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女子刺客这才发现坐在诸葛尘身边的竟然是完颜青逡,自己的主子。她旋即跪倒在地,卑躬屈膝的说道:“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你叫什么来的?”完颜青逡开口问道。
“回王爷,身为朝廷刺客,属下自小便被剥夺了性命,以代号‘鸦’称呼。”女子刺客开口说道,“王爷只管下令,纵然是知道拦不住这白衣剑修,但哪怕我身死于此,也不会后退半步!”
诸葛尘笑望着眼前的一主一仆,对他来说台上那些经过精心编排,而后又演练百遍的戏,可远没有一场活生生在眼前上演的闹剧有趣。一位刺客,一个王爷,若是没有他身处中堂当中的话,恐怕当下情况,便是完颜青逡对于女子刺客的漫不关心。然而现在,因为方才女子刺客的举动,完颜青逡一定会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在诸葛尘的心中占据着不一般的地位。一人得道,鸡犬尚且随之升天,更何况是那红颜知己了。也正是因为双方之间的这份猜疑,才让得诸葛尘能够静心欣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至于白衣开口,要与完颜青逡讨要女子刺客的性命,完全是一时兴起罢了。他确实没想亲自取走女子刺客的性命,但若是对方没有随着过隙飞剑吃现在此地的话,是留在诸葛尘身边活着,还是回到完颜青逡身边死去,与他何曾有过半点关系?
此刻的完颜青逡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他不清楚眼前白衣给他展示的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目的,所以随着一声爽朗大笑,完颜青逡从椅子上起身,弯下腰将女子刺客扶起,开口说道:“鸦是吧?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与这位白衣剑仙一见如故,而你又是他看重的人,日后就不必刻意牢记君臣之礼了。我既然是咱们云梦的王爷,纵然比不上剑仙,可让你脱离刺客籍贯还是绰绰有余的。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在朝廷当差,继续做出生入死的刺客了。”
女子刺客听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们这些刺客当中,告老还乡尚还好说,但若是被朝廷辞退,便是狡兔死的结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或是成为了朝廷当中某位大臣的眼中钉,都逃脱不了这个下场。可以说历来朝廷刺客,在被榨干剩余的最后一丝价值之前,没了刺客的身份,便如同在脸上刻下了一个“死”字。
而完颜青逡这位王爷,更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因掌管朝廷刺客的小半数名单,可以随意调遣这些刺客,因此不少事情,最后都会交给这些见不得光的人。若是事情做的十全十美倒好,自然是重重有赏,官升三级,俸禄上翻不止一倍是常有的事情。但只要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纰漏,便会被当作棋子舍弃。
因此此时的女子刺客才会如此心惊胆战,纵然是刺客出身,但真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谁又能够做到看淡呢?
“王爷,属下能否多问一句,属下可曾做错了什么事情?起码让属下,做一个明白鬼啊!”女子刺客面色平静,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随后开口问道。
完颜青逡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开口说道:“你没做错什么啊?剑仙已经开口了,我哪敢留你?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剑仙身边,好好服侍他吧!若你实在想回到朝堂当中,挂念自己的刺客之位,当然不是问题。俸禄照给,官升三级,这样满意了吗?”
