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酒菜端上来,王凝便招呼三个妈上了座位。她说,“三个妈,你们先喝酒,让这屋里暖和暖和。”
王凝说的温和就是热闹热闹。
“大媳妇、三媳妇你们也上桌来吧。”刘华英说。
“妈,你们喝吧,我再抱一会儿钱放。”陆芯说,“二弟二妹,你们作陪。”
“抱娃并不会影响饮酒。”陈恩知道封晓春为人小气,故而拉着手对陆芯说,“我们一起喝酒才热闹。”
“二媳妇,大女呢?”林落雁问钱智,“快把你二嫂、大姐喊过来一起喝酒。”
“她们还有几道菜没烧。”
王凝见她们坐下来,提着酒壶说,“今天,我先给二妈,三妈斟酒。”
“不对!”两个姨娘叫住了王凝,刘华英说,“幺儿媳,先给你妈斟酒。”
“今天您们是客,也是儿媳第一次给您们斟酒。先给二妈,三妈斟酒,妈不会有意见。”
“我没有意见!”陈恩说,“酒桌上不分大小先后,就让幺儿媳给你们斟酒。”
“大姐?”
“别推辞了,”陈恩打断了林落雁的话,得意地说,“听老幺的话。”
“明天,我会把酒壶摆在你们的眼前,自斟自饮,喝好为止好不好?”
“这句话我很喜欢听。”刘华英说。林落雁补充道,“那就满上吧。”
上了年纪,就没有那么豪言壮语,因此,陈恩把一醉方休说成了,“咱们今儿个喝个开心。”
“大姐,小妹只有二两量。”林落雁端起酒杯说,“我们一起敬大姐一杯酒。”
刘华英附和道,“这些年,我也很少喝酒。今天一定要和大姐姐喝上几杯。”
酒下肚,陈恩问道,“大妹,你怎么不喝呢?早年的我们曾有过这样的誓言:有酒共饮,有饭共食。现在儿女成家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这美酒一定要每天都要饮、顿顿饮。”
“哎,这几年不见大姐姐酒不香、饭无味。”
有一些话语是当年人们口中的话,尤其容易让人感伤。陈恩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相当豪爽,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她说,“他们桃园三结义,我们生产队义结金兰,我先生……。”
这时她的泪水翻滚。不过她迅速转身抹去泪水,继续说道,“我先生没有死在日本兵手里,却死在……。”
刘华英和林落雁各自抓住大姐的一只手,她们的身体在哆嗦。林落雁低着头流着眼泪说,“姐夫是一个英雄,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今天在孩子们面前就不提及过去。”
王凝、钱智和封晓春急忙给三个老人抹泪,讲的都是安慰的话。陆芯在椅子里抱着钱放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她们说话。
有人说聪明的女人永远都很会观察。不知陆芯观察到了什么,反正她一直那么聪明地坐在那里,或许那就是贵妇人应该有的吧。
陈恩很自然地明白了她们的用意,怕乐极生悲。再说,往事不能成为痛苦的记忆。为此,她突然面带微笑,像诗人演唱那般深情地说道,“我一辈子没有追求,就喜欢喝两口。而且还要喝高质量酒。古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等金樽空对月,我要说好社会有好酒,”她把酒杯端给大妹二妹,然后对她的女儿和儿媳说,“别忘了恩人。”
“我们记住了。”
小姐妹三杯酒下肚,王凝见她们像年轻人一样一杯又一杯喝得急,于是在陈恩耳畔低声说道,“妈,你今天高兴可以喝,但不能喝得太急,大夫说……。”
“大夫说什么了?”对面椅子上坐着的陆芯竟然听到了王凝对公婆说的悄悄话。
这不仅使王凝大吃一惊,就连封晓春都感到不可思议,向来装深沉的大媳妇咋就听到了人家说悄悄话?莫非是神耳?
王凝担心影响三个母亲饮酒,便递上二姑子的目光,借此进入厨房帮助李光和钱慧端菜,并以此为掩护向钱智说出了大夫的意思。
钱智端着菜出来,放在桌子上,就挨着陆芯,“大嫂,把孩子给我,你跟她们喝酒。”
陆芯知道钱智有话要给她说,就要起身,“咱们放宝宝上床睡吧。”
“这样最好。”
钱智上前推开卧室的门,待陆芯一进门,便跟了进来。陆芯将钱放放入小床上,起身问道,“幺妹妹,怎么回事?”
