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了小姐?”
一旁的夏冰听到动静后,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包袱包袱,对了,还有一个小包袱!”
“夏冰,来的时候阿兄给的那个小包袱呢?”禾满双眸泛着亮晶晶的光,激动地询问夏冰。
阿兄不会无缘无故强塞给她无用的东西,既然给了,那便一定有其道理。她怎么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呢?
“在箱子里呢,”夏冰愣愣回道:“我看小姐来之后没打开过它,所以把它收到箱子里了。”
禾满急切催促:“快快快,快拿出来。”
夏冰听后急忙跑进里屋,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把小包袱拿了过来。
禾满迫不及待接过,打开一看,两本书映入眼帘。
一本封面上写着“百毒详解”,一本封面上什么都没有。
禾满好奇翻开,等看清内容后,彻底呆怔住。
这竟是禾沉抄写整理的自本朝以来所有的疫病爆发史及其防控措施。
话说自禾沉知道此次是禾满独自前往芜州后,一直担心不已,倒不是害怕她不知轻重、惹是生非。
自己妹妹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懂分寸,也分得清形势,不会胡来。
而是他知晓此次芜州恐有大劫。
原本以为父亲至少会让他陪同,谁曾想连他都不能去。
是以,在那日早上回到将军府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太医院,找那里的院使要来了自开朝以来,所有地方疫病爆发的经过及其诊治药方、防控手段。
而他更是没日没夜地整理抄写,尽量用最简单的话让禾满看懂其中含义。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她临走前整理完了。
晃神许久,禾满回过神来时,眼眶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泛起了晶莹的珍珠。
但她并没有哭。
现在哭是最没用的。
于是她强忍内心酸涩,认认真真读起了兄长给的两本书。
……
“莲姐姐,莲姐姐!”
禾满扯着嗓子,在杏林馆外用力大喊陈扶莲。
禾沉连夜手抄的那本书足够通俗易懂,禾满一看便已明白。但另一本《百毒详解》,上面全是各种毒药的药理药性,实在晦涩难懂,粗略翻看两页后,索性她也不为难自己了。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她不懂,自然有懂的人。
是以,自知阅历与药理都不如陈扶莲的禾满,怀揣着两本书,急不可待地飞奔至杏林馆。
片刻后,医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从里被人缓缓打开,一道清冷声音传了出来:“怎么了?”紧接着陈扶莲走出,随手还带上那扇大门。
似是那日她的遮掩被禾满毫不留情地揭穿,今日的她连施粉都没再施。虽然目下乌青很浅,但着于她那皙白的脸上,愈显分明。
应是晚上又熬灯钻经制药了。
其实不光是陈扶莲,医馆里的其他大夫们眼下皆带有明显的乌青。他们早习以为常,昼夜不分,只愿尽已所能,及早制出良方,助病人早日脱离苦海。
“莲姐姐,你看!”
说着禾满把怀中抱着的两本书递到陈扶莲跟前。
陈扶莲接过,只低眉粗略扫过一眼封面,抬眸看向禾满,询问她是何意。
“莲姐姐,你是大夫,肯定知晓‘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可眼下是滂沱汗似铄、微靡风如汤的三伏,虽说可能是因刚经历水患,但迟迟未见好转,甚至愈演愈烈,你难道没有想过是别的原因吗?”
禾满继续说道:“伤寒可转为时疫,那又怎么能肯定眼下这就是时疫?或者说又只是时疫呢?”
“我偶然得了两本书,但我这人吧,”她赧然一笑,“从小就不爱读书,读不懂书,也识不来几个大字。但我瞧着莲姐姐一看便是学富五车博览群书的,想必看懂这两本书肯定不在话下。”
“与其把它们放我这儿暴殄天物,还不如拿过来给你看看,说不定对你们还真就有些用呢?”
