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尘诧异的瞧了曾真镇一眼,以他这几日对对方的了解,是不应该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的。按理来说然儿既然已经惹到了曾真镇,而且算得上是戳到了痛处,他应该大发雷霆才对。若不是他刚才选择出手,等到两人真的打了起来,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毕竟白衣自认对于人情世故要比曾真镇熟捻的多,至少不会让撕破脸皮的事情发生就是了。现在倒好,就他一个成了恶人。
曾真镇开口说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相逢便是缘分,两位若是不介意的话,等会就一起找一间酒楼吃饭吧。不用你们花钱,费用全由我兄弟来出。也算是交一个朋友,不知两位姑娘意下如何啊?”
虽然不用为自己方才所作的一切道歉而感到难堪,但每当她看向诸葛尘的时候,都会心生愤恼。或许是因为就算是比拼自己最得意的剑气仍旧毫无悬念的败在了对方手中,又或者是羡慕对方能够有如此难得的天赋。总之她心中是想快些离开此地的,最好从今往后都不要相见,慢慢淡忘这段败绩。不然的话积虑成思,真的有可能在她不如竹篮打水的时候成为心魔。可要想战胜心魔,自己就只有能够在又一场捉对厮杀当中胜过那一袭白衣。可仅仅是想想那昆仑山峰,她就自认根本不现实。
反倒是小倩颇为动心,趴在然儿的耳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然儿姐,快点答应了他啊!咱们出门的时候就没带多少钱财,到如今早就花了个一干二净。饥一餐饱一餐,我都快忘了肉的滋味了。”
然儿皱起眉头说道:“还不是怪你自己,花钱的时候大手大脚,现在晓得饿肚子的滋味了吧?”
小倩叹出一口气,只能低头认错道:“我知错了,然儿姐,从今往后我肯定不会再这么乱花钱了。你要是还不答应的话,我就抛下你跟他们走了,到时候你再像抓我回去的,可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原本在两人结伴从各自家族当中走出来到这座江水城的路上的时候,她们俩还是很富裕的,可身为小姑娘的小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再加上有十分单纯,买东西也不懂得讨价还价,最离谱的一起,那一枚沉疴币只买来了一串糖葫芦,还显摆着自己挑东西的眼光和本领。一路上然儿也不是没想阻止过,只是小姑娘又哭又闹,等到自己的钱财花了个一干二净就只能由她来掏腰包,就当作是为自己买耳根清净了,每一次然儿都是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
可她倒是能够自己给自己宽心,但钱包却不能啊,这不等到江水城的时候,两个人的穷的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唯一能够杀了吃肉的马也舍不得杀,毕竟跟了她们一路的时间,最后狠下心来,两人还是将一匹骏马卖给了别人,这才有了这些日子吃饭的钱。
有一天晚上的时候,小姑娘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与身边的然儿说道:“然儿姐,你想不想吃糖葫芦?”
然儿没好气的回答道:“想吃也不想吃,买不起!”
……
实在经受不住小姑娘软磨硬泡的然儿最后也只能答应了下来,可是却刻意保持了与诸葛尘的距离。如此也就罢了,眼神中还充满了敌意。反观一旁的曾真镇与小倩倒是玩的不亦乐乎,诸葛尘这才清楚了曾真镇心里面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无奈一笑,只能继续走在前面。
等出了青山后,便不再如林间一样清凉了。炎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他们都微微低下了头。下山的路上人不算少,也许是大家都得知了此处那桩最为珍贵的福缘已经被别人取走了的缘故,也就失去了兴趣,赶着去其它地方碰运气去了。
诸葛尘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缓悠哉游哉。之前每一次当他回头去瞧曾真镇的时候,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然儿畏惧中带着厌恶的神色,等到后来,他也只能一直向前走着,身后五步才是牵马的然儿。
他清了清嗓子,并未回头但是嘴中说道:“然儿姑娘,你不能因为我胜了你一次,就这么嫌弃我啊?要知道人外有人,修行人要真是有这样的心思的话,所面对的就只剩下自己臆想当中的举世皆敌了。心境倒是高了,就是太不切实际了些,等到那一天真要跌落云端,毫无例外就会是一蹶不振。”
然儿并没有正面回应诸葛尘的话题,而是反唇相讥道:“说的这么通透,怎么你是经历过还是如何?这么好为人师怎么不去做儒生,偏偏要在腰间跨上两把剑成为剑修?”