“大夫说娘心脏不好。”
“娘心脏不好?你大哥要是知道的话……。”
钱智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四周说,“娘有言在先,不许说出去。”
“这样对她好吗?”
“关键她说了,谁要是说出去了,就要跟谁断交。”
有断有交,建交不断。再者,这种断交对民众是有益的。”
“大嫂?”
“为什么流眼泪?”
“我注意到娘的背部已经驼曲,眼睛凹陷,身高也有所下降,看起来似乎比以前老了很多,我有哭泣的冲动,但却不敢放声。”
“娘八十了。”
“大哥,二哥,三哥要是看见娘瘦成这副模样,非揍老幺不可。”
“过去,我们就不应该让娘来照看杨柳坐月子,更不应该答应她留在H市,竟然还陪着王凝坐月子。”
“伺候月子多辛苦,老幺太不象话。”
“大嫂,王凝会不会在给我演戏?”
“她敢!她要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早我们就走。”
“大哥他们……?”
“你大哥让我先来,就是了解情况。要是那么回事,我们就给他们一个面子,在这里给母亲过八十大寿,要不是那么回事,还耍心眼儿,你大哥说了,就把娘接回家。”
“咱们出去瞧瞧?”
“走!”
“幺儿媳,”陈恩对王凝说,“你斟酒你发话。”
“我不知该怎么讲,但我的心是感恩的。”
“怎么眼泪汪汪的?”
“妈,谢谢您!”
“这是给你两位姨娘斟的酒,谢我干啥?”
王凝转头抹去眼泪,就像翻开新的一页,笑着说,“离开妈的帮助、鼓励,我王凝什么也不是。”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没有您,王凝哪有福气认识二妈和三妈。因此在敬二妈和三妈前,我必须先敬妈。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
别人都不了解王凝,难道陈恩还不知道王凝吗?家庭、婚姻的失败算是家破人亡了。生命中最大的哀痛莫过于妻离子散和父母蹲在监狱。因此,陈恩端起酒杯,“这杯酒我喝。”
“谢谢妈!”
可封晓春觉得王凝在作秀,心里很不舒服。当她看到陆芯和钱智坐回位置上,大有告状之气:王凝这婆娘太会演戏了。
大都市的人历来都是追求表面化的工作,玩花里胡哨也是很有一套。王凝采取的措施主要有两个方面:
首先,老太婆还能继续工作,因此可以留下来照顾孙儿成为免费保姆;其次,老太婆每月都有稳定的收入,可以补贴家用;最后,女儿、女婿、儿子和儿媳对老太婆的孝敬之物,全都落在她王凝手中。当某一天,老太婆变得年老无法再做家务,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要么将她赶出家门,要么将她送到矮房子居住。
所谓矮房子就是指那些等着被拆除的破旧房屋。
王凝给陈恩满上酒。其实她们的酒杯只有小指般粗,滴几点酒就满了。要喝下二两酒量,起码得半天时间。
陆芯看到封晓春那双不对头的大眼睛,仇恨王凝太会演戏,居然将喜怒哀乐玩于股掌之间、那含着泪水的样子是多么可怜啊。封晓春要是一个男人的话,会立马爱上王凝。
“二妈,大妈,妈见到你们之后不但话多了,连酒瘾也犯了。”
封晓春这个人的确风骚几分,言语不过脑,但孝敬父母、慷慨对待兄弟姐妹,是个爱得有理、恨得有理的女子。她抬起头,望着钱智的眼睛,一双大大的眼睛说:二妹,听到没有?王婆娘太会演戏了。妈被收拾得话都不敢说,谈何言酒喝?
陆芯端起酒杯,笑着对王凝说,“弟妹,我敬你一杯。”
“不!不是!”王凝受宠若惊诉说,“该小妹敬大嫂。”
“这些年一直由你照顾娘,辛苦了。”
“要说辛苦,也是妈辛苦。”
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嘛,封晓春暗暗想:王婆娘,你继续给老娘装腔作势,等会儿老娘喝死你。
“娘平生爱儿子,爱孙子,辛劳应受。”钱智板着脸说。
“二妹,你去厨房看看。”陆芯支开钱智,“叫二弟妹和大妹来吃饭。”
“二嫂嫌火力不够,锅不够大。”
两姨娘听罢,笑得前俯后仰。林落雁打趣道,“人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媳妇这回怎么来着?”
封晓春张口就来,“二嫂这一次是:李嫂嫂进大都市——长见识了。”
陆芯的一句话不但转移了封晓春对王凝的敌意,还让王凝不再劝老人喝酒,正所谓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