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国和唐小糖被触手带入裂缝中，来到了大厦天台上，他挥剑将缠着他们的触手，找准重心稳稳落地。触手迅速收了回去，变成了冥无身上风衣的衣摆，边缘处被切开了大口子。

　　“唉，这衣服又要拿去补了。”冥无提起衣摆查看，一幅心疼的样子。

　　唐小糖从腰包里抽出匕首，站在张子国身边，摆好架势，目光死死的盯着冥无，嘴里小声问道：“师兄，刚才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刚才他的手是从你的纸人直接传过去的，没有破坏纸人一点。”张子国回答道，在他看来，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冥无，很大可能并不是本尊。原本由冥无抱着的李文楠此刻也消失不见，也许一开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李文楠就不是真的。张子国的心里对冥无的实力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冥无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让张子国莫名有些不爽，他突然高声说道：“不以真身出面，是害怕被我击杀吗？”

　　冥无淡然回答道：“因为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本体出来。”

　　“你还挺自信的。”张子国说道。

　　结果下一秒，冥无突然消失在他们面前，声音却从他们的后方传来。

　　“是你太自以为是了。”

　　张子国正欲挥剑向后斩去，冥无也没有任何躲闪，锋利的剑刃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而他直接伸手将唐小糖拎起，向后一抛。又一道裂缝在唐小糖身后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唐小糖来不及施展法术，就已经被裂缝吞没。

　　张子国转身冲向裂缝，冥无一个响指，裂缝瞬间闭合消失，张子国扑了个空。他转身，立刻与冥无拉开距离，并迅速掏出几张符纸，符纸漂浮在半空，挡在张子国的身前。

　　刚才的攻击，他切实看见了自己的剑在斩向冥无的时候，如同斩断空气，没有任何实感，对方也毫发无伤。看来物理攻击对他并不会造成伤害，只能用法术。

　　张子国大声质问道：“你把她带去哪了？”

　　“去她该去的地方。”冥无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应道。此刻他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张子国，目光在对方的身上扫视着，看的张子国莫名的脊背发寒。良久，冥无开口问道，“你和唐小糖是同门的对吧。”

　　“你什么意思？”张子国有些不解，“是又如何？”

　　冥无语气轻快道：“那就省事了，我正好要找你们师傅呢，问问你他现在在哪。”

　　此时，唐小糖进入裂隙，身子一个翻滚，稳稳落在地上，她立即召唤出符纸聚合成一把镰刀，握在手中，警戒着四周。

　　周围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唐小糖脚步微微挪动，试探着向前移动。

　　“小糖。”

　　这一声叫唤突然出现，唐小糖被吓了一跳，她闻声望去，前方有一抹微弱的光，声音是从那传来的，那是李文楠的声音。唐小糖朝光的方向走了几步，那片光突然有生命一般，朝唐小糖的方向扩散，变得越来越刺眼，唐小糖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前方的事物。

　　“文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唐小糖一愣，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眼睛也逐渐适应了亮光，看清了前方的事物。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舞蹈练习室，室内只有两人，唐小糖看见自己和李文楠坐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有些青涩，唐小糖想起，这是在她们大学时候的事情。此刻在李文楠身边的她，手上拿着一个礼盒，满脸期待的看着李文楠。

　　这是走马灯吗？还是幻象？为什么会看到过去的时光？唐小糖心想，她踏了踏练习室木质地面，拥有触感，但地面没有木地板该有的敲击声，唐小糖便判断此刻自己深处于幻境之中，一边看着不远处幻境中的自己与李文楠，一边思考如何脱困。

　　“我猜不出来。”幻境中，李文楠看了一眼唐小糖手中的礼盒，直截了当的回答。

　　“猜都不猜一下。”坐在李文楠身边的唐小糖故作扫兴的表情，把礼盒给李文楠，让她自己打开。

　　李文楠打开礼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李文楠有些意外，她看向唐小糖。唐小糖得意的笑了笑，说道：“你平时总是穿平底鞋，就没见到一双好看的高跟鞋，我就给你买了一双作为你的生日礼物，这个红色高跟鞋你穿着绝对好看。”

　　唐小糖看着这段回忆，心中却莫名升起了厌恶感。她大跨步上前，举起手中的匕首，一刀抹开李文楠的脖颈。她本以为幻境中的李文楠会像烟雾一般散去，没曾想，一卷又一卷的胶卷瞬间从李文楠脖颈处的刀口涌出，从唐小糖身边向后飞去。

　　唐小糖看见，胶卷上记录着她与李文楠作为最好的朋友时的点点滴滴，有欢乐，有惊喜，有不悦，也有悲伤。短暂的几年时光却有着饱满美好的回忆。

　　可是，两人的关系是在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在唐小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超越李文楠的那一刻吗？还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名额，被李文楠抢走了呢？又或者是习得了奇门异术的那天？唐小糖已经记不清了。也许从来就没变，自己从一开始就嫉妒李文楠的才华。

