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着的,隐约听到似乎是儿子在说话,睁眼一看,发现船屋中就自己一人。稍微整理一下,起身向船头走去,便见到儿子在和牡丹说话,听来似乎是问牡丹是不是会和他一起坐船玩之类。
见丈夫和弟弟也在旁边,遂凑过去丈夫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陈庆之便起身带着小美往船尾走去,还一边小声说,
“船屋就是这个条件,凑合一下吧,我帮你看着。”
小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昨晚那次天已经黑透了,倒没想那么多,这会却是有点天微亮了,也不知道这些船上的女人白天的时候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等陈庆之带着小美回到船头的时候,见到周边不少船已经有了动作,看样子是准备出发了,就是不知道是准备去打渔还是干别的啥,林二八则在和隔壁船的弟弟说话,见到陈庆之,便走了过来,牡丹也跟着过来了,还帮着父亲收起了搭板,对面船上的何妈妈似乎还对牡丹说了句啥,牡丹笑嘻嘻的。
小帅则有点好奇,这是就准备去干活了吗?不用吃早饭的吗?转头问陈庆之,陈庆之也奇怪,这时候的人们吃两顿不奇怪,可只吃一顿就很奇怪了,热量跟不上的吧。
不过,很快,两人就找到了答案。
因为陈默饿啊,就找了饼干出来吃,对孩子而言,压缩饼干这玩意,有甜味有奶味,还挺好吃的,分给牡丹吃时,小帅就顺便问了。
人家还是一天吃两顿的,但很多时候就只做一顿而已,多半是只做晚饭,在有合适的淡水条件时,早上起得早,要出门干活的话,通常是到了地儿,下了网,再拿出前一晚做好的剩饭来吃,算是早午饭了。
不过听牡丹的说法,如果要出去打渔的话,通常会出发得早一点才是,不知道今天是因为迁就客人还是去干其他活,出发得晚了一些。
船很快进了淡澳河的入海口,这会天色已经快亮了,林小帅转头望东南,一片山后似乎太阳也要出来了,小帅心想,那是巽寮湾吧,也不知道这会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转念又想起了平海古城,不过多半还没修吧,否则,这一带的海面也不会就这么点人了。
想到这里,小帅大致明白了点啥,赶紧找姐夫说话。
“庆哥,我知道他们除了打渔还干啥了?”
“采珠?晒盐?应该不是跑运输,船不像。”
“采珠,以前,不对,以后这里是有个珍珠养殖场的,我还去看过,估计这一带的水文条件比较适合,咦,海龟也合适,哈,看来人和动物都喜欢这里。”
“那是因为沿岸流和黑潮支流,鱼跟着洋流走,人跟着鱼走。”小美解释了一下。
大概是在后世淡水的位置,这会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人在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码头上了岸,面前就是一条街市,其实也不能叫街市,和后世镇上赶集的那种有点像,但要小很多,大部分人们就把东西摆在地上,两边房子非常少,倒是有一些棚子样的建筑,看起来是木头搭的。
这应该是个墟,广东这边是这么称呼集市的,陈庆之知道的最有名的就是东门墟了,不知道这会出现了没,有机会要去看看,也算是半个家乡了。
不知道这个墟市叫啥,会不会叫淡水墟,但明显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几个人一路东张西望的逛过来,多少还是吸引了不少注意的,跟在几人身后的有点畏缩的林二八父女反倒没人留意了。
就陈庆之的观察,多是卖菜的,卖鸡蛋的,也有卖鱼的,卖肉的倒是没见到,嘿,还见到了卖豆腐的,汉朝就有了豆腐,这事陈庆之是知道的,拉着妻子走到摊子前,攀谈了几句,就发现对方极有可能是客家人。
有意思。
迈步继续往前,右手边就见到一个粮铺,在这条街上对比来看,算是最豪华的了,隔壁也是间有房子的铺面,看起来是卖陶器的,细看,瓷器也有,但不多。
陈庆之正准备去聊几句,了解下米价,不说是粮食价格是测算购买力最有效的办法嘛,既然来到了这个时空,先去关注一下经济形势。
“陈先生、那个林先生”
听到后面林二八在喊,夫妻俩都转回了头,就见到小帅还牵着陈默站在一个鱼摊子前,正和牡丹交流某条鱼的名字。
“就是这里了,三佬就是帮这家人运货。”
“这家还是,这家?”陈庆之分别指了下米铺和陶瓷铺。
“都是,这是一家的。”
抬头看着小小的木牌上的陈记二字,小美就笑,不是你家开的吧。
“广东第一大姓,不出奇。”
听得林二八去打听那个三佬,陈庆之就去找店中一个貌似伙计的人说话,好像店中就一种米,看起来和后世的米也没啥太大区别,反正陈庆之也分不清,问小美,小美说和香米有点像,不像后世自家吃的五常米那么短胖。
陈庆之的客家话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和伙计还没说上几句,只是感觉伙计很是骄傲啊,看到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似乎也没太惊讶,听来似乎他们陈记就算在广州哪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豪商。
听到这里,陈庆之心中一动,改用白话来和伙计沟通。
伙计脸色马上就变了,嗯,变好了,热情了不少。
哈哈,广府人和客家人这会就开始不对付了?
