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和洛北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回走。
“你说苏泉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洛北问。
程敏笑了笑,然后点头道:“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对,我想应该不假……”
洛北有些失望,他本来对这位老人印象很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不堪的过往,卖儿卖女,这在什么样的时代应该都是极差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吧?他在心里想到。
程敏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似乎有什么想说,可最终又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从大门里匆匆的跑出一个年轻的仆役,他一路低着头往前跑,差一点就撞到洛北,这才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洛北。
洛北看到这个年轻的仆役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心想万家府里上下的人实在太多,自己自然很难记住。
那仆役不好意思的看着洛北,然后向后退了两步,却很快转头看向他身旁的程敏。
“这位应该就是程捕头吧,四叔说官府来人了,让您赶快回去呢!”
程敏一听,有些不解,不知道官府里到底是谁来了,又有什么事,难道是特意来找自己?
他看了看洛北,对仆役问道:“小哥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是找我的?”
那仆役点头道:“那人好像很着急,看起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程敏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道:“那好,我们这就回去吧……”
……
前厅门外,站着两队差役,除了曾经跟程敏一起来的万府的那几名外,又增加了几人,他们一看到正走来的程敏,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程敏看到几名老部下,一边走,一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看样子颇为熟悉。
虽然当时宋人与女真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矛盾,但他们毕竟在一起侦查破案,也算是同甘共苦,这些人对他也都格外的佩服
进了前厅的大门,就看到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四叔,另一个头戴毡帽,瘦长的脸,下巴上留着两缕很长的胡子。
一见到程敏走进来,这人便站起身来,没等程敏开口就温言道:“程捕头……”
程敏一看到眼前这人,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散漫,然而也握了握拳,笑道:“这不是袁主簿嘛,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们查案的事情了?”他的语气有种反问的意思。
袁主簿关外口音很重,用手拨了拨长胡子,说道:“程捕头这是哪里话,你我在大人手下做事,自然是要互相关心的啦……”
“只是这次前来却是因为大人府上出了大事,特来请程捕头回去查明真相……”
程敏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没有说话,袁主簿却主动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昨夜大宋派往五国城的使者突然遇袭,虽然救回了性命,但现在仍昏迷不醒,所以大人只好你请回去,一来查清楚遇袭事件的真相,二来也要负责使者的安全,要不然……说不定两国真的会因此小事面临一场大战……”
一边说着,主簿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四叔,刻意压低了声音。
程敏听罢,微微皱着眉,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自然是一般案件所不能比的,在朱仙镇官府当中,只有他跟这位袁主簿是大宋之人,要不是因为各有一些才能,恐怕也早就无法立足。
他平时对这主簿并没有什么好感,似他这样的文官,大多就是出一些主意,善于权谋之辈。
但是,毕竟他们都是大宋子民,眼看着无数百姓受苦,他们平素也是各自动用自己的资源,尽可能的保护受苦的百姓。
也只有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两个才会保持一致。
程敏有些奇怪,自从金国大破开封,掳走二帝,两国之间又经历了大小数十战,多以金国取胜而止。
虽然两国之间也有过不少谈判,互派使者,但金国飞扬跋扈,素来不把大宋的使者看在眼里,就算是路上遇到意外身死也毫不在意。
可是,看这件事上袁主簿的紧张程度,他就感到很奇怪,难道只是怕两国再起战事?他心里很清楚,金国如今掌握重兵的四王爷完颜宗弼时刻都在准备着南下侵宋,他不是正在等待一个机会么?