　　胶卷越到后面，回忆变得越来越痛苦，是李文楠的痛苦，而痛苦的来源，则是唐小糖。胶卷的最后，是在天台上，李文楠坠楼的那一个画面。

　　所有的胶卷飞向身后，周围又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唐小糖掏出几张照明符纸，身侧突然出现两道亮光，和一阵震耳的鸣笛声。一直高度紧张的唐小糖被这一变故吓的尖叫一声，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眼睛，伸手向前挡。

　　一声巨响，伴随着零件飞落声，和浓重汽油味，紧随而来的便是人群的呼喊声。原本寂静的环境变得嘈杂起来。

　　唐小糖缓缓睁开眼，原本漆黑如墨的四周，变成了宽敞的公路。她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伤痕。紧张的心稍微平复了下来，大脑也开始恢复运转。她开始观察四周，有人朝她冲来，唐小糖下意识想要躲闪，那人直直穿过唐小糖的身体，奔向了现场。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唐小糖循声望去，一辆半挂车冲进了路口边的绿化带里，车头冒起浓浓黑烟。半挂车的车头前，一辆被撞的面目全非的小轿车。路上的车辆有的绕开事故现场，飞速离开，有的停在不远处，司机下车上前，与其他路过此地的行人一起实施营救。

　　“货车上的人呢？都救下来了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小车里还有人！快来救人啊！”

　　“别上去了！车已经烧起来了！”

　　一声爆炸声响起，顿时火光冲天，人群被迫撤离，唯有唐小糖站在离现场最近的位置。她这才看到，火焰里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向前伸着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画面突然变得模糊，原本宽敞的马路变成了昏暗密闭的房间，房间内的温度明显比外界低很多，并且唐小糖发现，这个房间的墙边放着很多铁柜子，寒气从柜门缝隙渗出。

　　这是一间停尸房。

　　一个法医打扮的人从唐小糖的身体穿过，走到铁柜子前，抽出其中两个柜子，露出一个裹尸袋，他拿起手中的文件，核对道：“左边这位是死者李治文，男，50岁，右边是死者宋慧莉，女，45岁。两位都已经烧的面目全非了，需要打开看看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的唐小糖不由得一惊，看着躺在冰冷铁板上的两个裹尸袋，脑海里回荡着刚才法医念的名字。这两位死者，她再熟悉不过。他们是刚才自己看见的那场事故中，被大火吞没的两人，也是李文楠的父母。裹尸袋虽然没有打开，但两人在火中挣扎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闪过，融化的皮肤，凄惨的悲鸣，伸出的早已焦黑的手，是如此的清晰。

　　李文楠父母去世的消息其实唐小糖是知道的，即便当时唐小糖是答应了李文楠放了她的父母，可始终还是派了人全程跟着。当初听到这个噩耗时，唐小糖也只是像听汇报一般，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如今直面这样的冲击，唐小糖还是无法克服自己的本能，忍不住害怕起来。

　　“不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唐小糖闻声望去，冥无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身后，唐小糖立刻警觉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向后退去。而冥无却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走到法医对面，伸手轻轻放在裹尸袋上，像是在安抚死者。唐小糖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也是幻象。

　　冥无轻叹一口气，抬头对法医说道：“麻烦你们了，走流程吧。”

　　法医点头，将铁柜子重新推进冰柜里后，带着冥无去做认领遗体手续。

　　又是一道刺眼的亮光，惨烈的事故现场变成了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唐小糖站在惨白的走廊里，两个护士从一旁的病房里走出，轻轻关好房门。其中一个护士哀叹一声。

　　“怎么了？”另一个护士问道。

　　“你知道吗？前几天晚上在永安大道那，发生严重车祸。”

　　“啊，我知道那件事，救下来的货车司机当时送来我们院了。”

　　“是的，不过小轿车里的人都没救出来，据说那车里的人是刚刚那个病患的父母，当时接到了我们院里的电话，赶过来的路上出事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声，唐小糖与护士一同看去，冥无站在她们身后，面带礼貌的微笑，俩护士明白自己的讨论不妥，纷纷闭嘴离开，走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冥无的打开病房门，走进病房，唐小糖也跟了进去。

　　一个身上缠满绷带，打满石膏的女子静静的躺在病房内，唐小糖看了一眼挂在病床床尾上的病例，名字那块填写上了李文楠三个字，她抬眼看了下病床上的李文楠，又看了眼走到病床旁的冥无，心想：从这么高的楼上摔下还活着，原来是你做的。

　　冥无看了一眼摆在床头的仪器，一切指标都维持在正常值。李文楠无神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冥无明白她的想法，说道：“你父母的后事，我已经妥善办好了，墓地在安和公墓里。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

　　李文楠闭上了眼睛，一抹清泪从眼角滑落，她慢慢的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冥无说道：“需要我现在动手吗？我可以全权代理。”

　　“不。”李文楠轻声回答，“等我康复了再说吧。”

　　冥无对李文楠的决定显然有些意外，李文楠继续说道：“我有我的计划，你只需要配合我实现就行，我要......”

