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月第一周四,九点多的时候,王凝到钱路家里来却不见陈恩,就在屋里洗菜做中饭。
陈恩在送孙儿到学校后,乘车前往女子监狱,虽未提前预约,但是她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身份,因而一路顺风顺水,见到了要见的人。
她年轻时,从未向组织伸过手,更没有提过什么要求,他们那代人的精神无法用文字形容。
现在,她为了儿媳妇竟然拿出了特殊证,“同志,我要探望邓春梅。”
“你是她的什么人?”
陈恩掏出证件,“我是她的亲家!”
邓春梅有两任亲家,却一直没见来探监,邓春梅很伤心,曾经对他们不薄啊!
工作人员感到很意外,邓春梅会有这样的亲戚?转身叫道,“76号,你的亲家母来看望你。”
邓春梅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女儿的第二任丈夫的母亲因为良心发现而来探望她?
她立马到了外孙女,想到了曾经的辉煌,嘴角夹肉在抽搐,觉得外孙女来见她,既是幸福又是耻辱,因而一时不知所措。
她快速地抹去眼泪,看见一位陌生女人站在探亲室,那不是周易的奶奶,为此感到失落,立马觉得轻松许多,不相见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一位素未谋面的亲家朝她走来了,“我叫陈恩,特意来看望你!”
“谢谢!”
“早应该来探望你,就是不知你在这里。”
“见笑了。”
“王凝就是您的女儿吗?”
“是的。”
“现在她已经成为我的儿媳。钱路是您的姑爷。”
邓春梅低着头,握住陈恩的手,泪流满面。
“我是来告诉你:王凝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地改造,安心地在里面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与我们团聚。”
“谢谢您。”
“如果要谢,应该感谢你为我养了一个好儿媳妇。大妹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不必难过,好好改造便是。”
“您说得对…,”邓春梅抹去泪水,“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服刑?”
不瞒你说,我看到王凝这孩子心事很重,成天闷闷不乐,又不想和我们交流,却帮不了什么忙,看着让人心疼。那一天,我跟着她来了。”
“凝儿没有告诉我她再成家的事!”
“这孩子的心事太重了。她怕没有遇到正确的人家就讲给你听,怕你为她担心。”
“是呀,凝儿已经历两次婚姻……。”
“我听她说了。改天,我叫他们一起来看你。”
“别,别让他们来看我。”
“为什么?”
“丢人啊!”
“俗话说得好: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们是你的儿女,理当来看望你。”
邓春梅叹口气,“不知他怎么样了?”
“谁?”“女儿说他爸病了。”
难不得那天回家很晚。陈恩暗自思忖,却假装不知王守义的情况,看看这个女人是什么态度,于是道,“你先生在哪里?”
“他关在男子监狱。”
陈恩就跟邓春梅说了很多话,知道了不少有关王凝的事。探望时间到了,陈恩才起身问道,“这样,我去看看你先生?”
“谢谢您。”
“我们已是亲家,何必客气?”
陈恩出门,来到男子监狱,王首义躺在病床上,得知亲家母来看望,跟邓春梅一个反应,翻了个身坐起来,心想亲家不计前嫌,王凝在外面不孤单。
当他看见陈恩的时候,顿时大失所望,觉得找错了人,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在床上。
这个人是绝望到了极点啊!陈恩站在门口看着王守义案子思绪:他担心等不到十年刑期释放,就病死在监狱中,无法见到他深爱的女儿,妻子。
一人没有活着的想法,就是人生没有盼头。陈恩赶紧走过去站在床前,“我是陈恩,今天专程来看望你的。”
王首义闭着眼睛,侧身躺着一动不动。
陈恩接着说,“我是王凝现任公婆。”
王首义连眼也不睁开,喘息无力,与死无异。
陈恩继续说,“你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而我们就是亲家。”
与其说王守义像死透了一样,不如说对女儿的婚姻绝望透顶。
“请你相信我。”
王首义突然睁开睛,用死人般眼神看着陈恩问,“相信你什么?”
“只有活着从这儿走出去,才能看到不是吗?”
“您的儿子娶了我的女儿?”
“对!王凝和钱路结婚了。”
王首义突然坐起来,越看陈恩越觉得这个老太婆不一般,“大妹子……。”
“你得叫我大姐。”陈恩打断了王首义的话说道,“我的岁数都超过你们。”
王首义摇头晃脑,这才明白失去自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岁月,他已经苍老至耄耋之年。
陈恩从包里拿出一本本来要送给邓春梅的书,听说王首义病倒,也就说男人没有女人坚强,她决定将书送给王首义。
“这是我专门为您买来的。”
王首义瞟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必要。”
“十七岁少年写的。”
王首义抬头看着陈恩接过去瞥了一眼,然后放在枕头旁,“在谢谢你的好意。”
“这是您女婿的作品。”
“何人所作?”
“我的儿子您的女婿。”
“我女婿是作家?”
“哪个家无所谓,我只想对你们说,他不但不会欺负王凝,还会照顾好王凝。这本书是他读中学时写的。”
“他现在在干什么?”
“机械、电气工程师。”
“我不值得当你的亲家,没法做他们的家长。”
“我们的领袖说了:有错就改,改了就是好同志。我看你不但忘了语录,还不爱惜身体,你这个同志……。”
“同志?”王首义热泪盈眶地望着陈恩,“亲家母?”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女儿怎么办?你的妻子怎么办?”
“我……。”
“世界这么美好,你自己要贪赃枉法,怪谁呢?”
“怪我自己,”王首义低着头说,“该拿的,不该拿的,我都往家里拿。”
“你两口子狼狈为奸,罪有应得。再过去,早就枪毙了。”
“你看到春梅啦?”
“王凝对她说你生病了,她又告诉了我,我从她那儿赶过来是想对你说:你们的女儿有我陈恩在,就不用担心。”
“是我坑了他们。”王首义抬起头看着陈恩问,“春梅还好吗?”
“她得知你不吃不喝,非常担心。不过,她知道王凝和钱路结婚之后,她很高兴。”
王首义突然握住陈恩的手,“凝儿有你这位婆婆,我死也瞑目了。”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见到外孙吗?”
“外孙?”
“我正在动员他们生。”
“她要是能给你生一个孙子,那就更好了。”
“我问过他们了,你这身体没有毛病,是你自己想不开。亲家,既然你有胆量去犯错误,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去承担呢?现在我来分工:你们好好的改造,力争早日恢复自由身出来和我们重逢,而我在外不但要看好他们,还要动员他们多生几个孩子。刑满释放出来,不但有一个家,还儿孙满堂。”
“感谢您。”
“你能做到吗?”
“能!”
“几天后钱路出差归来,我就叫他们一起来看望您。”
“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为什么?”
“哪有女婿到监狱看望老丈人的!”
“什么意思?”陈恩看着王首义问,“作风还有问题吗?”
王首义低着头说,“贪污往往伴随着贪色。”
“那就是警钟长鸣嘛,就更要来看望你了。”
王首义羞愧难当,埋头不语。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只要凝儿安好,一切都好。”
“现在是我的儿媳,就不需要叮嘱照看。你没有什么要帮忙吗?“
“没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