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和小美知道江南大疫的时候,已经是祥兴元年的八月底了,公司商队在长江沿岸打探元军的兵力集结情况,结果打听到了江南去岁大疫,竟然收不上来粮食,元军的军力集结因此受了些影响。
江南地区这几年在战乱和饥荒中煎熬,战乱时尸体得不到妥当的处理;人们没有食物时食用了一些平时不会去吃的老鼠、蝙蝠;元军南下时从北方带过来的跳蚤、臭虫,这些都可能会导致疫病的蔓延,似乎出现疫病才是正常的,但两人心情很沉重,南宋以来,江南估计是目前地球上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不知道这次瘟疫会死去多少人,尤其公司其实是有不少的江南流民的,不知道有多少同事的亲朋好友尚留在江南的,更不知道这些人是否撑过了这次疫病。
消息是负责长江沿岸的商队送到了泉州,又由泉州那边的商队把消息带到了占城,占城那边就把消息转到了陈庆之这里,张君宝在新山遇到了他们,就一起回到了旧港。
谈到这次江南的瘟疫,张君宝就想起来四十多年前的汴京大疫,死了九十余万人,当时元好问和白朴被困在城中,白朴年幼,染了疫,被元好问抱在怀中六天六夜才救了回来,据说元好问认为这是壬辰药祸,即医生断错了症,用错了药,名医李杲也认可这个观点。
这事北方的读书人多少都听说过,张君宝算是半个职业医生,自然也是知道的,在来到四海公司后,一直跟着陈庆之夫妇,也接触了一些夫妻两人关于卫生防疫的观点,尤其是吕宋初建时,大量的流民聚集在小小的定居点,很多人营养不良,如何提高蛋白质的摄入、提升免疫力,张君宝跟着先生一起想了不少办法,至于公共卫生、防疫隔离等手段也学了不少,所以提起这次江南大疫,不免唏嘘感叹,毕竟在大宋承平时期,朝堂上下对于瘟疫的应对其实还是不错的。
转过话题,张君宝说起了在天竺的见闻,种姓制度起源于何时,这个时候当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后世其实是有大致的定论的,张君宝觉得奇怪的是,南部的各国大多信仰婆罗门,他们接受种姓制度,但那些信仰佛教的、真主的,他们的教义明明是众生平等的,但奇怪的是竟然能和种姓制度共存。
张君宝正式拜在陈庆之门下以来,并没有听先生系统的讲过政治制度的内容,都是凑巧遇到什么情况了随口说一些,所以也习惯了陈庆之那种东讲一点西讲一点的方式,但其实主要是因为,陈庆之不过是个理工男。
“那我们先说说迷信和鬼神是怎么产生的,最早是和生殖有关,那时的人们是不清楚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所以最开始的崇拜就是女性的生殖器官,而能够帮忙接生的妇人就成为了最早的医,这些医是不知道生孩子背后的原因的,就会认为有某个神灵在掌管此事,为了确保生产顺利,她们就会向这个神灵祈祷,所以她们也是最早的巫,这些巫逐渐掌握了和神灵沟通的权力,这就是最早的神权。
村子里的人都相信巫能够沟通神灵,那自然就事事听从,逐渐的巫就变成了村里的头领。也许是某次遇到了某件为难的事情,巫在做梦时梦到了祖先,也或者是因为对先人的思念,祖先也成为了保佑我辈的神灵中的一员。
后来,也许是因为长期久居高位,也或者因为沟通神灵和祖先时使用了太多类似酒、麻之类致幻药物,总之体能下降了,当有类似于治水或御敌那种需要集中大量人力的情况出现后,就出现了掌握武装力量的另一位首领,这个首领逐渐演变成王。
或者,当有其他的掌握了强大武力的外来者占领了村子后,外来者成为了王,村子里原来的巫具备众多的信徒,外来的王为了更好的管理村子,选择和这个巫或者巫背后的所谓神灵合作,大家一块用神灵和武力来让村子里的其他人为他们干活卖命。
前者可能就是我们华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后者就是天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德里苏丹国的那些突厥人其实就是刹帝利,原来的那些巫师就是婆罗门。”
“不完全是,种姓划分确实如此,但要更早,这些突厥人只是沿用了原有的制度。
大概是在我们夏朝建国的前后,有一伙人,大概是居住在波斯那一带吧,到了天竺西北一带,他们创建了种姓制度,后来他们的后代演化成了前三种种姓,本地的土著人成了最低等的种姓。
再之后,不断的有其他人来到了天竺,大月氏人、突厥人,这些后来的征服者成为了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因为新的征服者发现这套种姓制度很好用,能够让这些人老实听话,所以就一直沿用下来了。
德里苏丹国的情形呢,有些不同,因为外来的统治者太少,所以底层人民仍然用婆罗门教那一套,但突厥人信真主,原本也是神权和王权合一的,哈里发就是代理人,但因为失去了军权,所以被掌握了军权的苏丹压着,哈里发就变成了傀儡,所以德里苏丹实际上是两套体系都在运行的。”
“那我们华夏呢?”
