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焱和典沛见此景,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眉头也不禁拧成疙瘩。这一幕,让他们想起了那个裂体自接的三头羯。
本以为这传说异兽的苗裔就已经够古怪、够难应付了,可没想到这东西,竟也是个被白蚰入了体的蚰奴?!
不对,徐焱总觉得此物不能算作蚰奴,反而和路忠等人类似,只是有了白蚰加持的愈合能力,尚且不算蚰奴。
且更异的是,孑甥的断尾接好之后,那白胶脂黏合处的表面,竟又缓缓生出其原有的皮鳞来。
此时狸媪声音带着些许兴奋道:“徐郎,你们看!这异兽苗裔既非无限羊那般,是被星霓神君的白蚰彻底夺了心智性命的蚰奴;又非居延塞军民那样,伤口只是被白蚰所产胶质占据替代,自己的血肉无法生出。此物是可以反过来,将白蚰之力为己用,彻底抚伤痕、生肌肤!看来只要自身已有之超凡够大够强,即可驾驭入体之异能异物!阿母要记下来……得记下来……”
狸媪一番分析,清晰地整理出徐焱心中的疑惑。可与狸媪此时研学之心大起不同,徐焱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完狸媪所言,心中更是焦急。
和三头羯那种被砍碎了,却自己接个乱七八糟的不同,孑甥完全可以无限制地还原自己本来的样子。如此一来,这东西岂不是更难对付?
不对,狸媪刚才说过,这东西除了会被刀兵所伤,也怕水火。此地干燥无水,但他们有火啊!
此时孑甥正舔舐着伤口处,并缓缓摆动着双尾,似是再重新适应失而复得的缺失之部,一时并没有再度近攻的动向。
徐焱趁机摸出腰间的洧焰壶,擦着火石打算点燃。
“子明不可!洧焰不易灭,此地干燥多可燃之物,又封闭少气,一旦起火,吾等亦有性命之虞!”
路忠见徐焱要动火,急忙喊着制止。可就是这一喊,让原本专心疗伤的孑甥,又转头朝向了徐焱的方向,两只似萤石般的眼睛幽光闪动,再次扇着蹼翼准备跃起。
徐焱无奈收起洧焰壶,对众人喊:“仲德!我等抢个先手,路都尉你带人随后同上!”
典沛大喝一声,持戟便向孑甥率先冲去,徐焱拎刀随后。路忠则喝令所有甲士操起盾戟,随他一同向孑甥冲去。
可就在典沛第一个跳劈落地的前一瞬,孑甥便猛然拔地跃起,逃离了众人的包围圈,朝着正在俯首于《博异经》的狸媪冲了过去。
“糟了!狸媪!”徐焱慌忙大喝。
狸媪闻声,茫然的抬起头,就见孑甥那长着尖牙的大口朝她迎面咬来。徐焱心中一慌,下意识觉得为时已晚,但还是迅速转身朝狸媪奔去。
就在电光火石间,狸媪突然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尖利嚎叫,以不属于一个老妪甚至是人的速度,猛地向一旁跳去,手脚并用的落在丈余之外。
她佝偻着腰背趴在地上,碧绿的眼睛死盯着孑甥,嘴里发出威胁地“嗬嗬”声,宛如一只人形的野兽一般。
孑甥因牙关猛闭却咬了一空,而有些震荡所致的呆滞。它缓缓转头,对着冲他叱咤的狸媪不断吐信子,似乎也想弄清楚这最不设防的老妪,为何竟能以如此速度躲开。
同样不解的,还有在场众人。
虽然徐焱、典沛和路忠三人在傩典时,已经见识过狸媪灵活的跃动,但没想到能如此疾风闪电般。临时召集的这群甲士,更是头一回见此景,此时看向孑甥和狸媪的眼神,已经有了几乎无二的恐惧和不解。
狸媪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厉声呵斥道:“孽障!竟以为老妪是一块好进嘴的肉!徐郎,事已至此,给阿母除了它!”
狸媪没事,且还是个会说话的人,徐焱三人和甲士们便各自安心,眼睛再度锁定当前的大敌。
似乎孑甥的野兽本能告诉它,狸媪反而是最不容易拿下的一位,便迅速转身,再度扇动蹼翼,赶在徐焱突袭的刀刃落下之前腾跃而起。
“尔母婢!一直飞个甚?!天上有你阿翁还是阿母耶?!若是公子的穿穹在,早将你射下来,砍你个几十块,看你如何接的起来!”
典沛气急败坏,指着天上滑翔的孑甥叫骂。路忠这才想起来,忙问左右甲士:“弓弩呢?用尔等弓弩对付它!”
可几个甲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临时任命的伍长说:“都……都尉,此番只说去拿贼人,便只带了盾戟,未带……弓弩……”
路忠闻言,指着几个甲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捶着大腿长叹一声。典沛则恶狠狠地呵斥几人:“实不知带尔等来有何用,就算把尔等剁碎了吃进肚里,化成屁还能听个响!”
“都别斗气了!戒备!”
见滑翔一圈的孑甥又要俯冲下来,徐焱赶紧厉声提醒。果然孑甥发出几声“嘶嘶”吐气后,便盘旋着朝众人头顶飞来。
“正愁你不来!”
