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锐风,撕开了阻拦在道路中的火焰,一个身影从中飞快穿过,如云雾乘风而起,来去无踪。
邱少鹄将杨亥夫妇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近乎是倾尽全速在向着褐轩巷深处重新赶去。他完全视周遭燃起的熊熊烈火于无物,哪怕一丁点火苗从他防护的空隙中穿过,擦在了他脸上的皮肤,刺痛感也被他熟视无睹。
邱少鹄一直在回忆的,是刚刚和杨亥的对话:
“你的家里到底有什么?”邱少鹄立刻对杨亥逼问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我……”杨亥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快点说吧,就算不为了我们自己,你也要想想我们的孩子。”他的夫人则显得更为着急,催促他说出真相。
“好吧,我承认。”受不了邱少鹄的眼神和自家妻子的催促,最后他只能老实说:“是太子的一些东西,以前……那些状元的手稿。”
“状元的手稿?”邱少鹄这下可是讶异不已,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杨亥不愿意说出来。
“那些手稿,本是太子拿出来,想要瞻仰学习的,让我提前拿过去,给他先去做个笔记……好方便他再看几遍。但……”杨亥咽了口吐沫,才道:“但这件事,太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些手稿,本来藏在皇宫的书馆最深处,任何人不能轻易接触,太子也是私自拿出来的……”
邱少鹄二话不说,马上离开了他们,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快赶去。
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也知道杨亥的担忧所在。
过往士子在科举的答卷,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安身之本也不足为过。
学士的才学,可以镇压一个王朝的气运;而人才的多寡,则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兴衰。
科举对士子的选拔,实际上就是帝国在选拔自己的未来。而他们用来完成考核的试卷,则代表着国家才学的底蕴。但凡君主,对此都极为重视,每次科举完成,都会将这些试卷一一收集,作为帝国的珍宝,与那些祭祀天地的礼器一起,共同作为国家长盛不衰的象征,以此保证气运不衰。
而当朝太子景墨沉,居然将这样的东西私自带出来,倘若被外人知道,恐怕朝野哗然。特别是现在,当朝两巨擘权倾朝野、太师太傅独断朝纲,即便是贵为太子,东宫也要谨言慎行。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暴露,太师段后兴和太傅夏侯策墉若借题发挥,恐怕太子也自身难保。
“一开始是收集士子的手记,然后是乘辇塔的诗文,最后的目标,其实是状元亲笔所写的试卷吗?”
对于真池教的动向,邱少鹄隐约有了一些猜测,然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还是并没有多的线索。
“凤泊鸾漂”的权能加持下,他很快重新回到了一开始和安瑾岔开的那条路旁,但是在另一条路上,已经看不到安瑾的身影。
“他们还是离开了,发生了什么?”邱少鹄嘱咐过他就等在原地,但安瑾还是离开了这里,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正在此时,在巷子的深处,传来了更为剧烈的声音,他知道不能多等,否则真池教的人早晚会达成目的。
当下,他又离开了这里,朝着杨亥的家的地方赶去。
……
“哇,哈?”被安瑾抱着,婴儿杨冯时不时用手乱挥,敲着眼前的胸膛,似乎还在奇怪,为什么和自己母亲相比,没有那么软绵绵。
“别乱动!”安瑾真是又羞又急,又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只能低声警告他。
她本就是女扮男装来参加科举,为的都是调查清楚时忆的事情,也因为她自己足够谨慎,自始至终,她的秘密也没有任何人发现。甚至为了稳妥,她还特意用带子把自己的胸紧紧裹住了,每次都差点无法呼吸。
可没想到,此时居然被一个小婴儿发现了。
“他不过是个刚满月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被他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她此刻只能这么在心底里安慰自己,但已经露怯,不管怎样都有些疑神疑鬼,难以保持平静。
“啊!”怀中的婴儿,此时忽然叫了出来,指着一个地方。
