察觉到此事乃是好事,并未急于清理体表的汗渍,仔细地、努力地感受着丹田处的跳动,不过片刻,后背上的汗水打湿了洗得发白的旧衣衫。他一刻不停,精神异常亢奋,沉浸在这种状态之中。直到月亮西斜,这种感受才渐渐消散。
他一夜未睡,却也未曾感到疲惫,只是心中未免有些患得患失,《魂衍道》中并未提到过丹田处的异动,不知这变故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修行。《魂衍道》确有其玄妙之处,单是能增加自身反应速度这一点,便让他战力大增。冬至知道自己把握到了某些关键之处,可识神却是怎么也无法感受到。感受不到识神,便无法与其中的幽精交感,无法交感,便不能引动月华,月华无法入体,便不能锤炼魂魄,内视之法更是无从谈起。
但他不知道的是,昨夜的修炼已然引来了月华,这月华无声无息间融入其身,悄然发生着某些变化。他更不知道,这《魂衍道》只是妖狼推衍出来的法门,为的只是在其必死之境分化出三魂七魄,在主意识死亡之时不致魂飞魄散。它并未修炼,更谈不上完善,况且它本身身为妖修,又是上古侥幸存活下来之人,对如今的人类的变化并不明晰,导致此时冬至所修之法,与其原本推衍的悄然间发生了偏差。
就这样,第三天如期而至,这几天来冬至并未吃过东西,也未曾喝过一口水。之前身受重伤,迷迷糊糊之下,无意间喝了许多生命之水,上吐下泻,连满肚子的肠子几乎都是新长出来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今只觉胃中犹如火烧,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令他心神难以凝神静气,每呼吸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冬至忍受着腹中饥饿,盘膝坐在大石上,如同坐化的老僧,一动不动,闭目养神。昨夜流出许多汗水,更加重了他的干渴,他一动不动,尽量保存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这种煎熬之中,终于,夜晚再至,东方的月亮刚刚翻过山头,像是挂在树梢上一般,大如玉盘,挥洒着带有丝丝红晕的光芒,看上去悠远而和谐。
冬至再次盘膝做好,挺直脊背,摆出了手心、脚心、以及眉心向天的姿势,依循着昨晚的经验,意识再次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感受着四肢百脉以及心脏和丹田处的跳动,背上的热流如期而至,汗水也再一次的蒸腾而出。只不过这一次的汗水不再腥臭难闻,反而有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闻着这股清香,他浑身上下的酸痛之感仿佛都消退了不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月亮升至半空,更加明亮皎洁,褪去了丝丝红晕,宛如洒下一地银霜。
月光照射在冬至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袭银衫,几缕月光若有若无的从他的眉心处渗了进去。他对此一无所知,只觉背上仿佛有一把烙铁,烫的他险些大叫起来。只是他隐约觉得,此事应该是某种必经的阶段,他忍着痛苦,不去理会此事。此时若是有所动作,势必破坏这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
不知是因为满月,还是有了之前的经验,所以更加熟悉的缘故,冬至只觉意识游走四肢百脉间顺畅许多,再也没了之前的生涩之感,如鱼入水,除了依循着血管的跳动之外,还能探索一番之前未曾去过的陌生之处。但因为无法内视,所以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漆黑,时间稍长,便会无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
如此情况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月亮正值当空,冬至在腹中饥渴以及背部滚烫的双重煎熬之下,他感受到了方寸处传来的拉扯之力与体内的排挤之力,必须要靠着意志力来强行让意识留在体内,一旦稍有松懈,便再也无法重新沉入体内。他只能靠着身体脉搏的跳动,大概感应到意识所在,却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此时在他的感应中,意识停留在了心肺交界的位置,霎时间,他的意识仿佛进入了一个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地方。此处让他的意识无来由的感到一阵阴寒,仿佛原本的黑暗都不再那么黑了。