诸葛尘身在一旁,突然神秘一笑。
完颜青逡当即改口说道:“既然都已经跟了剑仙了,不论是何等的刺客之位,恐怕也是不够。升官发财还是算了,陪在剑仙身边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女子刺客傻楞在当场,从头到尾这个从小便身为刺客,直至方才才没了自己朝廷刺客身份,单纯至极的女子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她的心思,充其量也只能猜到这一切的原因都在诸葛尘的身上,这还是因为完颜青逡一口一个的剑仙。不然她肯定会自己猛掐脸颊一把,确认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随后诸葛尘也没再难为完颜青逡,而是大方的看着对方一步三停顿的小心离去了。现在毕竟还不是与云梦皇室撕破脸皮的时候,毕竟云梦皇城藏龙卧虎,同样也是有着一位书院院主坐镇的。哪怕自己在法外之地剑斩三头恶犬,立下泼天功劳,可杀了一座王朝当中的唯一一位王爷,这件事情如何都没办法善了。倒不如戏弄对方一番,既解了心中恶气,又能够白看一场大戏。而且还会在对方心中种下对自己的深深忌惮,则对于如今跻身伪竹篮境界,也想以旁人观道以此来更进一步的诸葛尘,无异于是两全其美之事。
料想完颜青逡必不可能善罢甘休,毕竟高贵惯了,偶然间被迫放下身段,必然是满腔怒火。不过只要诸葛尘没有身死道消,对方便绝不敢对富商出手。而那富商弟弟曾经的妻子,以完颜青逡的手段,他也决不会将这一隐患留在身边。根本不需要诸葛尘出手,只需要一语带过,隔几日刚央城外的荒郊野岭当中便会多上一具没法辩认出身份来的尸体。如此,富商虽然算不上大仇得报,但已经是颇为不错了。毕竟再家财万贯,面对一位王爷,还是任人拿捏的份。
在富商的千恩万谢中,诸葛尘笑着让对方不要如此,自己不过是收钱办事罢了,这般说着,还从芥子当中取出那枚玉佩抛向天空而后接在手中:“玉佩是好东西,我很喜欢。所以富商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太多,千金买不来我乐意,就是这么个道理。”
“若是还有机会故地重游的话,我来看望你跟车夫。”说罢,留下这句话的诸葛尘便起身离开了中堂,在他身后,则寸步不离的跟着名为鸦的女子刺客。
从富商家中走出,诸葛尘拍了拍手中酒壶,发现并无余酒之后,他便一跺脚,有些懊悔的说道:“早知道就从富商家里要点酒再出来,现在好了,还得自己花钱。”
鸦冷声说道:“那你现在折返回去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快就故地重游的……”诸葛尘勾起嘴角笑着说道:“再说了,我可是顾及脸面的人。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言行不一,没有半点儿信用。可是囊中羞涩也是真,这该如何是好?”
说着白衣便瞧向了鸦,笑眯眯的模样让得这位身经百战的女子刺客浑身不舒服,只得在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接过诸葛尘的手中酒壶道:“一位剑仙,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就当是你帮着我脱离了朝廷刺客,算我谢你的。”
“那一顿酒可不够,怎么说也得一顿饭才行。”诸葛尘走在前方,开口说道。
……
酒壶装满,诸葛尘捧在手心,看着桌子上的佳肴,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模样。鸦只当是这位喜怒无常的白衣在惺惺作态,也不去管,自己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诸葛尘叫来店小二,又要了两壶酒,一人一壶,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鸦抬起头来,指了指诸葛尘方才悬挂在腰间的酒壶,好奇问道:“不是已经有酒了吗,还要?”
“反正不是我花钱,自然是多多益善。”诸葛尘笑着说道:“若不是瞧你也不像多有钱的模样,恐怕我就已经叫嚣着将整个酒楼的账目都算在你的头上了。”
“难以想象,像你这样的人,如此年轻,竟然能够跻身那等境界。”鸦轻轻摇头,无奈说道:“我们这些刺客,从年少时便开始进行残酷的训练。十岁的时候,每个人便被要求得独自斩杀三十岁的汉子才算过关。失败者被投入虎笼当中,生死看命。十五岁境界需要跻身天品,二十岁为宗师。至于三十岁,便得是顺运境界。与你想比,我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刺客当中,我不大不小,也能被称为天才。如今即将步入天命,单看杀力,若是占尽先手的话,就算是寻常稳固住自己天命境界的修行人,也不是对手。你呢?”
诸葛尘夹了一片肉放在碗中,喝了一口酒后瞧着对方,随口说道:“你猜?”
“别人都说,剑修不看境界而是看杀力,我猜你的杀力,怎么说也该达到天命巅峰了吧!”鸦试探道。
瞧白衣摇了摇头,她又继续说道:“那就是竹篮打水境界,当然,不是云梦修行人口中的竹篮打水。总该不是相当于有妙术傍身吧?”
“本公子临来刚央城之前,才斩了一位约莫是伪圣境界的圣灵。虽然有些投机取巧,但却是是死在了我的手中。”诸葛尘笑着说出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随后瞧着鸦,一字一顿的说道:“云梦皇室糟蹋了你的天赋,若是你起步练剑的话,如今怎么说也得比现在高上半个小境界,杀力同样如此。后悔吗?如果单要我说的话,那肯定是追悔莫及的。当然了,天资不错,可不代表就一定能够在修行路上登高望远。你的极限,不过是臻道境界而已。”
“这已经很够了。”鸦开口说道:“需要我做什么,拜你为师?”