　　李文楠的眼睛突然转向唐小糖的方向，死死地盯着她，冰冷、仇恨的眼神让唐小糖不寒而栗。李文楠从床上坐起身，缓缓下床，身上的石膏不断的碎裂，身上的绷带也逐渐脱落，目光却从未离开唐小糖分毫，一字一句地对唐小糖说着。

　　“我要亲手，送你下地狱。”

　　唐小糖猛地抽出符纸操纵纸人向李文楠飞去。李文楠也不躲闪，不急不慢的朝唐小糖走去，纸人攻势迅猛，却像穿过虚影直接穿过李文楠的身体，无法伤她分毫。

　　“又是幻象？”

　　这时，李文楠则突然朝她奔来，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小刀，猛地刺向唐小糖的腹部。唐小糖下意识躲闪，勉强躲开，小刀的刀刃划破了她的衣服。

　　“不对，不是幻象！”唐小糖立刻反握匕首，往李文楠的太阳穴上捅去，却依旧是直接穿了过去，没有触碰到李文楠。唐小糖飞快向后退，掏出几张符纸甩向李文楠，顿时一阵巨响，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没过一会儿，李文楠完好无损的从烟尘中走出，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小糖。

　　“为什么？”唐小糖喃喃道，她已经开始分不清眼前的李文楠到底是真是假，眼前的李文楠像个正常人一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且行走自如，她问道，“你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演戏要演全套，才能骗过你啊。”李文楠说道，她把玩着手上的小刀，“刚才都看到了吧，我父母的结局，这都是你的杰作，是不是很喜欢？”

　　“......你爸妈他们那都是意外，关我什么事？”唐小糖一边抽出符纸，施展法术试图脱离幻境，一边对李文楠吼道。

　　“意外？”李文楠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一切会发生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应该和父母在家里的客厅一起看电视，或者聊些家常理短。都是因为你，让一切不复存在了！”

　　唐小糖将最后一张可破解一切幻境的符咒掏出，不断后退的脚步停下，她盯着走进的李文楠，手中的符咒燃起，等待幻境的解除。

　　“为什么？”李文楠对唐小糖问道，从始至终，她一直都不明白，曾经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敌人，就因为那个能够上镜出名的名额吗？“如果只是因为那个名额，你当初直开口告诉我不就好了？”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唐小糖冷笑，“你的舞蹈天赋比我好，运气也比我好，总能拿到全校第一，甚至能拿到我想要的试镜名额。我一直都很嫉妒你，想超越你，想得到更多！既然我得不到，那我就抢，正常手段抢不了，那我就走捷径。既然走了捷径，那为何不借此把你毁掉？以后也在没人能和我争了。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你没本事与我抗衡，你爸妈那都是命运的安排，我没有错！”

　　此刻李文楠也停在唐小糖面前不足半米的距离，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唐小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想和你废话了。”李文楠淡然的说道。这时，一道裂隙出现在唐小糖身后，随后开始扩大，蔓延至每一寸黑暗。随即一声脆响，黑暗如同玻璃一般碎裂，露出了深蓝色的夜空。两人依旧在天邑大厦的天台，只不过，唐小糖站在护栏外面，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而李文楠，站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只有及腰的护栏相隔。

　　“既然你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你现在也服从命运对你的安排吧。”李文楠伸手轻轻一推。

　　“下地狱去吧。”

　　唐小糖身子向后一倒，下坠的失重感顿时将她包围。由她控制的纸人也在一瞬间从天台上跃出，俯冲下去。就在即将抓住唐小糖的时候，又一道黑色的裂缝在他们之间撑开，纸人瞬间被裂隙吞没，消失无踪，只留下唐小糖不断地往下坠。

　　携带的符纸已经全部用光了，再没有任何自救的机会。唐小糖看着越来越远的天空，和清冷的月亮，满脸的绝望与不甘，生命的最后一刻，走马灯如约而至，眼前最后出现的，是弟弟唐文杰担忧的神情。

　　一阵巨响划破寂静的深夜，栖息在树上的群鸟惊起，四散飞向高空，翅膀的扇动、肢体与树叶的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在庆祝一场演出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