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叶天一时语塞。忽见甄刚走来,冷冷道:“你到底是病糊涂了,还是当真活得不耐烦?秦佑臻残害同门盗取神书早已遍传江湖,别说弥蓝山,只怕全天下都要与你为敌。”
秦佑臻惊骇变色,急道:“残害同门?!”说到这里,恍然惊道:“是常湛,常湛出事了?!”
明叶天连忙扶住,叠声安慰道:“不是不是,云飞好好的。是万琴山庄樊林青,死前亲口指认你杀人夺书,唉,当真百口莫辩。”
秦佑臻怔怔道:“二师姐死啦?”
甄刚轻嗽两声,抚胸坐下,盯着秦佑臻半晌,问起当日情形,见人垂泪无语,明叶天起身叹道:“官人,有话改日再说,先叫妹妹歇着吧。”
见二人出去,秦佑臻也不理会,慢慢躺下,望着纱帐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再次从昏睡中醒来,见桌上烛影微颤,只凝望发呆。
忽听窗外一人嗤嗤笑道:“可是常大人?都说此人文武全才,样貌无双,连老爷都赞不绝口,难道比公子还出挑?”
另一人压低声音笑道:“都是这么说的。若非如此,为何公主不选咱们公子?”说的两人都笑起来。
秦佑臻听得真切,心内霎时一片冰凉,眼泪如走珠般滚落。正自悲伤,忽听房门响动,忙翻身向里,假装睡去。只觉来人移灯照了照,又替自己掖好被角,方悄然退出。
秦佑臻伏枕呜咽出声,直哭至精疲力尽。忽儿心念一转,擦干泪水,忍痛下地,披衣开门走了出去。
行至阶下,见不远处一人挑灯而立,轻声道:“姑娘这是要走么?”说着迎面走近几步。
秦佑臻打量来人,微微颔首道:“多谢宁公子救命之恩。”
来人一呆,点头道:“泊远不敢独自承谢。姑娘得活,甄家姐夫功不可没。”
秦佑臻道:“几位恩情,若有来日,定当还报。”说着辨明方向,便朝院门走去。
宁泊远道:“姑娘口说还报,却不辞而别。旁人尚可,难道不怕姐姐伤心?”
秦佑臻一怔,叹道:“明姐姐?她会明白的。”
宁泊远道:“姑娘昏迷多日,姐姐昼夜守候,险些累及胎儿,”
秦佑臻惊讶道:“明姐姐怀孕了?”
宁泊远点头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姑娘。若非姑娘一言点醒,姐姐也不会远赴京城求医,重燃心念。正因如此,姑娘更应明白姐姐之不易。”
秦佑臻慢慢点头道:“这都是明姐姐的造化。”
宁泊远道:“姑娘去留,泊远不便干涉。只是,姐姐待姑娘情义深重,若因姑娘生虞,姑娘于心何忍?”见人呆立不动,回身道:“来人,伺候秦姑娘回房歇息。”
如此,直养了月余才得复常。一日午后,秦明二人在花园散步,问起甄刚伤势,明叶天叹道:“他们这些人,哪里肯多说一句?整日刀来剑去,唉。”
秦佑臻愧道:“为着我的事,连累你们一家三口,”
明叶天截话嗔道:“要说多少次才罢?”又拉秦佑臻手,诚然道:“好妹子,你是明白人,切不可胡听乱信。待到风声稍缓,你大哥同泊远定能设法还你清白。”
秦佑臻不愿明叶天忧心,勉强点头一笑。正说着,忽见尚书夫人贴身丫鬟走来,堆笑施礼道:“奴婢奉老夫人之命,特请秦姑娘花厅一叙。”
明叶天笑道:“义母找我妹子有什么事?”
丫鬟笑道:“两位姑娘去到便知。”
一见秦佑臻走来,尚书夫人起身迎出,拉手笑道:“姑娘身子可大安了?连日家中琐事繁忙,也没能去瞧瞧。”
秦佑臻盈盈下拜,含笑道:“承蒙夫人关照,每日燕窝参汤不断,又有明姐姐陪伴,这日子比神仙也差不多,哪里还敢再劳动夫人看我?”