“我们华夏,在夏朝时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多半是神权要更强一些,毕竟有太多未知之物;但有商一朝,王权估计是能够和神权分庭抗礼,甚至略胜一筹了,之后王权逐步压缩神权,王又变成了皇帝,皇帝同时也是天子,神权和皇权就合一了。
也是因为这种高度的集权,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官僚来帮助皇帝治理庞大的国家,时间久了之后,部分官僚世家演变成门阀,又反过来影响皇权,皇权于是利用科举来对抗门阀。
当然这个过程还伴随着科技进步带来的影响,没有便宜的纸和书,科举也成不了气候。
说到科举,你说说李白为什么没参加科举?”
“自然是才华横溢,不屑于此道。”
“不,因为李白的父亲是商人。”
“不可能,他是李唐宗室。”
“那是欧阳修瞎说的。”
“先生,那可是新唐书!”
“嘿嘿,尽信书不如无书,虽然庄子这话是说尚书的,但无论什么书,都是一样的,文字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要为政治服务。
好了,我们先不管李白是不是商人的后代,唐时商人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吧,我们华夏为什么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
“为了上下有别,尊卑有序?”
“那为什么需要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呢?”
当陈庆之师徒在旧港上课时,幸运的林初一终于进入了河西走廊,因为不幸的初一和他的商队在焉耆被扣了很久。
其实,从阿赖河谷走出来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军队扣下来了,在喀什葛尔时,商队第一次被扣下来,还好,这里的军队是都哇汗的人,听说他们想去长安,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探子,后来觉得他们是傻子,扣了一段时间,就把他们放了。
继续往东,到了龟兹,又被扣了,还好,这里也还是都哇汗的人,于是扣了几天,又放了。初一就继续往东,在轮台,第三次被军队扣下来,因为前面就是大元的别失八里行省了,检查了好几天,还是把人放了。
所以,在焉耆又被扣下来,初一倒也没有着急。谁知道,一等就是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初一被带到了一个大帐,见到了这一路被无数人说起的都哇汗。
很明显,都哇汗并不是传说中的身高三丈,腰围一丈的巨汉,相反,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换身衣服,和商人也没什么两样,在初一又一遍讲了自己的来历后,反而详细打听起天竺各国的情况。
正如四海公司的商队一贯习惯冒充三佛齐人一样,从昆仑出发时,初一就说自己是三佛齐人,在昆仑混商队,这一路重复下来,初一就真的觉得自己是三佛齐人了,于是如何从昆仑出发,如何一路沿东大食海的港口前行,又怎样通过山口到了撒马尔罕,再怎么翻越葱岭,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接着便准备先到长安,再从长安穿越中原,从刺桐走海路回到三佛齐去。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想要寻找更合适的商路,想要摆脱那些大食商人,年青人嘛,如果能为家里商队找到一条新的出路,那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不管都哇汗有没有相信初一的话,但却没有为难商队,在初一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德里苏丹国的情况都交代了后,告诉初一,火洲城他们是进不去的,因为现在都哇的大军正围着火洲城呢,他们如果确定要去长安的话,可以从火洲城外绕过去,自己的军队不会阻拦,但是忽必烈的军队会不会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
初一终于又上路了,奇怪的是,直到哈密力,竟然没有遇到元军,难道都被调到火洲去了?初一不知道,元军的主力其实也不在火洲,而是在更北边呢。
所以,商队很顺利的进入了河西走廊,也许是因为远离前线,瓜州看起来终于像个城镇的模样,据瓜州当地的商家说,还是当初廉孟子主政秦蜀的时候,恢复的河西商路,十几年过去了,瓜州总算是有了些人气。
而河西商家感恩的廉希宪,此刻是为设立门下省一事和阿合马吵得不可开交。颇能敛财的阿合马很受忽必烈器重,自尚书、中书合并以来,阿合马大权在握,自然不愿意设立门下省来约束自己。阿合马,原本是察必皇后父亲家的奴隶,所谓能理财,在廉希宪以及一帮汉臣眼中,不过是善于压榨民间而已,政见不合,那是必然的。
正在四处开战的忽必烈,显然更为倚重的是阿合马,因此,监察阿合马的谋划再次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