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儒反笑道:“若不是他,好好的喜事如何作成了丧事?”
“所以都是他的错吗?”蓝衣女子转身看着众人道:“切在自身时,知道急取恩泽,回望往日行为时,可曾让人有过半点好受?二皇子从来不认识我,可是你们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一句,身为手足亦是如此冷漠,就因为他过往的倾柯卫足,就都觉得他死不足惜吗?若不是你们的陛下权衡之术,又怎会有如今朝堂。一步步,一局局,在场的何人不是那棋盘棋子,为何独独欺负他一个孤独无依?赐予过甚荣宠,却不过问生死,结交朝臣,却不加以训斥,反而赏赐有加,这难道不是上意默许吗?你们个个站在高高的道德上凝视一个可怜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诸位有多么高尚,甚至恶心!”
没有人再敢出声,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过去了,蓝衣女子的宁静似一把钢刀压在这重重地黑夜,李承泽的静默成了对众人的一项考验,那一双双求生的眼睛,在月色下只有苍白,也是一片死寂。
李承泽没有听清蓝衣女子方才说了什么,可是范闲的死,他确实并没有得到高兴,反而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确定的问道:“范闲……范闲真的死了吗?”
“尸骨全无!”
即便她平和如水,言语间毫无波澜,但是陈萍萍看得出来,这蓝衣女子并不想杀人,她看似在等李承泽一个决定,却也是一种试探,可在试探他的什么呢?仁心?还是人性?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陈萍萍无法估算李承泽的心理,他一把推开前来帮扶的言家父子,呐喊道:“殿下,二殿下——”
言若海后悔没捂住陈萍萍的嘴,徒留直面死亡的决绝,蓝衣女子隔空二指一扫,陈萍萍便再也发不出声来。
此时,言冰云也看透了她的用意,于是他不再焦急,或许许多人也明白了过来,选择了安静。
一念从善,一念从恶,一线之隔,竟有这般的截然不同。
夜色幕幕,暗色沉沉,一股冰冷的风灌入了李承泽的脖颈里,他突然想起了《红楼》,想起了《登高》,想起了这几年和范闲之间许多的种种,他喃喃吟道:“‘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如若贾宝玉是真,那甄宝玉是假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李承泽哈哈一笑道:“‘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你看他,写得多好!”
蓝衣女子笑道:“其实,去了一个范闲,还会有第二个范闲,二殿下不需要那么在意,或者再来个陈闲、李闲,还能比范闲更有学识。”
“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有一山高,可是未来的李闲、陈闲再有学识,他也不会是今日的范闲!”李承泽摇了摇头道:“无独有偶,范闲其一,他是真实的惊艳过我,我都不曾想,这样子的一个人,有一天他的生死会掌握在我手上,即便我曾想杀死他千次万次,但是从不相信他会死在我手里,而且这样的人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蓝衣女子笑容未改,目光如月色柔和,李承泽接着道:“我想,姑娘是在试探我对范闲的心意,却不知,我比谁都想范闲死,也比谁都想他范闲活。他活着,我想和他成为知己好友,对谈天地人生,可现实是,他活着,我们只能是生死对头,但我也不屑于他的这种死法,若不分出一个高低,何其有憾?”
原本所有人都安静得出奇,听完李承泽的话,大家都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陈院长,可听清楚了?”
蓝衣女子转身看着陈萍萍,解了他的禁言,陈萍萍道:“二殿下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只要我陈萍萍还在监察院一天,我对二殿下承诺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变。”他终于允许被言家父子扶上轮椅。
“叶轻眉还真是有点东西,却实在不多。”
陈萍萍猛然抬头,只见蓝衣女子的目光锁定在了他轮椅的两个手把上,“不如把叶轻眉的这个东西在我身上试试吧!要不然,你总会有点幻想的。”
后面这一句虽是定向空传,但言若海依然察觉到了陈萍萍的慌张,“院长,你怎么了?”
