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猛地推开夙天阙。
她的金色流火在识海中消耗殆尽，却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那个魔心。
夙天阙睁开眼，他的身上长袍化作月白色，只是额头的红色印记无法消散。
清禾从床上翻下去，走到门边，“这些不堪，都不是你的。也不该是你承受的。”
夙天阙眨了眨眼睛，一道水雾消失不见。
清禾劈了三十次，次次水花飞溅，她整个衣摆都湿淋淋的。她把刀扔在桥上，盘腿坐了上去。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义愤难填，何况是夙天阙这个当局者。
“我出去一趟，不会不回来的！”
小风观外，林秋叹道，“小师妹又是半天不出来。”话音刚落，清禾从厢房跑出，手里拿着刀，蹲在院子里的槐花树下，动手挖地。
“师妹胆子真大呀……”林秋瞥一眼，咋舌道，“师父的酒都敢偷。”
“酒，自然是用来喝的……”清禾入命那日站在门口，敏锐的鼻子已经味道了树下浓郁的酒香。她素日并不爱喝酒，但酒这个东西，对于狗血扯淡的人生，却是必备良药。
现实一日，芥子一年，她可不能耽搁。清禾抱着两坛酒，快速往房里跑去。岁子枫的视线落在潦草的泥土上，半日不到，已经是入命巅峰了。
夙天阙因为魔气衰减，盘坐一个月后，守寂的境界有所稳固。当初他用魇兽吸收柳云柯的灵力，原本只是为了压制魔气，不曾想柳家的嫡系子弟早年用灵泉涤净经脉，灵力醇厚，竟然帮他突破境界。柳云柯的死并没有让他有太多愧疚，相反，那些被他残害的弟子，才是他魔气暴乱的原因。
他睁开眼，看向门外，清禾抱着两坛槐花酒，站在不远处的桥上，冲他招招手，“这可是师父藏的好酒，今天我们杜康解忧，不醉不休……”
利剑刺入水中，又飞出水面，一条成年鲤鱼被钉在岸边。
谁能想到，号称上品仙器的朔云剑，竟然会被用来叉鱼。清禾随手清理鱼鳃和鱼腹，用树枝穿好，夹在木架上，夙天阙抬手捏了火诀，底下的柴火燃烧起来。
清禾拿出一些细盐，在上面抹了抹。这是她去拍卖行的路上，随手买的，大概觉得自己有一天嘴馋会用上吧，没想到仙山的第一顿饭，竟然是跟夙天阙这个仙门翘楚一起的。
她掰开一坛酒，轻轻闻了闻，浓郁的酒香里浸润着槐花香气，连她这个不爱酒的都想喝两口。她把坛子递给夙天阙，示意他闻一闻。
夙天阙自小辟谷，仙琼玉露都不在眼里，此时犹豫一瞬，在对方的催促下猛地一闻。刺鼻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他捂着鼻子，剧烈咳嗽起来。
“哈哈哈……”清禾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果然天才落到地上，都是废柴啊，哈哈哈哈……”
“你喝过了这几十年的槐花酒，以后寻常酒就不放在眼里了……”清禾抱着坛子喝了一口，入口嫩滑甜香，入喉绵软辛辣，好酒！
夙天阙学着她的样子灌了一口，又是差点喷出来。
“你刚开始喝，慢点，慢慢品。”清禾说完，放下坛子，又动了动烤鱼，“你的过去，虽然我也觉得很难过，可是易地而处，若我是你，道心难免动摇，却不会生出魔心。”
清禾提及过往，冷静客观，既不悲悯同情，也不义愤填膺，反倒让夙天阙觉出一份释然。
“我想了想，或许是你的过去太无聊了，你没有见过漫山花海，没有体会人间爱恨，没有喝过酒，看过烟火，踏过世间山海。所以你虽然是仙门不世出的天才，却实在比我们这些凡人的人生，还要无趣。”
“我们凡人有句话，”鱼要熟了，清禾掏出灵果，把汁液淋在上面。夙天阙眼睛不眨的看着。今日以来的种种，他从未经历过。
“只羡鸳鸯不羡仙，是说人间情之一字，可让人放弃仙途长生。”
清禾把一只递给夙天阙，自己拿起一只，对着吹了吹，撕咬一口。
“情，是什么？”夙天阙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鱼肉入口咸甜甘美，肉质细嫩，外焦里嫩，他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一时眼中放光，像是遇到了一件千年难得的剑法秘籍。
清禾看得有趣，继续道，
“所谓情，不仅仅是男女之爱，还有山川之美，四季轮转，烟火人家。其中有喜乐，也有悲苦。你若体会了这些，就会知道，你的母亲这样做，是因为悲愤难耐，无处申诉。你的家族这样做，是因为人之贪求，欲壑难填。”
“喝酒！”清禾饮了一口酒，鱼肉佐酒，真是快活。
夙天阙慢慢习惯了酒的味道，倒觉得有些通体舒畅，不知为何，明明是凡尘俗物，却能得到一丝慰藉。
清禾的眼睛因为酒气，显得湿润明亮，又似乎抹上一层哀伤。
“你呢？”夙天阙看着她，你对人间这般头头是道，又经历过什么？
“我？”清禾笑了笑，眼中已经有了醉意，“你是觉得只有知道我的过往，才算扯平么？”
她托着下巴，手指抓着坛子，仰头倒一口酒，“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山里，被人养了几年，通了人性，然后那家人觉得我是个累赘，又把我扔回深山里。我就靠着偷衣服，和吃果子，活了很多年。好在那些豺狼虎豹，都不伤我，也算是幸运。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夫君，他不嫌弃我是个没教养的野人，娶了我，我们还有了个孩子。然后……”
“然后什么？”夙天阙见她沉默，问道。
“然后他们就死了。”清禾笑了笑，低下头，眼睛里失去了一抹神采，“我本来也死了，遇见师父被带了回来。不曾想一进山门，惹上这么多事……”
清禾无意识摸索手腕，这才想起手串落在厢房里，二十二颗珠子，终究还是少了一颗。
她把坛子盖好，放在身后的树丛里，“喝不动了，改日再喝吧。”
她站起身，“今日之后，我每月帮你清理心魔，你指点我功法。离开芥子世界之后，不要跟别人说我们见过。”
“为什么？”夙天阙问道。
“你是青沱山乃至整个修士界的未来，而我注定会带来毁灭。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今日之后，忘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