诸葛尘笑出声来,摇着头说道:“差一点就是自己口中的人了。”
当初才去到天下的那五年的开端,大败一场甚至已经丢掉根基的他已经算得上是心如死灰了。甚至连干脆随意找一个村子,这辈子就当个村夫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什么指点明路,在那时候的他眼中就是一通狗屁。重建修行路,真是什么简单事?要真是如此的话,怎么还是有那么多修行人黯然收场。而且就算他壮起胆子,重新复盘那场大局的话,十次有九次自己还是会步入其中。只要他是诸葛神王,这场诛心局便没有失败的道理,这也正是皇城子的高明之处。哪怕摆明了是要请君入瓮,他仍旧义无反顾的踏入其中。光明正大阴谋,是为阳谋,在这比起任何来都要高明的多。
想通了这一点后,诸葛尘非但没能重新振作起来,反而更加堕落了。走入一座无名城中的时候,身上的白衣早已没了原本的颜色,更是破破烂烂。颓然的坐在城墙下的时候,偶尔路过一个心善的老妇人竟然会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铜板放在他的面前。每当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话,他都不禁会想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位能够在捉对厮杀当中斩杀臻道境界修行人的白衣神王的话,会不会目瞪口呆。这样想着,他便会傻笑半天。
只不过曾经是曾经,当下不是。
每天黄昏的时候,饥饿难耐的诸葛尘便会拿着那几枚少的可怜的铜板去到一处买馒头的地方,买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晚上就着城中小溪中的水吃上一个,另一个则留到明天早上。天气冷的时候他还不敢将馒头放在外面,就只能藏在大袖当中。苦吗?当然苦。只是对于那个时候已经失魂落魄的诸葛尘来说,就只是简单的活着,其余谈不上。要是哪天正巧赶上城中富商为了一桩喜事开办谁都能去的宴席的时候,诸葛尘都会第一个到达。曾经神王坐在角落的位置,完全无视别人的眼光,在狼吞虎咽过后便将桌上剩余的菜装进破布袋子里,而且总是一边搜刮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足够吃好几天了。”
想到这里,如今身着白衣,光鲜亮丽的诸葛尘笑了起来,只是略显苦涩罢了。
富商家中的侍卫每当发现像他一样的乞丐想要将东西带走的时候,都会上前阻止。起初诸葛尘还是说些有的没的,比如菜放在这里也是剩下,不如给我,也省得浪费了。可侍卫仍旧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偷着去做。一来二去多了的话要是不幸被发现的话,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毒打。从小到大,一直天之骄子,就算是面对高出自己一整个大境界的修行人仍旧能不落下风,甚至压制对方的诸葛尘第一次尝到了被围殴的滋味,等到再站起来的时候,竟然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了。
记得被打的最重的一次,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怒火,挣扎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们只当是这个年轻乞丐又犯了疯病,便没有理睬,继续殴打。但是富商的独子却来了兴趣,让侍卫们停手,走到诸葛尘的面前朝他的身上吐上一口唾沫后开口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从前是乞丐,现在是乞丐,未来还会是乞丐,而且是注定一事无成的乞丐!”
诸葛尘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子是诸葛尘,是昔日的白衣神王,是注定要成为圣人与人仙平起平坐的修行人!”
“什么圣人人仙的,狗屁不通!”富商独子轻蔑的笑了起来:“那既然如此的话,那就麻烦咱们诸葛姓的乞丐大人让我明白明白,什么才叫做神王之威吧!”终点
随后又是一顿毒打,富商独子更是恶毒的寻来两把钝刀,一左一右插入了诸葛尘的双肩。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黑天了,诸葛尘借着街旁人家的灯光,从小溪中看到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脸,还有双肩上插着的钝刀。他一发狠,将两柄刀给拔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若非神王体在他的体内并未自斩干净,单单如此就足够他死不下十次了。苦笑一声,诸葛尘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将其甩入小溪当中,不过激起一点涟漪。
“说得对,我就是狗屁神王。”说罢,乞丐便向着城中摇摇欲坠的走去,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是真的认同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如同往日一般争强好胜,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卖馒头的那个中年汉子也在这时候认识了他这个乞丐,每一天还会刻意多给他一个大馒头,并且笑着说道:“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才好啊!大叔不一样,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从城里面早出晚归的卖馒头,能够养家糊口就够了。你得去外面多见见市面,这才不虚人间走一回啊!”
