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金使已经被关在了一个极为隐秘之所,并且按照陛下所说,好生照顾,只是不让他离开而已……”萨公公回禀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又思索许久后才下定了决心,说道:“还是让秦相先行前去见见他吧!”
萨公公一愣,但很快就明白皇上的心意,退了下去。
此刻,大殿当中独留皇上一人,他目光游离不定的看着岳飞的那首《满江红》。
一阵轻风从不知何时从殿外吹了进来,吹的烛台上的烛火不住的跳动,让喝了几杯酒有些晕晕乎乎的皇上内心深处又清醒了许多。
纸上的墨迹仿佛也随着烛火的跳动一阵阵摇晃,皇上眼前好像有些模糊,他晃了晃头,以为自己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站稳后再望去的时候,纸上的字迹竟开始融化,黑色的线条分散后又聚拢,好像在拼凑出什么新的东西。
“看来真的是越发不胜酒力了,喝了那么浅浅的几杯就有了幻觉……”皇上苦笑的说道。
可是,当他认真看向面前的时候,就连脸上的苦笑神色也都凝固了起来。
因为纸上的墨迹竟是幻化出一张脸来,一张稚嫩又痛苦的脸。
“旉儿……”
在那一刻,皇上忍不住大叫一声,叫声痛苦至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眼前墨迹凝聚而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曾经唯一的子嗣赵旉,他此生辗转漂泊,虽贵为帝王,却没有过上太多好日子,子嗣更是稀薄至极,直到建炎元年才于应天府生得一子,当时他高兴无比,不过两月之后便拜为检校少保、集庆军节度使,封魏国公,不久后迁都临安又册封为皇太子,可谓一时无两。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今皇上呵护有加的唯一子嗣赵旉不过三岁,便迎来了一场人生浩劫,让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这个花花世界就提前夭折离去。
而让皇上彻底没了子嗣的并非什么意外,而是那场让他悔恨半生都不愿提起的“苗刘政变”,再次想起那两个名字,皇上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然后逐渐扭曲。
他忽然嘶声大叫道:“苗傅、刘正彦,乱臣贼子,你们难道还有脸出现在朕面前?”
纸上那张稚嫩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两张极为鲜明又满是邪恶笑意的脸,皇上指着两张脸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来话了。
那场政变没有要了他的命,却绝了他的后,也断了他的根,岂能不恨,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提起,更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可是,不提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那两张脸阴测测的笑着,好像在说“看到了吧,虽然最后你赢了,我们死了,但你得到的除了那个孤独终生的位子,剩下的就只有痛苦!”
皇上被气的开始浑身发抖,他颤抖着手,愤恨的指着两人,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时候,好像有人在他耳边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让他心坠古井深潭的话。
那曾是个安静的夜晚,就在悄无声息当中,苗傅、刘正彦率兵围住了皇宫,一时间宫墙外火把几乎照亮整个夜空,低头向下望去,无数
人影煌煌而立,无数双眼睛犹如银河里闪烁的星辰。
二人大叫欲杀宦官以清圣听,于是摄于兵马之威,皇上只能委曲求全,将康履以竹篮吊落城下,瞬间喊杀之声就淹没了痛苦的求救声,之后是片刻死一样的安静。
可是,苗、刘二人并没有因自己的退让而退兵,反而愈发张狂,那时候皇上心里正想,他们一定是以为自己软弱至极。
“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以后如果二帝归来,将何以自处?”