冬至的意识仿佛是被那处吸引,又或是被吞噬,不由自主的进去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明白此处恐怕有涉及自身的终极隐秘,恐怕正是识神所在。虽说两天来一直试图寻找识神,但他原本的打算只是“看”上一看,并未做好进去一探究竟的准备。所以他心生一丝胆怯,试图退出来,可拼尽全力之下,竟然无法挣动分毫,只能任由这股力量将意识吞吸了进去。
陡然间,眼前一片大亮。这是他第一次,以意识视物,不同于梦境中的浑噩与身不由己,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这处神秘空间一片灰色,亮灰近白,暗灰迹黑,光影交错,却并不是雾气,只是灰色的基调罢了。上不知高几许,下不知深几何,无依无靠的漂浮着,眼前所见,尽是合抱粗细的巨大冰块状的石头,长短不一,并不规则,晶莹剔透,有若最完美的宝石,大多数静静地漂浮着,却偶有一两块石块高速飞行,不时撞开一块块挡在其飞行路线上的石头,撞出漫天的碎片。这些漂浮的石块上有一个个的平面,仿佛是切削而成,宛若一面面镜子,其上不时闪过一幕幕画面,有的透出一丝熟悉,有的完全陌生。
冬至在此处,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那是一团带有淡淡青色的光团,拳头大小,随着自己所看之处缓缓转动,十分滑稽。
这冰块状石头上的画面并非静止,却也不是完整的画面,长则一两个呼吸,短则一闪即逝。有的是一只手,手中好似攥着什么;有的露出一只脚,银丝履上带有点点殷红,脚尖蹬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似在爬山;还有几个面孔,有的玉树临风,儒雅随和,有的阴狠刻厉,目露凶光,不一而足。
不时有巨大的冰块自动崩溃四散,飘荡出万千碎片,其上同样有画面一闪而逝,在整个空间中四处飞舞。偶然一瞥间,其中一块碎片上出现了一群人,其中一人身着锦绣华服,神色狰狞中带着狠厉,数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趾高气扬,将两个中年男女围在中间,高声的说着什么。中年男子神色凄苦,却努力的挤出让人心酸的讨好笑容,默默地承受着不知从何处伸来的脚丫子,将女子护在了身下。他的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口子,皮肤翻卷,鲜红的血液打湿了衣襟。
冬至看到这一幕怒从心头起,这中年男女分明是自己的父母!他死死的盯着那个为首的中年男子,想要将他的模样记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这么一幅画面,但他隐约觉得此事为真,就是不知此事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是即将发生的。
可一转眼,这碎片划过一道流光,迅速远去,再也找不到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交感”?因为妖狼曾提到过,幽精乃是超越时间空间的存在,所以其内有如此多的碎片画面并未让他感到惊奇,想来是幽精在睡梦中的所见所知所想,可他未曾想过真的会有与自己如此息息相关之事,尤其是父母竟出现在了其内!
若真是如此,自己是否能从中发现什么规律?若是能把握住这点的话,便能提前知道自己未来的一时半刻,这与预知又有何异?他兴奋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害怕,如此强大的招式,真的是自己所能拥有的吗?冬至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带上了一丝神棍的气质,尴尬的笑了笑。
迷迷糊糊中,冬至睁开了双眼,此时已至清晨。他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心中突生回家的念头,这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致让他险些忘记了此时的处境。
也不知是冬至运气好,还是那三只妖修并未将他当回事儿,或许是那几只妖修都在忙着解除元姓黑衣男子的封印吧,总之这三天无人前来,自然也无人知道他身上发生的变化。
冬至压下心头的愤怒,略略感受一番,只觉心神清明,神清气爽,眼前所见,层次分明,便是孤独躺在山谷中的老熊尸体,也是毛发根根分明。以前目力所及之处,只能着重一处,仍是看的不是十分明晰,而如今,他同时观察着三处,一只飞在天上,捕食飞虫的的白头雀,一只停在树梢上,卖弄歌喉的百灵鸟,以及一只攀在树干上,缓缓游动的紫腹蚰蜒。
他的视线并未转动,却将这三处细微的动作全部收进了眼底。冬至知道,正是因为其修炼了《皓月引意诀》,意识之力大增的缘故。意识之力的增强,对于分辨是非真假作用极大,虽然并不清楚能否对抗芊芊此女的幻术,可底气却是增强了不少!
