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些微杂乱的声音,一个清甜的女声低低直呼:
“将军……”
“她醒了吗?”
似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连同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迫使夏亦菱努力地张开眼睛――
“啊,她醒了!”
还是刚刚的清甜女声,这次却明显的夹杂着惊喜。飞速她看到这是一个身穿绿衣的少女,清秀美丽。她的身后,是一位着蓝灰色衣袍的男子,渐渐的走近她的床前,垂目俯视着她。
“……叶……叶铭扬?”
来不及思索,出口便是这微微颤抖的声音;紧接着,眼眶又开始涨热了……
眼前的男子双眉微微皱起,星眸微眯,却又很快舒展开来,但那眼中,清晰的掠过一丝不经意的痛楚。
“叶铭帆……”
神志渐渐恢复过来,夏亦菱微微启唇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呼唤示意,又像是在给自己做着说服般的解释;两颗清泪却顺着眼眶划向两颊,沾湿了耳边的鬓发,凉凉的似使得心里颇为难受;胸腔亦开始微微鼓动着,诉说着此刻的激动与感慨。
眼前的男子微微笑了,但笑容里却难掩疲累,还有微微的疑惑。
夏亦菱的一颗心温暖起来,静静地注视着他,说道:
“谢谢……”
幸好遇到了叶铭帆,真好……
可是……
***
“奴婢这就带姑娘去见将军,姑娘请随我来。”
被那个叫做田儿的绿衣女孩儿服侍着起床更衣后,她便被带到了他的军帐。
原来这里是军营,原来叶铭帆是边疆驻军守将,昨日夜巡偶遇,这才将她救起,带到了这里。
可是叶铭帆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发生了什么事?
她带着这些问题再次见到了他,可是他的脸,总是会让她产生一阵阵的心痛,强烈的深沉的心痛……
低下头,她竟不知第一句要怎么向他开口,也许潜意识里,她仍旧是害怕见到他的吧!
“……好久不见,郡主不要想太多了,往日种种,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竟是他先开了口,深深地望向她,却是坦然的,淡定的,温暖的……
他的笑容给了她些许的勇气,使她终于敢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轻言:
“叶铭帆,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叶铭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我倒想问郡主,缘何到了如此地步?”
他是真的不解,她不是应该在西夏吗?或者是与龙昭云海角天涯,为何会独自一人夜间倒在这边境小城的风雨中呢?
夏亦菱低垂了头,眼中的痛楚慢慢积了起来,愈发深沉,深沉到让人心疼。
“郡主若不想说,我亦不会问了。”
他十分温和友善,转了眸又道:
“不过郡主应该有很多想问我的吧!”
他的唇边竟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纹,映衬着微微晒黑的皮肤,竟让她觉出有阳光之感。
“呵呵……是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还很奇怪呢!”
定了定神,她亦开心了起来,良久未见又逢故人,当然是件高兴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我自请戍边,便到了这里做起了参将。”
他似微微长叹了声,但还是简略的回答了她的问话。
“哦……”夏亦菱似懂非懂:
“那么,为什么呢?在皇宫里做一等侍卫不好吗?”
叶铭帆的双眉蹙了起来,夏亦菱警觉性地意识到了他眼中的一抹痛楚,于是赶紧打住道:
“你……你也可以不说的!”
叶铭帆一愣,随即又笑了;她的慌乱和狼狈,竟让他觉得有些可爱,不觉笑出了声。
夏亦菱亦讪讪笑着,心中不觉轻松一片。
这样的感觉,竟好似许久未见的朋友,好温馨……
“……我……真的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眼中有着不安的祈求。
“请说。”
叶铭帆微微蹙眉,虽不解,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看向了她。
“那个臻……臻玉公主她怎么样了?还有你……你们……”
见他的神色愈发深沉,夏亦菱不敢再问下去了,可她私下里又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曾经狠狠欺负过她的,却又深深地爱着昭云的公主,如今怎么样了呢?昭云走了,叶铭帆也离开了她……她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她会如何呢?
此刻叶铭帆脸上笑容已完全看不见了,却是一幅冷静无波的面孔,可那眼睛里的痛楚,那样深沉的悲苦,却欺瞒不了任何人。
他侧过脸去,似是不想让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隐秘,淡淡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说这句话时,他自己的心也在抽疼着,一拨一拨的抽疼着……可却又完全不想让人看清这痛楚,完全的背过身去,清冷道:
“至于我和她……这一生已经不可能会有任何牵系了……”
“可是――”
夏亦菱听出他语声中的忧伤,正待反驳,却被他拦了下来――
“没有可是!男儿志在四方。此时此刻的我,心中只有沙场征战,御敌卫国,保我大宋万世安康,使敌邦蛮夷禁足中土――并且希望郡主亦能如此!”