诸葛尘笑着摆手,随后开口说道:“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需要去讲拜师那一套?我教你练剑,白教罢了,可从来也没有奢求过能从你身上获得什么。这便是身为剑修需要学的第一课,但凡好苗子,心性中正,没有害人之心,不需要考虑,只管拉入到剑修阵营当中便好。这便是为何在那天上天,剑修能够超然物外的原因之一。哪里还需要如同三教一般讲究一个师承,在我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想不想学就可以了。”
一边说着,诸葛尘一边吃着盘子当中的酱牛肉。有店小二因为太过匆忙,撞在了他的手肘上,结果不仅那一大片肉掉在了地上,手中筷子也直接戳在了白衣脸上。幸亏诸葛尘是修行人,若是换做凡人的话,力道之大甚至都有可能将脸颊洞穿。可诸葛尘偏偏是个会演戏的,捂着自己的侧脸,便开始呻吟起来,好似痛不欲生。店小二连忙道歉,一口一个对不住就差跪下了。
“客观,您有事没啊?要不我掏钱,请您去酒楼旁边的医馆看看?”店小二开口说道,虽然心疼银子,但还得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
没想到诸葛尘竟然善解人意的说道:“去医馆,不是让店小二你破费了吗?只需要上一盘肉就好了。”
自认白得便宜的店小二应和了一声得嘞,在将手中的菜碟送给客人之后,飞也似的跑回后厨,生怕诸葛尘反悔。
鸦瞧了一眼神采飞扬的诸葛尘,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一个剑仙,就这么喜欢占这些市井百姓的便宜啊?”
“叫什么剑仙,多俗气!”嘴上这么说着,但白衣仍旧是眉飞色舞。不过下一刻,他却正色说道:“方才那一下,若我是一个凡人的话,少说去医馆也得花上二两银子,而且这件事还不算完。碰到难缠的主儿,没准还得将官司打到衙门那边,这一来一去,店小二不仅得将家底赔光,更重要的是很有可能就得被酒楼掌柜给赶走了。若是毫不计较的话他更得多心,毕竟在如今的世道,好人难做,好事更得细细琢磨。”
鸦也是吃过苦的人,她心中清楚,不是也受过不少罪的,很难悟出这样的道理。而若是听从长辈的劝告,只是当作传话一般自己说出,可没有这样醇厚的意味。不过眼前白衣可是剑仙,本应该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才对,如何能够受苦?她实在想象不出。
“我吃完了。”诸葛尘拍着手站起身来,便要向旁边那一桌走去。听故事与插话,是白衣时常会做的事情。当作解闷,每一次都能让他觉得不虚此行。如此种种,也让他这位别人眼中的年轻剑仙,多了不止一分烟火气:“等店小二过来的时候,你就让他将盘子里的肉打包。我去那边看看,等会就跟我前去城主府。”
这般说着,诸葛尘便大袖飘摇的坐在了一名陌生人的身边。对方瞧了一眼他,可能是从衣着上判断出了他的不好招惹,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一整个下午,诸葛尘也不管听没有听说的事情,只是顺着自己开心,说些不着边际的言语,自然是收获了许多白眼。
出了酒楼,诸葛尘走在鸦的前面,双手环抱胸前,一步三停,好奇的看向道路两旁的小商贩,嘴里面还不停嘀咕着:“要去见杨千秋父亲的话,应该带点什么东西好呢?珍贵的吧,人家又不是没有见过。廉价的吧,总显得咱们好像抠门一样。鸦,你来说说看,买点什么东西当作见面礼好些?”
鸦摇了摇头,那样子好像在说我一个刺客,哪里懂得这些人情世故?
“身为剑修,超然红尘外没有错误,可若是久居天上,不肯看向人间,可就大错特错了。”诸葛尘悠悠说道:“我认识一位前辈,境界极高,可谓高出天外。但走在街上,仍旧能与旁人言语,从不因为自己境界而敬人远之。”
就在鸦仔细琢磨话里面的味道的时候,白衣已经跑远,坐在了墙角一位盲人老者面前的椅子上,听着对方说书,而且津津有味。只不过看那边的冷清样子,盲老人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面前那已经缺角的碗中也没几个铜钱,恐怕买一个馒头,人家摊主也得刻意挑一个小的给他。
盲老人怀抱三弦,弹的有气无力,因此声音不大,也就临近才能够听的真切。也只有说书到那激昂慷慨的时候,才会卖力气。毕竟年岁已高,哪里比得上年轻人活力旺盛?
