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邪修
奎生有些走神,似一个游魂野鬼,漫无目的的在古战场四处游荡,脚下一步三丈,没有什么光华闪烁,也未见山石被踏裂,看似普通,速度却是极快。这步法并不是轻身功法,乃是他学自《苍狼诀》中的一种技巧,名为狼行。若是真正施展开来,狼奔豕突,倏忽百丈!简直是赶路或逃命的不二法门。
他有些落寞的扫过周围的残骨碎甲,想到数十年之后,自己也将化为一抔黄土,与这些腐骨残兵毫无分别,心中越发凄凉落寞起来。只是,这凄凉落寞久了,便转为了阴怒!怒上天不公,怒自身无能,怒他人好命。
如今的奎生,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过肩的糟乱花白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再不复那当年俊美小生的潇洒,本就极薄的嘴唇没了当年的饱满,更显干枯起来,糟乱的二寸长须,沾染了莫名污迹,让人顿生反感,与身上华丽的锦缎玉袍,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奎生,竟渐渐有了入魔的迹象。这倒并非是被外物所致,而是心中魔念丛生。
他随意的走着,一时向东,一时向西,身形飘忽不定,面对着时而幽幽闪现的磷火视而不见,不知将要去往何处。
“嘭”的一声,奎生感觉撞上了一面墙,撞得他头昏眼花,眼冒金星,额角鼻梁鲜血涌出,一片血淋淋的。这也是奎生本身是个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另有护体真气作为缓冲,否则以他一步三丈的速度,撞在这么一面堪比山石的墙上,早就一命呜呼了。奎生被撞出去十数丈远,重重的摔在了黑红色的地面上,这一摔,让他清醒了许多,心中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微黯的天色,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前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奎生站起身,小心翼翼的伸手向之前撞到的墙壁处摸去,却听得一声如贯耳惊雷一般斥声:“兀那凡人!竟敢搅闹老夫修行,该当何罪!?”没等奎生出言,这威严的声音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得,念你无心冒犯,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奎生乃是一帮之主,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虽说奎狼帮与仙门大宗相比,不过是蝼蚁,却也算是凡间顶级势力。奎狼帮钳制方圆数百里的六帮九派十三门,作为帮主,奎生更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久居上位之人,帝王心术皆略知一二,这声音突兀响起之时,确实令奎生有些措手不及,心神俱震,陡生退意。
若是十年前的奎生,定是谄媚退让,而后头也不回的远远离去,可如今的奎生,并不吃这一套。此人若非有要事以致分身乏术,便是虚张声势吓退来人,而奎生心中,更倾向于后者。
奎生不慌不忙,缓缓后退两步,站定身体,双手交叠,拱手一揖,缓缓说道:“前辈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奎狼帮蓬荜生辉,在下忝为奎狼帮帮主,不知可否与前辈一见,好让晚辈略进些地主之谊?”
奎生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此处乃是我奎狼帮地界,你无故闯入,于情于理都不占优势,若是接下来对方的语气稍弱,便可断定,此人要么是名门正派之士,要么是虚张声势的小人。名门正派讲究光明正大,此事理亏,虽还不至于向凡人赔礼道歉,却也无法再颐指气使,咄咄逼人了。若是虚张声势,必定会借故展示自己宽宏大量。
当然,若是对方仍然言语强硬,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自己都要见好就收,速速退去便是。
“不必了!”声音依然宏大,却失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暴戾,“老夫在此地炼制法宝,最忌分心,只消数日,便可功成,念你无心为之,速速退去,老夫便不再计较。若是再来打扰,老夫可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果然如此!”奎生心中想到。他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虚浮,威严不足便以怒意相压迫,落了下乘。他面上不漏分毫,保持作揖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颇为识趣的样子,心中的推断又确认了几分,继续试探道:“晚辈这里有些百年老酒,更有山中珍禽异兽,貌美女子,若前辈有暇,我等必会尽心孝敬一二。若前辈无暇分身,晚辈也可召集帮中子弟,前来为前辈护法,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墙壁内之人名为吕良,师承酆国境内的黄泉门,乃是小一辈中的佼佼者,修为足有凝气期五层。平日里在门派内前呼后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颇为得意,自诩天之骄子,目空一切。若非偶然之下在一位四百年前便离奇兵解的长老洞府中找到一卷手札,他才不会独自一人来此荒凉之地,炼制劳什子法宝!
手札中记载了当年那位师祖如何得到一部大阵,如何将其布置在苍狼岭之上,如何阻断苍狼岭谷中要道,又是如何挑唆各国于此征战。那位祖师的目的,便是借阵法之利,凝聚上千万兵魂尸骨,汇成一眼传说中的黄泉!