他似是有些激动,声音说的很铿锵,并且转过身来,视线直直的盯向她。
夏亦菱哑然,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提了,那就不要触怒他了吧!可是,这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向了她?
一双秀眉蹙了起来,疑惑地望着他。
“哎……”
他似轻叹了一声,移步走到她身边,靠近她耳侧垂目轻声道:
“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何故,你会至此……可你真的就打算这样下去吗?”
夏亦菱讶然,抬眸惊骇地望向他,眼中却聚起愈多的慌乱与复杂。
“李元昊,绝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说出了未完的话,看向她睁得大大的眼睛,直接且真诚。
夏亦菱轻眨眼睫,用力的思考着: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在劝她回去吗?放弃挣扎吗?可是他眼中有着担忧与真诚,那又是为什么?
想不明白,看不懂,她只能不去想,不去看,静静的垂下眼睫,直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见他又移开了脚步,明朗的嗓音清晰的传入了耳中:
“铭帆是想劝郡主,何必以卵击石?你们的情固然可贵,可却背负了太多的沉重,这何来幸福可言?更何况,李元昊他,是真的爱你……”
他表情郑重,说到最后,更是认真深沉,竟让夏亦菱有些不解的郁闷。
她已经听不下去了,可却又丝毫找不出反驳之语,更何况,他说的,也许全部都是事实啊!
她疑惑,愤怒,迷茫,无措……正想对他发飚,却不曾想他已扯住了她的衣袖,沉声道:
“随我来。”
她被他拉到了帐中央的一张几案前,她更觉诡异,但跟随着他的视线,她看向了那乌木几案上的一物――这是……
“箭?”
她发出声音,疑惑地回头问他,却再次转向了那支箭。几案上摆放着的,正是一个金色的秀美铁盒,内里呈放着一支羽箭,一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奇异羽箭。
叶铭帆走过去,轻轻拿起它,在指缝间认真的抚触着,转动着,似是在看着一件奇珍异宝,但那眼睛里闪过的深沉凌厉,却又让人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夏亦菱更加不解了。
“郡主没觉得这支箭很眼熟吗?”
他语声虽轻,语气却显沉重无比;眼睛似是在注视着手中的箭,却又像是透过了箭看到了更多,更多……
经过他的提醒,夏亦菱再看向那支箭,眼睛倏地睁大了,一把从他手中拿过,放在眼前仔细的观察起来。
这箭羽,是很柔和光亮的羽毛;这箭柄,缠绕着一圈诡异的漆红,只让她的眼睛瞪得更大;这箭尖,光亮刺眼的周围,竟然掺杂了些许不和谐的污秽,那是一种暗淡的紫色,近乎乌黑,看得人眼睛发酸,手似也不自觉发起抖来……这是――
“……这是当日插在哥哥胸口中的箭,郡主不认得了吗?”
此刻的叶铭帆唇边突然勾起了一抹冷笑,冰冷的让人寒彻肌骨!
“啊?!”
夏亦菱惊呼一声,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脸上呈现出无助的惊恐,眼中更积满了欲绝的疼痛――这是……天哪!
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样撕心裂肺的记忆,那样痛彻肌骨的伤痕……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可是,还是不免害怕,忧伤,揪疼……
“这……这……”
她口不能言,全身却感到一阵阵的冰冷,简直就像把她带进了地狱!
疼痛,疼痛,痛彻心扉……即使相隔久远,每每想起,就会痛得要命,痛得不知所措,不能自拔……
铭扬,铭扬!
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铭扬,为她死去的铭扬,被她害死的铭扬,可怜的铭扬……
想到铭扬,连空气都是苦涩的,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可如今,这支羽箭就在自己的手中,这剥夺他的生命、给他无尽悲哀与凄惨的凶器竟然就在自己手中!
她剧烈的颤抖起来,眼泪亦惊惶落下,凄婉伤人……
叶铭帆轻轻地从她手中拿过那箭支,默默的把玩着,轻轻的,却又冷冷地道:
“我本以为哥哥的死完全是公主所为,可从他的身体上取出这箭后才知道,这才是伤他性命的罪魁祸首!公主派去的武夫,又怎会是他大内一等侍卫的对手?!只有这当胸一箭,才真正的要了他的性命!”
