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恶意的目光
从镇口取了马,裴轻舟与万子夜共乘一匹。裴轻舟小巧玲珑地被万子夜圈在怀中,一颗头不安分地向另一匹马探过去。
调皮的发丝拂过万子夜的脸颊,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抚那几缕头发。
裴轻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没有察觉到笑枫子望向万子夜,露出长辈般的了然笑容,她一门心思都扑在笑枫子的神算上,“笑前辈,你是如何算出那黑白双刀的身份?”
笑枫子也不吝啬,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我跟小劳一路走来,早就发现有人到处打听我们的行踪,托了几个江湖的朋友,才查出是那两个匪徒。”
“那你又如何认出我跟子夜?”
“你的无名剑法,我一眼就认得出。这些年我与老三互通过书信,对你们这俩孩子多少也了解一些。”
原来答案如此简单,裴轻舟哑然失笑,不再纠缠相术之事,转而问起裴琅来。
“我当年给裴老三占了一卦,说他今后定会有个女娃儿,他不相信,说什么终身不娶,绝不可能有娃娃。看看现在,我枫林神算什么时候算错过。对了,裴丫头,你娘是谁?天下到底哪个女人能拴住裴老三?”
裴轻舟本正听得高兴,听到笑枫子发问,顿时一愣,不由地往万子夜的怀里靠了靠。
她眨了眨眼睛,从怔忡到笑眼盈盈,只用了一瞬,“我爹不肯告诉我呢,不知道笑前辈能否帮我算算。”
笑枫子好奇,倒真的瞧着裴轻舟的面容掐起指来,显得十分慎重。
奇怪的是,笑枫子掐完指诀并不言语,只捋着下巴,好像那里曾经有一缕胡须似的,等他捋够了,紧接着又端详了一番万子夜。
“前辈能从子夜的脸上看到我娘的事?”裴轻舟嘀嘀咕咕地道,“不过我从小便受子夜照顾,上次受伤也是他给我配的药,他倒是挺像我的......”
“咳。”万子夜轻咳一声,打断了即将说出口的“娘”。他平静无波的眼里突生点漆,抱住裴轻舟的双臂也收紧了几分。
他再不打断这语出惊人的丫头,还不知道要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笑枫子哈哈大笑,看向万子夜的眼中多了几分男人间的同情。
万子夜颇为无奈,只好替裴轻舟把话说下去,以免她继续琢磨自己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笑前辈可从阿舟和我的面相上看出了什么?”
“唉,老了,老了。这些年只顾着混迹江湖,学艺荒废了不少,”笑枫子叹了口气,“这次你们去往落桃山庄,恐会生些异样,只是结果如何,由己亦或由天,全凭你二人造化。”
说完,笑枫子拍了拍身后昏昏欲睡的劳默,提高声音道,“小劳,醒一醒,临阳城到了。”
四人在临阳城门口下了马,一番简单的告别,笑枫子与劳默先行进城去了。
待回头再看不见裴轻舟二人的身影,“活鲁班”劳默才打着呵欠道:“方才笑前辈看出了什么,怎么还瞒着人家小姑娘。”
笑枫子背着手站定,望着碧空上一片厚重的积云。
积云投下半条街的阴影,人流如潮,在动与静之中,笑枫子的白衣和白幡无风自舞,真似一副仙风道骨。
他的神情凝重,过了半晌才叹道:“叫万子夜的那小子,真不愧是裴老三教出来的好徒弟,憋着一肚子心事,说也不说。也不知道当天机到来的时候,他又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劳默时常从笑枫子口中听说裴琅的名字,此时被勾起一些好奇来,“裴琅庄主有何心事?”
笑枫子愁容不减,单手一摊,“裴老三那倔小子什么也不肯说,又不许我给他批命,我怎会知道。”
忆起裴琅年轻时候那飞扬不羁的眉目,笑枫子只觉得裴家庄似是座牢,困住了一只本该翻江倒海的蛟龙,“但今日让我见着裴家庄那两位小朋友,也算是天意。”
跟笑枫子在一起行事久了,劳默早就习惯了他的神神叨叨,便也不再接这个话茬,背着木箱子闷头往前走,边走边嘟囔,“笑前辈,你不如也算算,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笑枫子摆了摆手,“时机到了,自然就找到了。”
劳默:“......”
......