当然,如此凝聚成的黄泉自然无法与传说中的轮回之泉相比,却也不可小觑,乃是天下间至秽之物,专一污人法宝,便是修士沾染,若无相应功法抵抗,不出一时三刻,便会化为尸水,阴毒至极。吕良作为黄泉门的弟子,自然是对此物势在必得,于是他瞒着众人,偷偷溜出山门,凭着手札中的地图,来到了苍狼岭。
机缘巧合之下,竟真让他寻到了,过程竟然难以想象的轻松。大喜之下吕良将自己的飞剑祭出,却不料被困泉池之中,任凭他如何催动,飞剑却如沾上了蛛网的飞蛾,难以挣脱。
三年前的门派比斗中,吕良在小辈中脱颖而出,得师门赏赐,赏物便是此飞剑。三十年前,门内一名长老发现埋在极阴之地的一副人骨,得此地阴气滋养,千年不朽,渐已通灵。被黄泉门得到后,由擅长炼器的申长老出手,共炼制成了三十二把飞剑,此剑正是以尺骨炼制而成,从而得名“阴尺”。
正在苦恼之时,竟然有人撞上了他事先放置于此,用以遮蔽此处的玄璃罩上。吕良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被宗门中的死对头跟踪了?随后灵识一扫而过,看到此人这般狼狈模样,显然是无心之失。此人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只是一介凡人,并非修士,他这才放下了心来,运转灵力,灌注到声音之中,似天雷炸响,意图吓退眼前之人。
这玄璃罩亦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乃是仿自修真界鼎鼎大名的玄罡琉璃罩,攻防一体,妙用无穷。玄璃罩笼罩的范围最大能有三十丈方圆,只是随着笼罩的范围越大,消耗的灵力成倍增长,而防御力却随之降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催动此宝无故笼罩如此大范围。
此时,玄璃罩便只笼罩了三丈方圆,从内看去,若一座水晶制成的穹顶,笼罩住了包括吕良与黄泉之水在内的一切事物。从外看去,此处空空如也,与山石枯树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吕良听出了话中的试探之意,颇为不耐的说道:“小辈,你在挑战老夫的耐心!速速离去,尚可保全小命,再敢啰嗦,休要怪老夫辣手了!”他只当此人是见过些世面,却不太知进退,想要讨要些好处,所以语气严厉了许多。
奎生姿势未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口中连忙说着讨饶之类的话,似有惊慌之意,心中却越发肯定,此人并非什么前辈高人,却又有些担心此人突施辣手,于是装作不经意提了一句:“敝帮正有无极剑宗的一名剑仙前辈做客,听说在谷中失落了一件贴身宝物,整日在山中四处游荡,已然持续了了月余之久。不知前辈是否也是剑宗之人?”
吕良心里一惊,后背渗出了冷汗,无极剑宗乃是如日中天的修仙大派,甚至隐隐压过缘尘宗一头。无极剑宗的修士大多只有一件法宝,并且多是飞剑,以此来培养所谓的“剑心”。培养出剑心的修士,可以获准进入剑阁。据说剑阁中的法宝拥有难以想象的灵性,能够自主选择认可的修士。一旦获得法宝认可,得以从剑阁内取出,立时便可成为声震一方的天才,小到同阶无敌,大则跨阶作战。
即便未得剑阁认可的修士,因为将全部心神寄托于一把飞剑之上,往往战力奇高,同阶作战之时,力压各大门派。每百年一次的宗派大比中,无极剑宗同阶弟子独占鳌头,风光无限。无极剑宗的修士被称为剑修,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攻击威力奇大无比,普通的防御法宝在剑下撑不过一招半式,便会成为一地碎片。遇到同阶修士往往都能一击制胜,在修真界风头一时无两。
想到此处,吕良杀意渐盛,若是被剑宗弟子搅了此事,不但要将这难得的机缘拱手让出,更有可能命丧于此,因为这些家伙整天自诩修真界的卫道士,最看不惯他们这种邪修。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哦?竟有此事?莫不是哪位师侄来此了?你可知此人名讳?”
“回前辈的话,此事千真万确,这位剑仙前辈姓元,时常身着一身覆体黑袍,一把名为‘金越’的明黄巨剑,具体名讳晚辈并不知晓。若前辈也是剑宗之人,想来单凭这些特征,足可辨认一二。”奎生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先前搬出无极剑宗之人起到了应有的效果,此时这位“前辈”的问话已然没了先前的狠厉。
吕良问的颇有技巧,依仗对方不知道自己底细,索性托大一番,以长辈自居,如此一来,便占据了主动。若是奎生凭空捏造,言语之间定然模糊不清,极易露出马脚。奎生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将二十多年前的元姓黑衣人的特征描述一番,虽然十分简洁,却又异常具体。
果然,此时出言一诈之下,对方短暂的陷入了沉默。
在吕良看来,此人实在油滑至极,这般行径,无非是想从自己这里讨要好处。此时正值自己的飞剑“阴尺”被困泉池,他心中杀意渐盛,若是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泄露出去,势必会迎来一场泼天的麻烦。不过奎生之前所说,吕良倒是有几分信了,若是贸然将他杀死,万一他拥有某种联系无极剑宗之人的手段,同样会引来极大的麻烦,得不偿失。
放在平日,即便是对无极剑宗之人有所忌惮,可只要不是迎面撞上,天地之大,还不是任自己来去自如?可这一方黄泉之水无法挪动,一旦此处被他人得知,自己免不了要将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人,吕良如何肯甘心!
奎生这般凡人,纵使有些手段,只要自己飞剑一出,对方只得授首,根本没有悬念可言。可如今面对这般大机缘,若是能将这一方黄泉之水收了,立时便可修为大增,便是在黄泉门,立下如此大功,当个外事长老也是绰绰有余。有了牵绊,自然不似先前果断,心中犹疑起来。吕良心中暗恼,今日之事百般不顺,更是被自己视为蝼蚁一般的凡人敲诈,恼恨至极,暗下决心,错过今日,定要你奎狼帮横尸满门!
于是吕良暗自思量着是否要给此人一粒丹药,以作安抚,让对方乖乖离去。此缓兵之计虽说有些窝囊,却也能渡过此次难关。可他不知道的是,对面凡人却已起了弑仙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