无数喊声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震动天地,仿佛变成了嘲笑、讥讽。
皇上抱住了自己的耳朵,想让那声音远离自己,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是清晰,他几欲癫狂,混乱之中,手舞足蹈,竟是疯狂的将挂起来的长书撕扯成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人消失不见,耳畔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但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竟抱着自己的头蜷缩着蹲在了角落里。
书案上的香炉里一道青烟缓缓而升,那香气仿佛已充斥着整个大殿。
大殿外的门半掩着,早些时候,萨公公回来后便把等在那里伺候的小太监们都遣散回去,他们本就是提着脑袋守在这里,有人做主让他们早些离去便如同重生再造,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萨公公透过那道门缝向里望去,正看到一地碎纸满是狼藉,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痛苦的蜷缩在角落里,他就知道,皇上内心最沉痛、最挣扎的那一块记忆终于被唤醒了,多年来那个记忆就像是一个沉睡的恶魔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而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缩回头来,环抱着双手,躬身站在门外,犹如一个门神一般守住那里,这些年来多少个夜晚他都是如此,皇上安睡,他便伺候在外,随时等候召唤,这才换来的如今地位与“恩遇”。
夜幕之中,他手指轻轻一弹,一声并不如何大但极为尖锐的声音传了出去,他相信等候在大殿顶端的那个人影一定能够听到,香炉此刻已经燃尽,很快就会被更换下来,再让两名身残体弱的小太监永远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之后,这件事方能算得上滴水不漏。
现在剩下的就是秦桧最后推波助澜的那一下了,萨公公望着夜幕露出一丝笑容,仿佛已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不只是自己收到了来自金国四王子完颜兀术的消息,秦桧也一定收到了,他们两个算是金国在临安在朝廷里布下的两枚棋子,而自己隐藏多年,算是在暗,秦桧却是在明。
他一直很想知道秦桧到底为什么要卑躬屈膝的为金国“办事”,难道他就不在乎成为史书上的“奸臣”?汉人向来不都是最在乎死后的名节吗?如果按照兀术的意思除掉了岳飞,他们就一定会背负千古骂名,即便现在权势在手,没有人敢于指出来,但历史的车轮又怎会将这样的真相埋没?
“有些证据总是会留下的,即便你很想把它抹的干净,也一定做不到!”他笑着自言自语的说道,心中却已有了另外的“盘算”。
……
清晨,天还未亮,浮云游曳于天际,犹如浩渺之烟海。
秦桧在老爹的陪同下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里,这座宅院很大,里面的房子也很多,但唯有一点,
好像连一点人气都没有,死沉沉的。
老爹在秦桧耳边说道:“老爷,这里曾关押过被一处黑店拐骗来的孩子,然后又从这里转手出去,男孩子大多受了宫刑,活过来的送进了宫中,女孩子则送到了临安城里的各大妓院当中!”
秦桧微微皱了皱眉,深深的呼吸,没想到自己居然走进了这样的地方。
不过,他并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因为他是收到了一块代表着特殊意义的黑色铁牌,而这样的铁牌世上只有三块,要他到此地来见一个人。
秦桧也没有带其他的护卫前来,他相信身边即便只有老爹一个人就足够了。
天色渐明,宅院里死气沉沉的屋子也逐渐露出原形,其中只有一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其他的都紧紧关着门窗。
秦桧与老爹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说道:“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老爹先走过去,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只见他一只手贴在门板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吸力,然后稍微用力,房门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一个膀大腰圆,满是络腮胡子的汉子正坐在对面,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黑衣女子,还有一个横眉冷漠的清瘦男子,男子身后背着一把剑,他的眼神冷涩入骨,好像眼前的一切总是不能入他的眼一样。
“原来是百岁阁的两位罗刹!”老爹打量了一下之后“呵呵”笑了两下说道。
白霜没有想到刚才露了一手高深修为的人竟是一位白发老者,看起来矮矮胖胖,但同样深不可测。
“百岁阁白霜!”
她看了那少年模样的负剑男子一眼,说道:“他是剑心……”
“不知前辈何许人也?”
老爹没有回答她,而是侧身把路让开了,秦桧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络腮胡子看起来不似中原人模样的高大汉子,点了点头,微微欠身道:“想必这位就是尊贵的金国使者了吧?”
那金人一愣,然后站起身来,眼珠子上下翻了翻,看了许久后才用颇为生涩的汉语说道:“你就是四王爷说的那个人?”
秦桧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就是我了!”
他把一小块乌黑的铁牌交还给金使。
“不知王爷可有什么话或是东西要带给我的么?”他问道。
金使手里握着铁牌,许久之后才放下了心中的怀疑,然后竟把自己身上已经破旧不堪的衣服一层层撕开,直到露出皮肉,一看居然贴身藏着一块有些泛黄的羊皮。
他把羊皮拿下来,双手小心的捧着缓缓递给了秦桧,说道:“这就是王爷让我托秦大人转交给大宋朝天子的议和国书!”
秦桧接过羊皮,上面除了羊膻味道便是来自金使身上的汗渍,想必他贴身而藏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他并没有一入临安就来找自己,而是在等待时机,现在时机方才正式到了。
他小心的把折好的羊皮打开,只见所谓国书之上并无太多字迹,而是以汉字书写“岳飞死议和成”,下面盖着一枚鲜红的玺印,刻画的歪歪扭扭,只能看出犹似一只盘桓飞舞的巨龙,想必就是金国的国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