尚书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好好好,若果真不厌我老婆子,长长远远住下才好呢。”说着向里让客。亲自拣了糕点放在秦佑臻面前,叹道:“好姑娘,你有所不知,宁家几代单传,到了远儿这一辈,又只一根独苗。若非天儿时常回来探望,日子可真是难熬。”
明叶天笑道:“这有何难?等泊远兄弟成了亲,府里就热闹了。”
尚书夫人笑道:“何曾不是这话?可远儿脾性你最清楚,若他不中意,纵娶个天仙也是白搭。”一面说一面望着秦佑臻笑。
明叶天心中会意,点头赞道:“这也怪不得泊远心高。生的那般俊神飘逸,又满腹文华,当真天下无二,挑剔些也是有的。”
秦佑臻正自喝茶,听了这话心内好笑:“果然自家人看自家人疤癞都能当酒窝。宁泊远,天下无二?呵呵。”忽儿想到常湛,不觉嘴角上扬,面露微笑。
明叶天同尚书夫人看在眼中,对望一笑。正欲再说,听得丫鬟在外回道:“禀夫人姑娘,秦姑娘的马儿到了。”
秦佑臻惊喜道:“小白?”
明叶天含笑点头。
秦佑臻起身便向外跑,忙又折返行礼道:“夫人,我告退了先。”
老夫人笑着摆手道:“快去快去。”
见人走远,尚书夫人便将宁泊远欲娶秦佑臻为妻的话说了。明叶天欢喜道:“当真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只是,”说着不由叹道:“女儿不敢相瞒,臻儿师出江湖名门,今次遭人陷害,与师门反目,这才流落至此。若日后传扬出去,只怕宁府难免祸端。”
尚书夫人不以为然,点头道:“此间因由,远儿也曾提及。不过,我宁家要保的人,自然保得。”
明叶天心中喜欢,赞道:“义母说的极是。旁的不提,只姑苏兰家,一门三公四侯六将军,莫说弥蓝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呢。”
听明叶天提及自己母家,尚书夫人满心自豪,半晌又叹道:“若非我侄儿战死沙场,你们两个,唉,当真是我兰家没这个福气。”
明叶天脸色微红,低头道:“能得义母垂爱,天儿已足矣。”
尚书夫人忙笑道:“不提了,这样也好。我瞧秦姑娘对你十分看重,远儿的婚事,就交给你了。告诉那孩子,不管将来如何,都有我宁兰两家替她做主。”
明叶天点头笑道:“女儿理会得,义母放心吧。”
行至前厅,正遇甄刚,便将尚书夫人的话说了。甄刚一呆,随即笑道:“确是美事一桩。如此,别说万琴山庄,料那盖源真人也不敢怎样。”
明叶天如释重负,叹道:“如今官人已认下臻儿做妹子,若果与泊远成配,咱们做哥嫂的定要好好替她操持。”
甄刚点头道:“这个自然。”
来到后院客房,因听闻秦佑臻同宁泊远去了马场,明叶天越发喜欢,自去忙碌不提。
因见秦佑臻撒马入林,宁泊远唯恐有失,忙也催马跟上。初春时节,林中花草回芳,两匹白马一前一后好似两朵流云在姹紫嫣红中浮动,惊起飞鸟成群。纵马狂奔,行至密林处,秦佑臻忽然勒马站住,俯身放声痛哭。小白昂首向后,去蹭主人衣襟,大有安慰之意。
宁泊远半晌才追来,见状并马道:“姑娘不必伤感。假以时日,真相定能水落石出。”
秦佑臻收泪道:“宁家因我已成众矢之的,再查下去,只怕府上永无宁日。”
宁泊远皱眉道:“在姑娘心中,我宁家竟如此不堪一击?”