40文一斗,一斗是多少?掂量了下,怕是十多斤是有的。这么算下来3文钱一斤米?那相当于是三块钱一斤米,那也不便宜啊。
没有定价是啥意思?哦,每天都不同的,上下浮动多,遇到不好的年成,涨一倍都很正常。
似乎是听到这边在说家乡话,店铺后面有个帘子被掀开了,走出来一位中年人,不知道是东家还是掌柜的,看来林二八是认识的,见到此人出来,似乎人都一缩,中年人撇了林二八一眼,看向陈庆之,拱了下手,算是见礼?
“区区姓陈,忝为此店掌柜,敢问客官贵姓?”,那两个疍民掌柜是认识的,之前也经常来这里买米。
但这三大一小很明显是一起的,衣装相似,眉目也相似,两位男子虽然肤色偏黑,但眼神清澈,脸上不见任何凄苦之色,那位女子和孩子肤色白皙,一看就不是做事之人,怕是富贵人家出身。
于是谎言又来了,第三次就明显更为流畅,什么谎言,俺们就是南洋回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讲白话,哦,母亲祖上是广州人士,在我们南洋,其实不少人是会讲白话的,所以我们基本都是白话和潮州话都会讲的。
南洋?哦,渤泥,听说过,没去过。占城,啊,我们老东家去过,贵客也是经商的,看来也是走南闯北的辛苦奔波啊,怪不得。啊,贵客是先生?失敬失敬。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交流了半天,
去过占城?林小帅很兴奋,看来是有远洋的货船啊。
听说是想搭船去惠州府,陈掌柜痛快的表示没问题,反正船回程很空,林三佬一会就回来了,让他跑一趟就是。
和陈庆之几人兴高采烈的聊了半天,陈掌柜似乎才想起林二八父女。
“可是要买米?”
林二八弓着身子了掏了个布包出来,打开了,却见是两粒珍珠,牙白色,一点都不圆,品相不太好。
陈掌柜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
“做不了首饰,只能碾碎了做粉。”
林二八估计也清楚,毕竟溜圆的珍珠难得啊,要真是捞到了,那得是满天神灵一起保佑才成。
陈掌柜回头看了下伙计,还是很机灵的伙计就去找林二八要了麻布袋过来,开始往里面装米,装了约莫有大半袋,陈庆之估计也就是十来斤,看到伙计准备把袋子拿给林二八,掌柜的却开口了,
“多给半斗,算是几位先生的。”
听到掌柜的吩咐,伙计就又从米缸中往袋子里装了不少,快把袋子都装满了,这袋子大小看起来和后世的米袋都差不多大小了,装满估计也就20斤,这两粒珍珠才换不到20斤米,不怎么值钱啊。
但很明显,林二八已经很满意了,不住的向掌柜和伙计道谢,又转身向陈庆之几人道谢,看的几人都心里发酸,电影里看到过疍家人在岸上不受待见,但这会亲眼见到,还是觉得难受,小美想得多,没准自己几百年的祖先们也是疍家人,也是这样的低人一等被人欺负。
昨天在船上时还不觉得,也许是因为在自己熟悉的海上,今天上了岸后,明显林二八基本都不说话了,连活泼的牡丹话也少了许多,人都感觉有些缩头缩脑的。
看林二八打过招呼似乎就准备走了,小美赶紧拉住牡丹,取下背包,拿了一块没拆封的巧克力,想了想,又拿了一块出来,塞在牡丹手里,牡丹肤色黑,也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但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看到牡丹流泪,陈默也觉出了分离时的不舍,虽然刚刚认识了一天,但这个带来了很多新鲜感的小伙伴显然已经被陈默当成了好朋友,如今好朋友即将分离,两人的难分难舍看的大人们都很感慨。
看到两个孩子的表现,想到掌柜的听说自己几人是教书先生后的尊敬,和他对疍民那种骨子里的无视,觉得还是单纯的孩子们好啊,在孩子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身份或等级的概念吧,再想想后世争论的次大陆那边的种姓制度,我们古代就没有种姓制度吗?那眼前的疍民算什么呢,后来的大明朝,那些军户、匠户、贱民算什么呢?
想不明白,陈庆之自嘲的晃了晃脑袋,对着儿子说,没关系的,等我们安定下来后,还是可以回海上去看望牡丹和初一他们的嘛。
“二八兄,你们会一直河口那里吧?”
听到林二八肯定的答复,小美也跟着丈夫一起安慰儿子,连舅舅都说,等我们去惠州城里买了鱼竿,回去找初一和十三他们一块去海里钓鱼。
陈掌柜看着几人和两个疍民亲热的话别,心里也奇怪,是不是教书先生们都相信有教无类的话啊。
陈掌柜自己算不上读书人,只是会算账记账而已,但多少还是听说一些所谓的圣人之言。
哄好了两个孩子,林二八父女就告别几人回去了,对他们这些疍民而言,那真是手停口停,没有休息日的说法的,有时间就要做事,天气实在不好,那就补渔网,修渔船,总是有事情要做的。
这会陈掌柜就招呼几人去里面坐着,这么个小墟市,也没什么大客户,没有VIP室之类,后面就是个小仓库,也没放多少东西,仓库有个后门,从方向上看,应该是通往淡水河的,不知道是不是后门外面有个小码头。
几人就在小仓库里一边闲聊,一边等船回来,话题不知怎么就又转到了南洋,估计是陈掌柜很羡慕自己的师傅老掌柜跟着老东家出过远洋,所以对南洋那边很有兴趣,话说,不说古代的人都故土难离,不喜欢出远门吗?怎么感觉这陈掌柜对海外这么感兴趣的呢?