“你闭嘴!”陈萍萍的搜索的目光,最终惊惶的定在了蓝衣女子的双眸上,“姑娘,是你?”蓝衣女子垂眸一笑。
他可以用性命发誓,除了他陈萍萍本人,这世间绝无第二人知晓轮椅里的秘密,这个女孩子是怎么会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吗?是谁泄露的?他惊惧的看向言若海,看向言冰云,看向监察院所有的人,这让一项警觉的言若海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实话告诉你,人间的一切武器对于我来说都是无效的,只不过如果你不试试,接下来恐怕夜不能寐,愧悔自已,但倘若你用完了它,又或许心里那个许多年的结,就解开了。”
陈萍萍后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方才说的话,只有你一个人能听见。”蓝衣女子微笑地看着陈萍萍,开口道:“五常便是萍萍,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对吗?”
她这话虽是自言自语,可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陈萍萍,又瞬间面如死灰地盯着蓝衣女子。
“事从眼下,范闲已死,你依旧能忍气吞声,是不是只有给她报仇了,你才能解脱自身?”
陈萍萍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双颊的神经已陷入了瘫痪,不受控制的嘴角得到努力拉扯后,几乎是最后的宣誓,“此仇不报,无以为人,耻以为鬼,绝无来生!”
“不愧是陈萍萍。”
陈萍萍平急切问道:“姑娘方才说范闲他们可以复活的,二殿下也同意了……”陈萍萍内心是无比慌乱的,他的秘密她全知道,不过他很镇定了下来,快速抓住了内心最想问的,却又没把握蓝衣女子现下的想法,无法平复的手掌终于扣在了一起。
“哦~”蓝衣女子像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是这么说的。”随即她单抬起右手,五指拨动了一下,几片槐花树叶便成了极小的人儿,那人儿一个个荧光闪烁,长着长耳和翅膀,她左手重复另一种节奏,似乎指令那些小人儿做些什么,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地上的血水肉沫便重新组装了起来,一个范闲、一个费介、一个影子……很快三处的人员全体复活。
复活的众人都像是憋了口好长的气,干咳不止,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舒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在此期间,女子又从袖中掏出那个水晶球,范府一干人等如同米粒大小慢慢变大,球体如泡沫爆裂后,范建等人也恢复了往日身态,尤其是范建,睡了一觉后,气色却是比方才好太多了。
范建第一时间冲到了范闲跟前,“今晚的事情我们都听到了,儿啊,你没事了吧?”随之跟上的范若若、柳如玉和范思辙,上上下下打量摸索了范闲许久,生怕他是假的似的,与其他七处众人问了多少问题,才证实了范闲、影子和费介真的复活无事,陈萍萍才踏实了下来。
原本扣着的手,指节青白的捂成了一个抱拳,合掌上额道:“姑娘果真神通广大,敢问姑娘来自何方?为何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昆仑山下,鲁中扶桑。”陈萍萍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名称有些疑惑,蓝衣女子微笑道:“事后你可以问问范闲,他知道的。”
陈萍萍转头看向范闲,见他被范府和费介、王启年等人围绕,脸上也不自觉的浮出了欣喜的神态。
“陈院长,你要不要试试?”
陈萍萍回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蓝衣女子,抚着轮椅道:“如姑娘所言,我就算是试了,也不过是浪费,为何不给自己留下一个幻想呢?”陈萍萍确定她形态与正常人无异,便继续问道:“在下多谢姑娘救了范闲、费介和影子等监察院近百条性命,姑娘看起来并不是普通人,有如此手段,为何只独独提出让范闲放过二殿下?”
“无妨谢与不谢,反正人也都是我杀的。”李承泽还在讶异在复活的那个场面里,蓝衣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有所保留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我并非人间人,亦不能时刻陪护,范闲是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陈萍萍瞧出了她的顾虑,又听她道:“范建的确是个好父亲,她,还是有些眼光的。”
陈萍萍透过蓝衣女子的目光,立马明白了‘她’是谁,有些哽咽道:“她从来都是很好的。”叶轻眉三个字何足轻重,只有陈萍萍才总有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