那边笑枫子和劳默不知道要在临阳城中寻什么人,这边裴轻舟和万子夜牵着马,倒是见到了不少人。
临阳城本就人口众多,又正值落桃山庄召开紫微大会,此时,除去本地的居民和络绎的行脚商人,在街上更是能看到不少年轻的江湖面孔。
那些年轻的侠客与侠女们,有的穿着锦衣华服,身后跟着家仆侍从,有的只着布衣短衫,孑然一身。但无论是世家高门弟子,还是寒门无名武人,个个神采奕奕,脸上尽显自信与向往之神态。
看来紫微大会在他们眼里,确实是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裴轻舟和万子夜虽然并不是意在一争高下,却也被这蓬勃的意气感染,不禁相视一笑,随着涌动的人流,终于来到落桃山庄。
明日紫微大会才正式召开,没想到现下落桃山庄门口,少说也有几十人排着长队。庄子设一木桌,有几个人站在桌后,统一的打扮,衣领上绣着桃枝,看样子是落桃山庄的门人。
几个门人一边询问来客,一边做着记录,忙得不可开交。
“裴轻舟!万子夜!”从人群那头传来极具穿透力的高昂声音,那声音中充满着难掩的喜悦之情,仿佛在喧闹中寻到了宝一样。
声音的主人面若桃花,眼也灿若桃花,夸张又卖力地高高举起手臂,一边喊一边跳起身来,生怕裴轻舟二人看不见他。
那不是陆诚又是谁?
排队的群众中显然有人认出这位落桃山庄的少庄主,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没了人流的阻隔,陆诚的身影逐渐清晰。
只见他穿得比上次在坡后村的时候正式许多,一件苍蓝十样锦圆领袍,腰间绑着月白色蟠离纹绅带,嵌着彩色的宝石,绾发的小银冠在日头下熠熠流光,让人一眼看去就知身份不凡。
不管旁人如何打量,陆诚始终目不斜视,快步地走来,先是不轻不重地擂了万子夜两拳,做不满状道:“好朋友,怎么来得这么晚,险些没有看到你俩。”
然后转头看了看裴轻舟,立刻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桃花眼梢快扬成了两枚柳叶,嘴里忍不住调侃,“哎呀,裴女侠!数月不见,愈加英姿勃发了,武功可是大有精进?”
裴轻舟不欲将修习新剑法的事情提前泄了底,故作神秘道:“到时候擂台上见真章。”
三人边聊边走,陆诚许久没见裴轻舟和万子夜,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
一会儿讲起自己痛定思痛,苦练了一番枪法,一会儿又苦着脸问道,为什么每次写信都是万子夜来回信,裴轻舟裴大女侠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自打一同端了鸡鸣帮,万子夜也不由地将陆诚当作了自己人,面对他玩笑的责问,说话时便不再客气,更似兄弟间的放松,“阿舟不喜欢看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你!这不是没有你们在,日子过得无聊,只有些不打紧的小事可以讲吗!”陆诚翻了翻眼睛,“这是联络感情的途径,你懂不懂!”
说罢,又抛出媚眼去,“是不是,裴女侠,万子夜这人是不是忒没生活情趣。”
突然间,万子夜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僵了僵身子。
这阵恶寒倒不是来自陆诚,而是来自万子夜的背后。
他猛地转过身去,参加预选的队伍中有一道逆着人流的白影,如白日里的鬼魅般闪过,只在眨眼间就不知道隐匿何处。
万子夜肯定这不是错觉。方才有一道阴毒的目光射了过来。
是有人嫉妒他二人和陆诚的熟络吗?
万子夜不敢确定。被盯上的瞬间,如芒刺背的感觉过于鲜明,不管里面掺杂着何种情绪,那情绪必然是恶意而强烈的。
“子夜,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你不让裴女侠回信,现在觉得愧疚,所以不敢看我的脸吧?”陆诚好奇地凑过头来,被裴轻舟笑着拍开去。
收回在人群中逡巡的目光,万子夜的双眸闪烁了几下,最终落在裴轻舟与陆诚笑谈着的侧颜上。
裴轻舟的嘴角噙着笑,为她添了几分温柔。当她笑着的时候,总有一股温热在万子夜的胸中流淌着。
于是万子夜放松了肩膀,也低低地笑了,回嘴了几句。紧走了两步,伴在裴轻舟身侧,为她遮挡住可能投来的恶意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