腹中的饥饿打断了他的思绪,趁着三只妖修尚未赶来,还是先去梳洗一番,吃些食物,恢复一番连日来几乎耗尽的精力,以便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冬至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手脚,朝着一处滴水的山壁行去。此处滴水皆是山上融雪,淅淅沥沥而下,声音轻柔灵动,汇聚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水塘。水塘边上附着些许青苔,青石为底,几许碎石,池水清澈见底,底部还有一两尾指头大小的游鱼。冬至喝了几口,简单洗漱一番,回到了山洞中的百药园内。
恰在此时,盘膝于地的刘云谲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四射,损失的气血好似全都弥补了回来,看去颇有威势。他口中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这白气如蛟龙一般,凝实而绵长,久久不散。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信心。
二人吃着包袱中的烤熟的野猪肉干,冬至还在这药田中随手摘了几颗鲜红的果子,虽然简单,却并不简陋。冬至望向洞顶,开口说道:“片刻后那三只妖物便会前来此处交换解药,前辈若是没有什么指示,晚辈只好将解药交出去了。这三只妖物虽然对我等有所图谋,算计了我二人一遭,却也将我二人从濒临死境中救了回来,如此一来,便算扯平了。若三位不主动出手,我二人断不会率先出手!”
等了许久,烈阳狼却久久没有回音,仿佛已经不在此处了一般。冬至心生好奇,又试探着呼唤了几次,却仍是没有音讯,倒是将憨厚的钟鼓兽吸引了过来。他在钟鼓兽肥硕的肚子上揉了揉,那钟鼓兽微微眯起了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
不过意外,总是比未知先来,冬至的腹中忽然翻江倒海一般,痛得他腰身都直不起来,直欲从下身喷薄而出。他顾不得什么儒雅随和,迅速跑到山洞外的山谷,找了一处隐蔽之所,衣带一宽,蹲了下来。一股恶臭从身后传来,让他闻之欲呕,强忍着腹中的剧痛与恶臭,努力的解决自身的问题。起身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溺物浑浊黑黄,夹杂着一些粘稠黑色,仿佛内脏一般的肉块,带有一些油腻的感觉,恶臭难当。莫非,这便是自己三天来从身体中祛除的杂质?
冬至心意一动,试着将意识沉入体内。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此时既无月光,又没有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谁知却是顺利无比,转眼便沉入到了胸腔之内。眼前所见不再是一片黑暗,却也并非太过清晰,灰蒙蒙一片中,冬至看到了红中带有一点青色的心脏腾腾跳动,看到了鲜红的肺一张一合,看到了……那形如大桃,居于心脏之下的识神!
“内视!”冬至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半天合不拢嘴。他知道,自己修炼《魂衍道》正式踏入了门槛!如今只剩靠着月华之力,将灵魂锤炼,布满全身,完成正魂!再进一步,便是意识出体,隔空驭物!
“看来,昨晚无意中进入的地方便是识神无疑了,与幽精交感,想必便是那无数的画面,如今意识意志之力大增,想必普通的幻术已然无法惑动,此处不知还有什么隐秘,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得也要拼上一把,若是没有机缘,面对危险,也有了些周旋的本钱。”冬至暗自想到。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再次回到山洞,将石碗石臼中的灵药珍材各取少许,不过片刻间,便揉搓成了五枚龙眼大小的丹丸,其上闪烁着微光,那是生命之水以及犀角磨成的粉末上的光泽。
这些事情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鹿角女子芊芊与那獐兽女子璇儿姗姗来迟。二人脸色有些差,像是耗费了莫大的精力,獐兽女子璇儿更是眼神疲惫,脚步虚浮。想来这毒素侵入越发深了,带来的痛苦更是成倍增长。
冬至没有与它二人扯皮的打算,干脆的将装着五枚药丸的石碗递了过去,说道:“一日一粒,五日之后,药到病除。”
芊芊不敢怠慢,赶忙伸手去接,冬至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纤纤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说道:“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临时反悔了?”
冬至淡淡地说道:“芊芊仙子莫急!璇仙子的解药就在此处,我二人身上的毒你们是不是也要给个交代?”
芊芊眉头一松,看向獐兽女子璇儿,璇儿上前一步,说道:“此事好说!”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二人身上分别一点,一缕淡黄气息便顺着指尖从二人身上钻出,没入了璇儿此女体内。
冬至只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也不知这道气流之前是潜伏在何处,直到如今钻出,才稍有感应,心中对这二人的警惕再度加深了不少。
芊芊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从石碗中捏起一粒闪着淡淡微光的药丸,仔细的看了看,说道:“我二人信守承诺,如今二位身上的毒素已解,与我等再无瓜葛,还请自便吧!等姐姐祛除毒素,我自会送二位离开此处,之前承诺的地图也会一并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