听完对面劈里啪啦一堆话,陈扶莲没做出任何反应,只认认真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姑娘。
回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只是看到有陌生人进城本能地多嘴警告了一句,实际并不欲多管闲事。而后这个小姑娘又好似故意卖惨,竟讲述起自己的凄凉身世,虽听起来很惨,但仍没有改变她作为旁观者的想法。
但后来又是什么让她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呢?
陈扶莲想了想,应是这个小姑娘的那双如繁星般的眸子,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虽是第一次来芜州,虽城中一片荒凉,虽遭受了那么多,但这个小姑娘的眼睛仍是亮晶晶的,澄澈剔透,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当她故意让这个小姑娘看到医馆内悲惨现状,以此让她们趁早离开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疾苦的姑娘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告诉她要怀有希望,还说让她要相信自己。
但当她说出自己谁也不信时,她明显看到姑娘眼中星光逐渐黯淡。
那时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或许,她真的值得被信任?
接下来的几日里这个姑娘都没再找过她,她原以为她终于知难而退,打算离开,不曾想今日又拿了两本书过来,而眼眸里又重新布满星辰,更是充满了比之前更甚的希望。
在此之前陈扶莲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觉得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能知道什么?哪怕上次她发现自己指尖的青绿,哪怕她猜到自己熬灯研药,陈扶莲也只觉得不过是她恰巧发现、恰巧猜对而已,并不能证明什么。
直到现在,陈扶莲才意识到,她或许是真的小瞧了眼前这人。
她或许真能给她们带来……希望。
但这姑娘真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吗?陈扶莲心里默默摇头,不见得。
虽说这人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甚至没心没肺,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上不难看出,她是个极懂规矩教养的人,且学识品涵并不低。
那为何她还如此?陈扶莲不知。
但既然她给了,说不定书里真有有用的东西。
“莲姐姐?”见陈扶莲一直盯着自己发呆,禾满以为她是因为之前那番不愉快的对话仍心有芥蒂而不好意思收下。
她咧嘴一笑,率真坦荡道:“没关系的,莲姐姐,你就看看吧。我知道前几日的话是我稍欠思虑,这两本书全当是我赔罪了,好不好?”
陈扶莲看着对面人又变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竟从心底不知不觉生出一丝羡慕。
羡慕这样的人真好,真洒脱。
“好,我收下了。”她说。
“太好了!”
没想到陈扶莲这般痛快收下,禾满高兴得一时有些忘乎所以,稍稍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后,她补充:“莲姐姐你就随便看吧,弄坏了也没关系,真的。”
“不过……”陈扶莲欲言又止。
“啊?不过?”
听到“不过”两字,禾满以为她要改变主意,眼中的欢喜旋即变成了慌乱,刚想说什么,听到陈扶莲缓缓开口:“不过,遥姑娘,你得和我一起看。”
“啊?”
素来说完谎立马遗忘的禾满差点没从那声“遥姑娘”里回过神来,转头意识到她还让自己同她一起看?
“为什么?”禾满愣愣问道。
陈扶莲浅浅一笑,“因为你说的话,我不信。”
“啊?”这下禾满更疑惑了,她说什么了,陈扶莲怎么又不信?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去看吧。”
“啊?”
听着对面姑娘一声接一声地发出疑问,陈扶莲只觉有趣。
她自然是不信禾满说自己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不过她能看出这姑娘是真的不喜读书,而好久都不见的恶作剧之心这会儿陡然浮现,竟让她生出了想捉弄一下对面人的心思。
不等禾满反应过来,陈扶莲拉着她七拐八拐走出小巷子,来到一座看起来稍好一点的宅子前。
陈扶莲带禾满从小门走进,片刻来到一间小书房前,她伸手推开房门,让禾满进去。
说是书房不准确,这应是一间放有很多书的小屋子。
“坐吧。”
陈扶莲搬起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示意禾满落座,转身给她沏了一杯茶。
“莲姐姐,这是你家吗?这是你的书房?”