夏亦菱愣愣的听着,骇然一片……
他不清楚叶铭帆是用何种表情说出这些话的,愤怒?憎恨?抑或是悲伤?可她却十分清楚自己的感觉――沉痛!
沉痛到无法自拔啊!
一个生命,一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生命,竟是被这支小小的羽箭夺去的……要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
如果没有这支箭……
“郡主知道这支箭是谁射的吗?”
叶铭帆突然就问出了这句话,可眼光却丝毫没有看向她,而仍旧是透过那支箭,看到了好远好远……
夏亦菱咬紧了下唇,直等着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那个杀死了铭扬,带给了她无尽痛楚的名字!
“我请工匠仔细的查验过,得出的结果却是:非我中土之物。”
叶铭帆静静的解说,看到夏亦菱愈发震惊的脸,继续道:
“这箭似是精工细作的,那末端的箭羽,是一种秃鹰的尾羽,而这种鹰,只有在西夏才会出现。”
“西夏?!”
夏亦菱震惊极了,是西夏人杀了铭扬吗?为什么?
“并非一定是西夏人,而是拥有这箭的人。”
叶铭帆似是知她所想,沉声说出了最后答案。
夏亦菱此刻脑中嗡嗡一片,懵然混浊,完全分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脑中也许频频出现某些画面,可却又被恐惧的她更加恐惧的推翻掉,强迫自己丢掉忘掉!
天!谁来帮帮她?
在她迷乱的一瞬间,叶铭帆已经把箭重又收好放回了那金色的盒子里,回头望着她道:
“今日告诉郡主这些,亦是想试着劝说郡主,莫要执迷不悟。”
“西夏国养晦已久,国力日盛,而王子元昊更是野心勃勃,觊觎我大宋边疆要地,妄图称帝称王……此时圣上采纳和亲,于定国安邦实是明智之举,况且……他又钟情于你……”
“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夏亦菱已隐含怒气;她不懂政治,更害怕这些,这会让她感到更加沉重,更加惑乱迷茫……
“我只是猜想,元昊或许会因为你,放弃征战天下的野心;如此之利国利民,又有何不可呢?”
“圣上既然已封了你为公主和亲西夏,郡主应当试着舍弃小我,成全大我啊!为了我大宋的万千子民――”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夏亦菱用双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朝他怒喊。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劝她?甚至连当初帮助他们的他也……
叶铭帆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与失望,但还是闭了口,平静地望着她,又道:
“我说了,只是劝说,并未要求郡主一定要如此做。”
“我要走了!”
夏亦菱并不看他,却坚定地道。
今天与他说了这一席话,让她心里更加地混乱起来,混乱到不知所措……
“……我派人送你。”
他轻轻叹了声,良久才答道。
“不必了,我自己走!”
她真的有些愤怒了,竟然再不看他一眼就径直朝帐门口行去――
只听“叮啷”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可此刻的夏亦菱根本没心情管这些,继续前行,却听到身后叶铭帆诧异的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
她本能的回头,竟看到他正弯腰捡起一枚物事,拿在眼前蹙眉观赏。看到她回头,他道:
“方才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这是我的!”
夏亦菱急忙转身,几步上前从他手里抢回了那件东西――是那块白玉凤佩!她一直带在身上,几乎成了习惯。原来方才走得太急,竟不知道这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
“这对你很重要吗?”
叶铭帆重又看了几眼,微眯了眸,紧盯着她问道。
夏亦菱正欲开口,却又打住,因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是元昊的东西,自然对她是不重要的,可……
“郡主可否把它留给我呢?”
叶铭帆又道。
夏亦菱大惊,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个?”
“呵呵……西夏国的王室至宝,我大宋当然有兴趣。”
叶铭帆毫不避讳,坦率的迎视她的目光。
夏亦菱张大了口,老实说她想拒绝,真的很想拒绝,可却……完全找不出理由……
(澜辰猫咪题外话:喜欢郡主的亲们要注意喽!这个小细节可是为“大宋”系列的第二部埋下了伏笔哦!虽然第二部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出现,也许就要永远的胎死腹中了,呜呜……嘿嘿!)
“真的不要我送吗?”
他又问了一次。
“不用!”
夏亦菱回答地很决绝。不知为什么,通过这次,她更加地排斥他了。
吩咐一个侍卫将她领出军营,最后在她耳边道:
“倘若有需要,尽可以来找我。”
夏亦菱微微有些动容,这句话,听起来还像是个朋友。
“保重。”
说罢,潇洒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
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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