“怎么了?”安瑾倒是没觉得疑惑,只是有些厌烦。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都很正常,刚刚一路,他就不知道这样突然叫嚷了多少次,导致安瑾只能带着他不断躲避,生怕引来真池教的人。
果然,这次之后,婴儿又再次很快就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像是沉睡过去。
安瑾则感觉自己好像看错了,就在刚刚,这婴儿的眼中,倒映着无数的场景与人物,像是无尽的梦境,都在他的一双眼底里,尽数显现了出来。
但转而,他就再次睡着,让安瑾无从察觉。
“错觉,么?”安瑾很快就强迫自己不想那么多,赶紧找个地方和邱少鹄汇合才是正道。
所以她也就没看到,在原本这个婴儿指着的地方,三个人影,软软倒地。他们都是原本一直跟着安瑾的人,此刻却不约而同,一并陷入了昏睡,如同被拉入到同一个梦境之中。
……
火焰在小巷两旁熊熊燃烧,此刻却已听不到人的叫嚷,估计是大部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此时都已经逃了出去。
这是一种特殊的死寂感,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响声,但也能清楚地知道,附近其实没有任何活人。
这里离最后杨亥的房子,只隔着一条小巷。但越是到这里,邱少鹄越是放慢的脚步,十分小心谨慎。
原本在这边,应该围着最多的真池教的教徒,然而此刻,却一个人也不见。
这已经足够让人警惕。
邱少鹄看到了一件事,瞳孔忽然一缩。
在前方不远,直挺挺站着几个人。
那些人有的金鸡独立,有的张牙舞爪,有的直接拿大顶,头朝下腿朝上、双手撑在地面……各式各样古怪的姿态,似乎生怕有人注意不到。
“溺伥?”邱少鹄看出了,那些不过是被勾了魂的溺死鬼。
却也在同一刻,一朵乌云,突然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在内。
乌云之中,四处伸出无数手腕,将他牢牢抓住,如同那些溺死鬼要将他也拖入水中淹死一般。
“殷薄!”邱少鹄认出了对方的手段。
想不到此刻,他也会出现在这里。
……
空旷的海面,蒙尘的手刺穿了眼前“植松”的身体,看着对方从震惊,一点一点,变得冷了下去。
他从不杀人,但从之前,他就意识到,对方绝对不是植松本人。
被他的手洞穿的身体,逐渐干涩、枯萎,最终变成了一截树干。
树干干枯,像是枯死了许多年,硬邦邦的毫无生机。
而那节树干,它的最底下变成了一段细长的根系,穿过了船底,一直朝着海面上的岛屿处延伸。
四面八方,景物在不断变化,浓雾之后,接连不断的树枝出现,在上面缠绕的一个个人,不断掉落下来。
那些都是蒙尘真正的师弟,抚勋、延德、包括最早失踪的植松等人,全赫然在内。
他们掉入水中,很快清醒过来,飞快从水面上跃出,看向四周,面面相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浓雾散尽,在身后的那座岛屿,上面的景色,才完全展露在众人眼中,赫然让人吃惊不已。
岛上,一整个庞大无匹的巨木,占据了他们几乎全部的视线。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即便是他们一直在无忘岛修行,所见所知已经迥异于常人,但这样遮天蔽日的庞然巨木,仍然远超他们想象。
整个岛屿,近乎一半的面积,都被这棵古树所独占。而它茂密的枝条,一直向上延伸,刺入云层之中,四处开展,宛如在云上交织出了另一层云,遮蔽了一切的阳光。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在那树干上,是一张庞大的人脸,它应该是在笑,此刻却是哭泣的表情,以及愤懑的情绪。
“师兄,这……”抚勋靠近蒙尘,对之前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蒙尘却了解得十分明白,这棵笑颜树,历经成千上万年的修行,到今天已经有了不浅的修为和灵智。但它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而海中的那个海蛇,同样经历了长久的修行,精华都集中在了尾巴上。笑颜树注意到了海蛇的精华,想以此再度突破自己的修为。但它终究是树木,无法移动、下水,故而就想出了囚禁蒙尘的这些师弟、再用植松为饵,引诱蒙尘替它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说,我们和那个海蛇、包括那些海外来的人,归根结底,都是中了它的计,被它引来的?”
听完蒙尘的解释,众多师弟恍然大悟。
可是蒙尘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因为这段时间,海况的走向,确实十分诡异。许多不属于这附近的海兽也被引了过来,洋流的气息不断变动,这些根本不是眼前的笑颜树所能做到的。
“师兄,不好!”抚勋眼尖,看到从那庞大无匹的笑颜树上,一团团黄色的光芒,带着凌厉的气息,如同利箭一般朝着他们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