禾满双手捧起茶杯,规规矩矩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虽然房间很小,但却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它。
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每本书籍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细分了名类;窗边还放了一瓶花,虽不比那些富贵人家的插花,但看着很赏心悦目。
就连杯盏,禾满仔细端详手中茶杯,还画了花,她又看了眼别的茶杯,竟是每个的花纹都不一样。
由此可见主人的用心精心细心。
“是,这是我的书房。”
禾满问了两个问题,然而陈扶莲却只回答了一个,但她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当是陈扶莲默认。
禾满眉眼弯弯,一脸崇拜注视着眼前人,“莲姐姐,原来你绘画也这么好啊,真厉害!”
她又认真端详起手中茶杯,虽她也见过其他更好的杯盏,不管是自家府中的,还是秦家的,甚至是皇宫晚宴上的,但她觉得都没有此刻手中的这个好看。
越看越喜欢,越喜欢就越不愿释手。
“我可以以后教你。”陈扶莲以为禾满想学,主动开口提出。
“啊?这个,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禾满讪讪一笑,立马摇头拒绝。
自己绘画水平如何,禾满心中还是有数的。
画虎不成反类犬,绘凤不得形似鸦。在父兄面前丢丢脸也就算了,实在没必要拿出来再讨替他人寻开心。
看着对面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陈扶莲忍不住轻笑出声,是觉得对面人天真有趣,真诚地发自内心的笑。
很快这笑声被耳朵灵敏的禾满捕捉到,她不禁眨眨眼,道:“哇,莲姐姐,你笑了耶,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比揽月馆的若璃还好看。
“而且,莲姐姐,你方才说了‘以后’哎,那便表示你不会再赶我们走了,对吗?”
禾满眨着双眸,满怀期待地望向一旁的陈扶莲。
听到这话,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女大夫,转眼间又恢复到了素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陈扶莲不答,只面色平静道:“快看书吧。”
说罢,她走到桌子另一端,认真翻阅起那两本书。
这两本书,一本很明显是人手抄上去的,十分通俗易懂。而另一本读起来就格外吃力,上面很多陌生字符,别说理解,她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陈扶莲把书转过去,指了指其中一页字符问禾满:“阿遥,你知道这些字符的意思吗?”
其他的夹杂着汉文都好顺下来,但这一页尤为困难,一个汉文都没有,她压根无从看起。
见禾满久不出声,本也没指望她能看出个什么的陈扶莲正要收回手,只听见对面人犹犹豫豫道:“这是乌苏文,但我只是略懂。”
“你真的认识?”陈扶莲不由诧异起来。
禾满笑笑:“莲姐姐,你忘了?我从北边来的,我家临近边界。”
“难怪。”
禾家在云城生活多年,而云城临近乌苏,在两国友好往来时,皇帝还是允许两国边界互市的。
毕竟谁会同钱过不去?
因此为方便两边贸易往来,禾忠良要求城中人都要学些乌苏常用语。
禾满也不例外,尽管她很不情愿,甚至抗议:“我连自己国家的文字都学不明白,哪还有精力去学什么乌苏文啊?我拒绝,我不学!”
但往往回复她的就是禾忠良的大字抄写以及禁闭处罚。
同样都是要命,禾满果断选择了较为体面的“死法”。
她是绝对不允许别人知晓她老被亲爹关禁闭罚写字的,要不然她还怎么在那群小弟面前立威?
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勉勉强强学了点乌苏文。
昨日她看到那本书时,翻了不到两页便已看不下去,至于书后面是什么,她更无从得知。
现在乍一看见似曾相识的字符,只怨技到用时方恨少。
禾满不由在心底长叹口气,她那时为何老那么犟?为何不硬着头皮再多学点?为何……爹爹不多骂骂自己?
但没办法,现在补也为时已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禾满不禁懊悔。
挣扎半晌,她吭吭哧哧翻译起来:“后面的是篇《瘟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