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幽深,夜风瑟瑟。
相传多年之前,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后来一位乌姓将军率军路过此地,驻扎了几个月,带领手下将士填土植树,这才有了如今的一片密林。
几十年来,路上行人靠着这片树林遮风挡雨之人数不胜数,为纪念这位乌姓将军和那些将士,故取名乌林。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乌林前的小道上,宋先侃侃而谈。
在他对面的沈行羽扇轻摇,笑而不语。
棋盘之上,不论是谁先落子,早晚也要有个胜负。
沈行笑道:“所以今日寨主寻我来是有何事?莫非是为了炫耀寨主棋高一着不成?”
宋先笑着摇了摇头,他扯了扯衣袖,“到最后始终不能让军师甘心为我所用,终归是我输了。咱们这局棋,还未分输赢。”
“寨主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你所用的。”
夜风吹拂,两人衣袖飞舞。
“我自然知道,燕国燕横大将军的后人,如何会甘心屈服在我这一个小小的龙头寨。”
沈行目光一凝,右手轻轻握拳,“我自问从上了山寨以后也算是谨言慎行,不知是何处露出了马脚,让寨主看出了端疑?”
“恰恰是毫无漏洞,才是最大的漏洞,不是我自吹自擂,若真是一个寻常书生,见了龙头寨的声势,多少也该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可军师实在是太平静,所以我才会特意派人去查了你的身份。刚好当时山寨之中有人是从燕国逃难而来,而且此人恰好曾经见过燕横将军和他的独子。”
“此人如今何在?”
沈行眯了眯眼,如此人物,若是不除,只怕日后是他和朝清秋的隐患。
“军师不必担心,我已经帮军师料理掉了这个后患。所以说,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宋先拢着袖子,半蹲在地。
“寨主竟然如此信任我,孤身前来,就不怕我动手不成?”
“你我都是聪明人,可聪明人最大的坏处,就是不能行止由心,从心所欲,要是沈军师是个粗鄙武夫,我反倒是不敢来了。”
沈行一笑,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寨主果然是我的知己,只是不知寨主接下来打算如何?如今那郑先生已死,想来幕后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宋先站起身,“既然敢做此事,我自然早有谋划,只是不知军师有何建议?”
“虽然不知郑先生背后是何人,可能让你宋大寨主隐忍十余年才出手,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既然不可力斗,倒不如离开此地,另寻出路,只是不知龙头山寨这片基业,寨主舍得不舍的?”
“果然军师知我,不能与军师同行,真是天大的憾事。”
宋先依旧是笑容满面,倒是丝毫不见即将背井离乡的伤感。
“这么多年,我早就想去外面看看了,在山寨里之时,常听人说天下豪杰无数,只是不知真正的英雄又有几人。”
“即将远走,寨主倒是从容的很。背井离乡,总归应当是件伤心事吧。”
宋先笑着点了点头,“自然,背井离乡,离家去国,无论何时都算的上是一件伤心事,只是我一想到日后一定会衣锦还乡,自然就没那么伤心了。”
“这般大话,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宋寨主会说出来的。所谓得意忘形,寨主还是要深思一二。”
“昔日受制于人,我自然是温良恭俭,如今脱身而出,自然是难免有些张狂了,军师原谅一二。”
两人之间其实本就没什么话好说,沈行转过身,即将离去。
他忽然开口道:“你身侧同行之人都是虎狼之辈,望寨主珍重。”
他与宋先虽不同路,可宋先也算是个枭雄,这个世道,豪杰英雄未必就能做成什么大事,甚至反倒是会因为所谓的仁义豪迈让这个世道变的更坏,在他看来,乱世之中多些枭雄,未必就是什么坏事了。
宋先站起身,“有劳军师挂念了,记得当初我曾经和军师说过我的用人之道,有才无德之人,自然也能用,只看是如何用罢了,这个世道谁没有野心,如果是清清白白的圣人我反倒是不敢用了。”
沈行没有多言,他朝着宋先抱了抱拳。
既然是江湖相见,如今又离散在江湖,自然是要用江湖之礼。
宋先抱拳还礼。
“不知今日一别,他日还能否再见。”
两人都知道,如今这个世道,往往今日一见便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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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巷,有间私塾。
朝清秋从噩梦之中惊醒。
梦里,他与无数秦军在厮杀,在他身侧的好友一个个倒下,释空,许望,常青,沈行。
他杀红了眼,折断了剑,可是依旧一个都救不得,最后他自己也被淹没在秦军之中。
他长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揉了揉额头。
当日用过龙气之后,他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伸手取过桌上的茶杯,杯中竟然还是温水。
他心中一暖,喝光了杯中的茶水,踏上鞋子,起身出门。
门外,林任和王峰正坐在台阶上。
长阶之上月凉如水,映着少年们的倒影。
月悬半空,已是深夜时分。
朝清秋将两人抬回到屋中,然后站在门外,揉着有些泛酸的手臂。
“醒了。”
沈行拿着几壶酒水来到他身侧,坐在长阶上,顺手递给他一壶酒水。
“重伤未愈,可以少喝些。”
朝清秋接过酒水,蹲下身来。
“这次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虽然不知殿下是用了什么秘术,可以后能不用,还是尽量不要用才好。”
“自然要听军师的。”朝清秋喝了口酒水。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虽然故人,可当年两人都是死读书的读书人,自然是相互看不上,更别提像现在这般饮酒。
如今国破家亡,两人各自沦落天涯之后,反倒如许多年的挚友一般了。
天上月色,照着两个身在异乡的故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