盲老人的书,说的着实不错,诸葛尘十分专注。等到一曲弹罢,书到尾声,便是那说书人常用的“且听下回分解”,随后盲老人便伸出枯黄的手指,示意身边人赏几个钱。
诸葛尘一笑,开口说道:“老人家,再来一个,这还没有尽兴,装钱的袋子可打不开。”
“莫不又是哪家的顽劣孩子,过来骗书听的?”盲老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也罢也罢,风烛残年,能有人前来听书便好。一天所赚,买个馒头半杯酒,不一样能够填饱肚子?”
“老人家饭量不大,但书是真好听。”这句话,诸葛尘说的发自真心。
“你这娃娃,倒是会说话。”一首定场诗后,盲老人继续说书,而诸葛尘则将鸦拉到了自己的旁边,并以心声告诉她,看到自己鼓掌,甭管听没听懂,跟着一起就行了。
约莫两三炷香后,又是一段结束,诸葛尘仍旧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等他从书中返回,眉眼带笑,开口说道:“老人家书说的如此之好,在这闹市当中,着实是可惜了。就没步入哪家酒馆当中,与掌柜的谈一笔生意?哪怕仅仅是供吃住,就已经足够了。”
盲老人微微摇头道:“我自己的话,如此自然是无所谓,可家中有一孙女太小,还得等我赚钱吃饭呢!只恨已经这般年纪,没有几年好活的了,连嫁妆都挣不出来。老了归老了,这股子废物劲,倒是从来没变。”
诸葛尘面露悲戚之色,这种无力的感觉,不知为何竟让他产生了共鸣。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回到了曾经的小城当中,靠着大叔的馒头勉强度日。
诸葛尘有钱,不仅仅是家财万贯。可他哪怕从其中分出九牛一毛来,对于盲老人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在诸葛尘难得陷入两难的局面时候,街角走过来一群人,上衣不穿,而是挂在了身上,坏笑着便走了过来。为首的那男子瞧了一眼诸葛尘与鸦两人,随后一脚将盲老人面前的破碗踢翻在地,哈哈大笑后说道:“老头,哥几个不是与你说了吗?让你以后别在这讨生活。连钱都凑不齐,还敢上街,讨打不是?最后说一次,若是今天还不能交上欠着的一两银子的话,后果你知道的。”
盲老人缩起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几位爷放心好了,今天之前,肯定能够凑齐银子!”
“你小子看什么看,找抽是不?”其中一人的目光恰好与诸葛尘撞在一起,了手提木棍便抵在了诸葛尘的头上。
在他身旁,鸦想动手,却被诸葛尘以心声阻拦。对方既然敢这般嚣张,必定是出身于刚央城有头有脸的势力当中。没准这几位的长辈,还在城主府当差也说不定。诸葛尘若是出手的话,必将是一场大开杀戒。这样做的后果,最后为难的当然还是盲老人。
吐了一口唾沫,那持棍男子便跟在了那些地痞的身后,向别处而去了。
而诸葛尘则以剑气遮挡,将足足十两银子,送到了盲老人的手中,开口说道:“老人家,这就算是您为我说书的酬劳,可千万别嫌少,碎银子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抚摸着那些碎银子,盲老人欲哭无泪,若不是诸葛尘搀扶着,他已经跪在地上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盲老人断断续续的说道。
就当诸葛尘准备起身离去之际,只见那帮地痞竟然在街角处露面,其中一位笑着说道:“老头,你那孙女我可见过,长得确实水灵。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跟哥几个去过那好日子,肯定亏待不了她。你那一两银子,也就不用还了。”
盲老人听后,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便向着那边追去。听着盲老人的哭喊声,鸦心中实在不忍,微微转过头去。而在她身边,诸葛尘已经动了,而且咬牙切齿的说道:“有一个算一个,老子今天杀了这帮杂碎,云梦皇帝亲自前来跪下求情也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