徐焱暴喝一声,便跃起要去劈砍孑甥。可孑甥在刚要碰到徐焱刀尖时,突然一抖蹼翼改变了高度,紧接着垂下两条钩尾,便朝两名甲士飞去。
那两名甲士举盾格挡,孑甥锐利的尾刺却如钢针缝皮般刺穿了木盾,还顺带划破了两人的手臂。甲士们痛叫一声,盾牌就势失了手。
孑甥落地,抬起尾巴甩掉了盾牌,又一次腾起朝众人扑来,甲士们也只好将无盾者挡在身后,再度举盾格挡。
“仲德!你懂的!”徐焱大喊。
典沛瞬间心领神会,收起戟将双手交叠腹前,回道:“来也!”
就在孑甥即将再度如法炮制前,徐焱借典沛之力奋力跃起,朝着飞来的孑甥面门挥刀劈下。
可孑甥反应迅速,一挺身又拔高几分。而下方的典沛也不知发了什么癫,竟突然紧紧抓住了徐焱的脚踝。
徐焱一脸震惊地低头,着看典沛那张扬起的大憨脸,喝道:“蛮牛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觉一阵劲风至,顿时想起了什么,急忙横刀挡于眼前。下一瞬,孑甥的两跟尾钩就勾住了徐焱的刀,尾尖距离他双目不及一尺远。
孑甥虽未就此穿了徐焱的头颅,但借着身重力大的滑翔余势,竟连同抓着徐焱的典沛一并勾起,接着狠狠向前甩去。
两人在空中掠过,只觉得耳边劲风呼呼然。而须臾间,两人就各自一声闷哼,一上一下同时撞在棺后石碑上。
徐焱坠地,恰好砸中下方的典沛。他气得忍疼呵斥:“蛮……嘶……蛮牛……你……抓我作甚!”
“阿耶……我是怕你如上回粮库中那般,撞碎了脑壳……啊当心!”
典沛大喝一声,双手抓起徐焱的衣领和后腰,把徐焱扔到一边。一番腾空眩晕中,徐焱只听一阵噼啪连续的轰然断裂声和众人惊呼,及紧接而来的典沛闷哼声。
他急忙跃起,就见狸媪已然下场,随着众甲士举刀也舞起手中骨杖,再度将滑翔的孑甥逼退。而另一边的典沛,则已经被压在断裂的半截石碑之下。
“仲德!”
徐焱急忙连滚带爬地冲向典沛,可还未及他手指碰到石碑,典沛便奋力将断碑顶起扔到一旁,自己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仲德,你可安好?!”徐焱急问。
典沛拍了拍两侧臂鞲上的土,说:“还好及时护助了头脸,无妨,疼都不疼……啊不对,还是有点疼……啊好疼!”
皮糙如典沛,似乎连疼都比常人慢上几分。但见他生龙活虎地甩着手臂,徐焱也就放下心来,转头怨恨地看向旁边的断碑。
“棺是泥木雕的,这碑倒做的实在……哎?这是何物?!”
徐焱见断碑中间竟是空心,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他急急上前,就见断碑的凹槽中,正放着一把折叠的漆弩和一袋弩箭。
他心中一喜,赶紧将弩弓展开,就见弩弓两翼各写着“威加四夷”和“忠扶九州”;弩臂左右则分别写着“碎星”和“路博德”。
“强弩都尉……路博德?!”
徐焱想起了公子建和他讲过,路忠那位首建居延塞的先祖路博德,在被削爵后就以强弩都尉之名镇守此地。这柄单人手弩,自然就是强弩都尉路博德的珍藏。
万万没想到,危急关头还真得了路忠先祖助力。更想不通,为何疑穴中还会留有真的遗物。此时身后,恰又响起孑甥掠空的声音,他赶紧搭好弩箭一个转身,朝着正在袭来的孑甥按下悬刀。
数百年的手弩依旧强劲,弩箭砰然离弦,正中孑甥一侧蹼翼。只听“咔嚓”一声响,蹼翼连同其上的类人手臂一同断裂,孑甥发出“嘶嘶”的哀嚎轰然跌落在碑后石堆中。
“诸位袍泽!与我同上!”
见孑甥坠地,甲士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那声音高亢颤抖如雄鸡司晨,甲士们瞬间有了些许沸腾,都舞戟挥盾朝碑后冲去。
路忠阻拦众人不及,只好就近拉住一人,喝道:“情势未明,尔等不要命了?!”
被他拉住的,恰好就是之前他救下的其中一个民夫。那人颤声慨然道:“都尉舍己救我等,我等自应为都尉剖出肚肠!”
“甚的剖出肚肠?!那叫剖肝沥胆!哎哎……”路忠说。
路忠一个没拉住,民夫便唯恐落后地跟上众人向前冲。可他们冲到一半,便又哭翁呼母地滚爬回来,因为孑甥已然接好了翅膀,从石堆中探出头来。
“仲德!上!”
徐焱一声大喝,趁着孑甥刚拼接身体后的恍惚空档,两人急急冲至孑甥边,一阵刀飞戟舞,孑甥的身体便被砍成数截,并被两人各自朝四下抛开。
甲士们没有剖肝沥胆,可孑甥真的被二人剖出了肚肠。
“一人看住一截!尔等这些无用的,不及吾儿一根毛……”
狸媪一声呵斥,甲士们赶紧各自寻到一截断体,或用盾或用戟狠狠压住。狸媪也跃至徐焱身边,用网兜将孑甥最后剩下的头颈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