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田埂上尽是干枯的草。
两边的稻谷早就已经收割。
这时候,月光透出云层,洒在夜幕中的田地里,宛如一层薄薄的银辉。
岳飞与洛北坐在田埂间,他知道洛北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而对这场刺杀计划,他也只不过是知之一半,不知一半。
“洛北……”岳飞突然叫了他一句。
洛北低着的头抬起来,看向身边这个和蔼的长辈,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洛北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岳飞温和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当年我曾在贺兰山上与你师父相遇,两人把酒望月,闲话古今,虽然相处不多,但可以算得上互为知己!”
“没想到他如今英年早逝,洛北……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岳伯伯吧!”
说完话,他没有再等洛北的回答,而是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洛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深思,但他很快也站起身来,不禁脱口而出:“岳……岳伯伯……”
岳飞回过身,目光里尽是温和之意。
“岳伯伯,我……我现在也充满了疑惑,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姐姐她还命在旦夕!”
洛北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此刻的他感觉突然间轻松了很多。
“她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我带她下山就是为了找万神医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策划这场刺杀,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错,也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他是好人,他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害得自己也得上了一种病!”
岳飞微微皱着眉,嘴里反复的重复道:“万神医……万神医……”
“这个世上真的有如此之人吗?”
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洛北,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时间让他还很难接受。
“洛北,岳伯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洛北抬起头,望着他,说道:“岳伯伯……我不能……”
岳飞笑了,摇摇头道:“先别急着回绝,岳伯伯知道你心里自有抉择,更不会勉强你做任何违背本心的事,我只想让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有一天……天下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不管天下如何负你,你都能想起今天的岳伯伯,放下心结,庇护他们一世平安!”
洛北听了岳飞的话,见他说的那么认真,哪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居然是对自己说的话。
“庇护天下百姓一世平安”那岂不是救世主?
可是,直到今天,自己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看着岳飞殷切期盼的目光,他即便有再多的不解,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岳飞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心事,望着头顶上透过云层出现的月亮,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凭月光洒在脸上。
许久,他才睁开眼,说道:“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那群孩子,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今日之后,也许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洛北觉得心里突然有一股伤感,他知道岳飞那句“也许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意味着什么。
沙场征战刀剑无情,多少同袍今日还在一起欢笑一起高歌,明天就要身首异处。
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他们的背后是父母妻儿,所以哪怕是十万铁骑,他们也绝不后退一步。
听起来慷慨激昂的歌,同样也满是苍凉之感。
“岳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的!”洛北在心底大声对自己说道。
……
翌日清晨。
军营内外下起了很大的雾。
昨天夜里,所有人都玩的很是高兴,最后都横躺竖卧的倒在火堆旁,一个个渐入梦境。
洛北起的很早,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前,来回的踱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显然,昨天夜里他睡的并不好,躺在床上,他一直在想着岳飞昨天夜里说的话,还有……四叔跟刘文静甚至是万如海。
“难道是万神医他们的计划里有什么失误的地方?”
“要不然为什么会把真正的岳家军统帅当成了金国的四王子?”想到这里,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最后,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这些难解的问题,重新思考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最终的决定就是,他还是要回去,不只是为了找到答案,更是为了小蝉姐的安危。
他不知道万如海的病情如今是不是好些了,卓小蝉身上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但是,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事告诉岳飞,直到此刻,他站在大帐前也还在犹豫。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变成了淡淡的雾气。
心里的犹豫也像清晨的雾气一样在空气中凝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调转了身子,准备向行辕外走去。
“喂,你就打算一个人这样走啦?”
背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北身子一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正是秦希。
“你要是想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呢要真是不辞而别那可就是有点对不起大家啦!”秦希装作嗔怒的说道。
洛北回头,就见秦希正背着手,眨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我得回去了,小蝉姐她的毒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洛北诚恳的说道。
“笨蛋,要是没有我,难道你就凭着你那两条腿就像走回去?”秦希板起脸,好像有些生气的说道。
洛北正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时候,从大帐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岳雷和温青青。
“洛北,谢谢你……要是哪天你需要帮忙,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我……”岳雷含笑说道。
温青青目光如水般看了看洛北,又看着秦希,突然笑了起来,笑颜如花。
秦希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撅起了嘴,直朝她瞪眼睛。
洛北不知道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只当是离别前的某种告别亦或是什么约定。
温青青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对洛北说道:“洛北,我知道你一定要回去找你的姐姐,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万……你自己要一切小心!”
她刚说了一个“万”就没有再说下去,洛北发现这对父女之间好像有着很深的隔阂,也许永远都无法解开。
岳雷和温青青一路上把洛北和温青青送上了军营外的山坡上,秦希已经跳上白马踏雪。
在最后的告别之际,洛北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装在怀里的一封信递到了岳雷手里。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岳伯伯,这里是我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能对他有些用处吧!”
说罢,洛北跳上了红珊瑚,回望一眼之后,与秦希一起跃马而去。
岳雷手里拿着那封信,突然觉得这封本来很轻的信一瞬间变得重了很多。
当岳飞拆开信件的时候,发现里面连一张纸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小的黑铁铸成的牌子,上面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只正要展翅飞翔的雄鹰。
岳飞皱着眉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最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
……
回去的路,自然还是来时的那条路。
不过,洛北骑在马上虽然是一路潇洒,可在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沉重的。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秦希就没有他想的那么多,一路上仍是高歌猛进,仿佛笑谈人生。
可以肯定的是,他出来这一趟可算是玩疯了,如果可能,他大概都不想再回家了。
这一路上,他没有再讥讽洛北,也没有再提起一句在君山上两人看云海时说过的那些话,好像就是一场梦一样,醒来就全都不见了。
可是,洛北却发现,越是接近那条路最开始的起点,秦希的话就会变得越少。
洛北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所以也问了两次,秦希笑得有些奇怪,他低下头的瞬间,目光里好像也闪烁着轻轻的失落。
但很快,当他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
他说:“起点有时候也是终点!”
洛北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怪的心思。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洛北都会惊奇的发现,其实对这个小小少年,自己了解的好像一直都很模糊。
他敏锐时就像精灵一样,高兴时会笑的一脸灿烂,可是有些低头的瞬间,又似总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每每说话和做事都出人意表,甚至还拿出了“御赐金牌”,这些都让洛北完全摸不着头脑。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秦希在他面前非常真实,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洛北不知道。
大概就是感觉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白马踏雪,身影如雪中轻鸿,红马怒缰,官道上一骑绝尘。
马蹄仿佛是踏着黄昏回到朱仙镇的,这座古老的小镇好像从没有变过,一直是那样的坚毅而略显沧桑。
一层薄薄的清雪覆盖着眼前的大地,显然,在他们离去的这些时日里,又下过至少一场雪。
黄昏里,夕阳好像就站在小镇外的官道上,瞪着大眼睛,注视着镇子上的一切。
晚霞宛如美人娇羞的脸颊,在红晕渐渐褪去的时候,还带着些许不舍。
秦希勒住马缰,踏雪前蹄高高跃起,一声长嘶。
他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洛北,笑道:“你看,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的回来嘛!”
洛北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在对自己说“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
洛北笑了,其实他从心底都很想像秦希那样笑靥堪比温暖热烈的阳光。
可是,学人家的东西大多都会变得不伦不类。
这不,看到洛北满脸的笑容,秦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你笑的可真丑啊!”
洛北心里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恼,跃马驰过秦希的时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踏雪的后臀上。
只见,踏雪一声怒鸣,看着前面跑过去的一人一马,撒开四蹄就追了上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