陈庆之虽然有点奇怪,也看出来了陈掌柜有点人精,但也不太在乎,就算是打听自己的来历也没关系,想来也没法核实,就自己了解的后世的南洋的情况一通说,有些不确定的地方,小美都能补充上,看来还是老婆的地理知识更专业啊。嗯,确实是专业的。
不过,也搞明白了,现在还是南宋,但应该是末年了,因为听说现在的皇帝是个傻子,而且已经登基有些年头了,现在是甲戌年,陈庆之不好表现出对于天干地支的不熟悉,教书先生不懂这个,多不好意思,只好面上装懂,心里还在盘算这会是不是北边的忽必烈已经称帝了,这陈掌柜对南边的事情好奇,怎么对北边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呢?
几人在这里东拉西扯,陈掌柜却越听越心惊,这几位教书先生很厉害啊,不但南洋的地理水文说得头头是道,就连广南这边的山川河流也门清,不止广南东路这边,连广南西路、大理那边都说得像真的一样,陈掌柜虽然没去过那边,西江可以往上去往大理还是知道,,只是这几年大理那边过来的商人少了很多,听起来他们像是去过。
等到小帅开始说起怎么在海上看星星,陈掌柜就更吃惊了,这不是大食人的秘术吗?黑水洋那边只有他们才敢去,就陈掌柜所知,广州和泉州这边的海商虽然也会看星星,但还是沿着海岸走的,明州那边不清楚,但听说也是这么干的。
想到这里,陈掌柜就有点心里没底了,再仔细打量了几人的面相,觉得肯定不是大食人,看起来就和自己长得差不多,想着是不是找师傅说说,可师傅远在广州。
要不先去找惠州府的大掌柜说说,这几个人不得了,最好还是让东家见见。想到这里,便站起身来,冲几人说一声稍待,去前面找伙计交代一下,准备待会自己陪着几人一起去趟惠州府。
小帅还没意识到自己给人带来的震撼,陈庆之看到掌柜的表现,大概是明白了些,在南宋这么一个重视贸易的时代,同时朝廷对于地图又有些严格管控的情况下,自己几人的表现确实有点过于吓人,想来这时候绝大部分的读书人对于地理的认知连几人的零头都算不上。
阿拉伯人垄断了印度洋的贸易这事倒是知道,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在这个时候,但是欧洲人的大航海肯定是还没开始的,估计还得一百多年。
想到这里,陈庆之还是冲妻子和小帅稍微提醒了下,还专门拿普通话说,万一掌柜是白话、客家话、潮州话三修呢。
这时,后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个黝黑皮肤的汉子走了进来,见到几人便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庆之倒是反应了过来,开口便问,
“可是林三佬?”
那汉子听到这话,本来就有点畏缩的神态感觉人又小了一圈,赶紧回道,
“正是小人。”(姑且这么称呼吧)
正好这会陈掌柜也回来了,看到林三佬,先开口说话了,
“你先赶紧把货上了,然后再跑一趟府城,我和这几位贵客都要过去。”
听到这话,却听到林三佬回话道,
“掌柜的,少东家来了,说是不用上货了,要把窑迁走。少东家还说让你尽快过去一趟。”
这话一出口,陈掌柜都傻眼了,这么巧?那以后这么的铺子怎么办呢?
陈庆之听到这话,倒是想得更多,怕是东家的消息来源广,北边多半是已经打过来了,南宋和蒙古打了几十年,不知道这次是打到哪里了,傻子皇帝和他那个蛐蛐宰相倒是知道,两人没折腾几年,南宋就亡了,哎呀,不好,好像南宋最后的小皇帝就是逃到了广东来,被赶着跳了海,在珠三角那块,那这样的话,这里怕是已经不安全了。
想到这里,陈庆之看了看这会正拿着鱼干在啃的儿子,悄声在小美耳边说,
“怕是蒙古人打过来了,这里很快就要乱了。”
小美一听,也有点慌,陈庆之看到,又觉得不该和妻子讲,只好把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上,又凑过去补了句,
“不过应该没那么快的,惠州城据说是号称千年未被攻破过,直到民国年间才在现代武器下被破城,我们马上就到惠州城中去,应该没事的,实在不行,我们就接着往南走,从广州出海去。”
听丈夫这么说,小美也觉得自己不宜表现的太慌张,定了定神,冲丈夫笑了笑。
既然有了少东家的召唤,陈掌柜也觉得事不宜迟,当下便和几人一起从后门的码头那里上船,一起往惠州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