想到这里,程敏摸着胡子,笑了笑,然后对四叔说道:“本来还想在府上叨扰几日,哪知道大人又不让我清闲,既然这样,程敏就此告辞……”
四叔这才站起身来,拱手道:“程捕头关心府上之事,待老爷出关我自会禀报,到时请老爷亲自谢过程捕头,既然诸位还有急事,我也就不强留了……等到闲暇之时,府上随时恭候捕头的到来就是……”
程敏突然睁大了眼睛,大笑道:“那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可就不客气了,到时定要到府上小住几日……”
四叔没有说话,侧过身,单手缓缓伸出,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程敏淡淡笑着,先走了出去。
袁主簿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跟程敏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隔阂,但从来无关个人。
“四叔,告辞……”说罢也跟在程敏身后离去。
四叔的脚步没有动,站在门里,望着门外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容,但很快却被一种很深的担忧所取代。
……
程敏与袁主簿走在前面,身后是两队差役,一行人刚出了大门,程敏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袁主簿有些不解的问道:“捕头大人,你怎么又停下了……”
程敏沉思了片刻,认真的说道:“临走之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在这条路的尽头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来……”说罢,他甚至没有给别人思考和反驳的机会,便抽身跃上了高深的院墙。
袁主簿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摇头苦笑道:“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拘礼节,天还没黑就开始翻墙入户了……”
说完,他一挥手,便带着手下的差役沿着长街走向程敏所说的那个地方。
程敏出门之后,没有再从大门回去,而是翻墙而入,然后绕着静谧之处一直来到洛北的门前,轻轻扣门。
洛北开门看到是程敏,见他颇为谨慎的样子,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程敏钻进屋子里,把门扣上,然后对洛北说道:“什么都别问,听我说,然后把我说的话都记在心里……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首先,我要走了,因为有一件大事我不得不去……”
“你知道康氏兄妹死亡的案子还远没有结束,如果不出意外,凶手就在万府当中,他在暗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最后,也是要你必须要谨记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程敏一口气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洛北从他的目光里看得出他此刻有多么认真,就像哥哥对弟弟临别时的赠言。
洛北很想问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经过跟程敏的相处,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恶意。
想到在整个查案的过程中,他甚至每个细节都说给自己听,也一起经历了查找康雨尸体的事。
可是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信任?洛北一直都很想弄明白这件事,上一次他含糊的说“还没到时候”,那么现在呢,现在总该到时候了吧。
程敏刚要开门,洛北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信任我……”
程敏的手停在了门边,然后低下头,没有特意回头去看他,声音里一改往日的敏锐和果敢,突然好像在把思绪拉的很远,淡淡说道:“还记得那天在前厅的时候我突然倒下去,手扶了一下你的肩膀么?”
洛北自然不会忘记,那个动作本来就很奇怪,只不过当时人们都一门心思想的是案件,所以就没有过多的注意。
“那天你是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要试试你的武功……”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可信的……不过,有些事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
程敏话说完了,然后打开门。
洛北听得仍旧有些一知半解,但他知道,程敏现在是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的,所以也不打算再问下去。
但在程敏真正出门之前,他还是大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武功真的很差……”
程敏一听,转过头,看着他有些奇怪的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很有自知之明……”
……
洛北知道,程敏这次离开又没有走大门,他感觉这种人真的很奇怪,既在官府当中要去维持着某种秩序,可自己又常常不守秩序,就比如说到处跳来跳去,这哪里是正常人的做法?
不过,程敏离开后很久都没有消息,一度让洛北差点忘了曾经认识过这么个人。
令他奇怪的是,程敏走后,大白又突然回来了,每天到黄昏之后,大白就摇摇晃晃,看起来很悠然的走回来,而且吃了洛北特意留给自己的食物,还没有一丝愧疚之意。
他们两个还是会时不时就打闹起来,然后到了夜晚,又相互作伴。
时间仍在一天天过去,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平静当中。
风夫人每天清晨都会推着她的丈夫在门前那条阳光很好的大道上走上两趟。
温青青还是时不时的坐在后园湖心的亭子里发呆,柳飞燕只要一出现,两个人就会互相斗嘴,好像从来不知疲倦。
万雨棠在几个黄昏里,就跟洛北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倚栏饮酒,喝的高兴时便滴酒入湖,洛北甚至觉得那些肥鱼都是喝他的酒才长那么好的。
一切都变得异常平静,洛北甚至有些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曾发生过命案,怀疑飞鸟林中的那具尸体其实只是一场梦而已。
只有每次走过康氏兄妹曾住过的那间房子前的时候,看到那间满是瓦砾还没有修复好的房子,他就又会想起那场大火,那具赤裸的女尸……
人生当中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也许你可以选择忘记,但并不代有些人没有来过有些事没有发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