秦佑臻摇头道:“不。就算公子用我去换十万赏金,秦佑臻也毫无怨怼。”
宁泊远哼道:“姑娘忒的看不起人。万琴山庄不过沽名钓誉之流,哪里堪配与我宁家对话。”
秦佑臻苦笑一声,见天色渐暗,调转马头道:“不早了,只怕明姐姐惦念,回去吧。”
宁泊远点头跟上,一声吆喝,朝回路奔去。
行至大街,华灯初上,暮色下灯火辉煌,一片锦绣景象。见秦佑臻驻足呆望,宁泊远道:“近日恰逢迎春花会,姑娘若喜欢,不妨四处逛逛。”
秦佑臻默然点头,牵马慢散。路过一家客栈,忽儿想起当日曾和常湛到此,不觉站在门前朝里望。念及彼时二人互诉衷肠情形,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宁泊远道:“这是城中最大的客栈,旁的倒也罢了,只每年春上的桃花雪酿艳压群芳,令人回味无常。”
秦佑臻回神道:“连公子都这么说,想来不差。”
店伙一见宁泊远,赶上来陪笑打千道:“公子今日倒闲,出来逛逛?”说着回头吩咐人照料马儿,自己则引着秦宁去到包厢。
宁泊远随手放下块银子,店伙双手捧接了,笑道:“谢公子赏。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准备。”
桃花雪酿尚未上桌,远远便闻见一阵奇特芳香,但见碎玉白瓷盏中盛满胭红凝脂,红白互映煞是好看。宁泊远将瓷盏放在小炭炉上煨热,盏中凝脂渐融,颜色随之变浅,直至化作粉色琼浆。
秦佑臻赞不绝口。宁泊远一笑,将琼浆盛在冰凉的玉石杯中,递上道:“请姑娘品评。”
秦佑臻接过抿了一口,只觉温润甘甜唇齿染香,口中说好,举杯一饮而尽。
见人连饮三杯,宁泊远阻住道:“姑娘是个明白人,何必自苦?常湛师命难违皇命难抗,若为姑娘忤逆尊上,唯有死路一条。”
一语戳中秦佑臻痛处,心中流泪道:常湛待我真心无二,只要他好好活着,纵然要我立刻就死,又有何妨?
见秦佑臻只是望着杯中桃花雪酿出神,宁泊远道:“人生苦短实不可负,姑娘也该早为自己打算。”
秦佑臻一笑,岔开话题道:“明姐姐就要生下宝宝,说要我这姑姑替孩子取名字,你猜,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宁泊远见状轻叹一声,各自吃饭不提。从客栈出来,沿街赏了灯笼又看花,直逛到二更才回。
路过一处暗巷,猛从高墙跃下一人,锦衣蒙面,抬手一掌狠狠拍向宁泊远。秦佑臻大叫一声将手中灯笼用力抛出,锦衣人闪身躲避,宁泊远趁机向后道:“快走。”
锦衣人随即追赶,向上跃起的同时双掌推出,朝着宁泊远后心砸下来。忽然哒哒的几声轻响,数枚大小不一的石子射向锦衣人。锦衣人吃惊不小,忙抽身向后,一呆之下随即翻过高墙隐入夜色不见了。
来到大街上,宁泊远惊魂未定,关切道:“姑娘可有受伤?”
秦佑臻默然摇头,捡起方才击退锦衣人落下之物,察觉并非石子而是几颗兽齿,不禁望着暗巷发呆。
宁泊远催促道:“快走吧。”
行出不远,顶头见甄刚飞马奔来。一见秦佑臻男装打扮,皱眉道:“简直胡闹。你家嫂嫂担心的坐立不宁,你们反在这里逍遥?”
宁泊远呆道:“嫂嫂?”
甄刚调转马头道:“你不必知道。”说完先行去了。
秦佑臻将同甄刚结拜的事说了,宁泊远道:“三位患难真情,惟天可表。”
见秦佑臻摇头,宁泊远脸上一红,支吾道:“泊远说错了么?”
秦佑臻笑道:“不。我是想说,虽与甄大哥结拜,却不能称明姐姐为嫂嫂。”
宁泊远不解道:“那要如何称呼?”
秦佑臻笑道:“还是姐姐咯。”
回到府中,明叶天一改往日温和,将宁泊远好一番数落。拉住秦佑臻打量半晌,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末了叹道:“不怕妹妹嫌弃聒噪,若你有个好歹,”说着眼泪早已滚出。
秦佑臻自悔不该一时贪玩连累明叶天担忧,一面告罪一面作揖不迭。
见丫鬟扶明叶天回房,望人去影,秦佑臻呆立半晌,隔门一跪,含泪道:“姐姐深情厚爱,臻儿来世再报。”
次日一早,秦佑臻像平日一样由宁府家丁陪着前往跑马场。行至半途,忽然纵马向城门疾驰而去。见小白飞奔如电,秦佑臻俯身鞍上,犹似腾云驾雾一般,不觉惊喜交加,轻抚马鬃,由衷赞叹。再看身后追逐的家丁,早已被甩的无影无踪。
马儿一口气奔出百余里,竟丝毫不知疲倦。秦佑臻却再难支撑,勒缰道:“小白,咱们歇歇吧,再颠下去,我骨头都要散了。”
马儿把头一昂,慢慢停下。见秦佑臻哎呦哎呦的叫嚷着下了马,一瘸一拐走去路边坐下,不觉引颈喷了两个鼻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