也只有在这时,乞丐的眼神中才会稍稍恢复昔日无可匹敌的光彩,开口说道:“谢过大叔好意,不过去外面的话还是算了,该见过的市面都已经见过了。”
“你这小子,就知道跟大叔这耍机灵。”中年汉子笑骂道。
本来这样的日子,是应该一直持续下去的。小乞丐的生活虽然黑暗居多,但零星也是有亮光的。直到富商的独子看上了中年汉子的女儿,并且以极其邪恶的手段得到之后又将对方杀害。这件事虽然可以说是人神共愤,但城中没人有胆子站出来指责对方,生怕因此而得罪在城中权势滔天的富商一家,连带着自己也受到报复。就只有中年大叔,在一天晚上的时候特意没有选择出摊,而是在自家屋子里为诸葛尘留了一道门。等到小乞丐来了的时候,已经喝了一坛子酒的中年大叔已经哭得眼眶都红了。
诸葛尘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对方,索性也跟着喝起酒来。这也是他在来到这座天下之后,第一次想要恢复自己的境界。要是真能如此的话,大叔的女儿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这些日子以来,可以说他受到了大叔的许多照顾。
“我真没用?”诸葛车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说道。
中年汉子开口说道:“没有的怎么会是你呢?而是大叔啊!妻子走的时候病入膏肓,无钱医治。自己带着女儿既当爹又当妈,恨不得她能快快长大,找一个好人家嫁了,省的跟在我身边受罪吃苦。可到头来竟然死在了畜生的手中,我恨啊!”
诸葛尘没了后话,他不禁在想,若是自己如今仍旧能够有境界,哪怕不需要很高,顺运就足够了,便能为大叔报仇,甚至连大叔独女也不会惨遭毒手。那是个笑起来眼睛会眯成月牙的姑娘,算不上美若天仙,可却那样美好。
喝光了那些酒,中年汉子醉眼朦胧的说道:“大叔要去报仇了,杀了那个罪该万死的富商独子,就算是死也值得了。小子,你还是趁着这几天出城吧,城中百姓都知道你跟我的关系不错,无论我成不成功,富商都不会放过你的。”
诸葛尘赶紧劝慰道:“大叔你别着急,给我五天的时间,我肯定想出办法来。你可千万不要火气上头,做出傻事啊!”
说罢,诸葛尘便夺门而出。此刻他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重建自己的修行路,并且以最快的速度修行。哪怕因此彻底绝了自己重返巅峰的机会,但只要能够帮助大叔为他的女儿报仇,一切都值得!
五天后,诸葛尘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大叔家,他的修行路已经重建,虽然如今境界低的可怜,但能够以气机打开芥子,并且能够重现胶柱之威,在这座修行人极为稀少的城中,他相信没人能够奈何自己。原来一直阻拦着他的只是自己的心结,连宛如梦魇的失败都不去面对,又怎么能够重建修行路,成为剑修?
而这一次为了帮助大叔,他想通了一切,神王又能如何?强则强矣,可不能保护自己关系之人,一切都是虚妄。纵使最终境界极高,可人已成枯骨,化作风中尘埃远去,一切便变得不值得了。
但当他在敲过房门之后,仍旧没有回答,他便觉得大事不好,只能以身子强行将门撞开。空无一人的屋子当中,就只有桌子上放着一张纸,诸葛尘将其放在眼下,读着上面写着的潦草字迹。
大叔已经走了,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真的希望你能够安然度过一生,不会遇到像是大叔这样肝胆也碎了的情况。也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你是这么简单的人才对,起码不应该是乞丐。这么一个清秀的少年,怎么可能家破人亡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所以你才更应该振作起来,别人不把你当人看不打紧,你自己不能也这么看啊!还是那句话,大叔老了,家人都死了,自己活着也就没有必要了。无论我成功与否,你都不要犯傻,明白了吗?真希望你没能看到这张纸,可我想以你的脾气,是一定会回来的吧?听大叔一句劝,现在就走吧。
诸葛尘看过之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清楚那个中年汉子已经没办法再回来了,自己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馒头,更是再也吃不到了。巨大的悲伤将诸葛尘淹没。他腰间那把胶柱剑也跟着悲鸣。浩然剑气在此地冲天而起,等到小乞丐再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又是诸葛尘了。
纵然没了神王体又能如何?敢伤我之人,唯有百倍伤回,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悲愤化作力量,诸葛尘能够清晰的感觉在这一刻自己的境界已经越过了仙凡之隔,来到了曾经所处的天命巅峰,他将那张可以看作是遗书的纸张放在了自己的芥子当中,而且是最中心的位置上,自言自语道:“哪怕真是回光返照,也值得了。”
……
与此同时,城中之人尽皆看到了那道盘旋剑气。有人惊呼出口:“这是神迹!”
被富商家中侍卫架到闹事上准备斩首示众的中年汉子抬头看去,没来由的想起了小乞丐曾经笑着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可是剑修,境界很高的那种。他不懂什么是剑修,更不知道境界很高究竟有多高,但却衷心希望如此。因为只要是这样的话,富商就不敢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
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云端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给我住手!”
白衣从天而降,砸碎高台,他抱起中年汉子的尸体哭成了泪人,嘴里轻声说道:“大叔,对不起,小乞丐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