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庙,供奉数神,仙佛并立,每逢初一十五,上香者甚众。
今日更是一年一度的大庙祭祀大会,四面八方被堵得水泄不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求子、求财、求桃花、求姻缘、求健康、求彩票中奖、求富婆包养……五花八门,应求尽求,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求的。
其中香火最盛的无疑是财神殿,上香者比肩接踵、人山人海,就连庙门口买财神吊坠与手机壳的小摊小贩都赚了个盆满钵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可罗雀的禄星殿,殿前的老槐树看起来都蔫蔫的,如同苟延残喘的老叟,毫无生气。
殿前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天下文章天上星斗,下联:身前汲求身后成空。
有求必应只是凡人的一厢情愿,庙里的神仙可不一定会任劳任怨达的为了凡人的祈愿奔忙。
玉笏是禄神的座下仙官,也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徒弟,此时正百无聊赖坐在槐树枝上荡秋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槐树精唠着嗑。
“老槐呀老槐,现在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呀?世人不想着脚踏实地、建功立业,都只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恨不得今天买张彩票,明天就刮出千万大奖,你说说看,这可能吗?”
财神殿的人气太过火爆,着实让人眼红。
“他们呀,未必不知道机会渺茫,但既然是求神,万一灵验了呢?”
老槐树确实已经很老了,树冠上大枝如龙脊凌空架桥,小枝叶片稀疏似虬爪飞舞,它曾是贡院里地位尊崇的龙爪槐,随着禄星殿的衰微,它亦不复往日光华。
“嘿,说的在理,所以人们在上班与上坟之间,选择了上香。”
秋千荡到高处时,她刚好可以瞥见财神殿中搓麻将的情形,正对着大门坐着的便是身穿黑虎袍、腰挂催神鞭的财神本尊,作陪的必是他麾下的三位仙官。
从财神面前堆着的小金山来看,战况明显一边倒,也是,跟财神搓麻将,根本就是缺心眼。
相比之下,禄神就非常兢兢业业了,只要是有求于他之人,都会不厌其烦为其推算命理,对于机缘之事慎之又慎,用他的话来说,不论是职场还是官场,身居要位之人非常关键,一旦给错了机缘,会受害的不止是他本人,还有无数与他有牵连的无辜之人。
“玉笏,你可快别玩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被你摇晃散架了……”
老槐树吹了吹胡子,枝条一晃,将折腾了它一上午的玉笏给赶了下来,如今禄星殿的境况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一句入不敷出,一旦树身出现了损害,即便是千年灵木,估计都没钱修缮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它。
玉笏倒也不在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就进了殿,一进殿就被同为仙官的明镜给拉住了袖子,朝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禄神给凡人推算了一整晚乏累了,此时正坐在神位上打着瞌睡,两个小仙侍围着他,一个给他打蒲扇驱赶蚊虫,一个给他挡着从屋顶缝隙里射下的阳光。
玉笏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明镜仙官,意思是怎么屋顶漏了,你也不知道修补一番?
明镜懒得跟她一般见识,面无表情地捏了捏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修缮需要大笔费用,偏偏禄星殿如今香火不旺,极其缺钱。
玉笏又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聊。
明镜以为她又要跟自己好好吐槽一番禄神,站着不动,还捂着耳朵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玉笏沉默起来像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仙官,只有与她长年共事的人才知道她是个话痨的疯婆娘。
玉笏本就心情不佳,见明镜这副模样,顿时悲从心来,两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这下轮到明镜要疯了,他和禄神一不怕玉笏闹,二不嫌玉笏吵,就怕她掉金豆豆,哭起来简直犹如开闸泄洪,仿佛天空都要给她哭塌一块下来。
“姑奶奶,你哭个什么劲?”
明镜赶紧捂住玉笏的嘴巴,一把将她拉出大殿,来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以防动静太大,惊扰到禄神。
“明镜,你说说看,为什么今天一个来上香的人都没有?”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求禄者,无非是想要升学、升官、升职,可现在学生不想搞科研,却想要做网红;做官的人呢,廉则无所求,贪则只谋财;至于升职,升职意味着拿多一点点的工资,却要多做一倍的活,多担一倍的责任,这笔账,世人心里早就算清楚了,做副业,做理财,哪个来钱不比升职快?故宁愿躺平,不愿升职。”
对于此问,明镜心中早有腹稿,此番坦言出来,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照这样下去,禄星殿是不是要保不住了?如果禄星殿没了,我们怎么办?”
玉笏越说越伤心,哭得一时止不住,衣服前襟湿了一大块,脸上的妆也花了。
“前几日,南极仙翁跟禄神下棋时,说还缺一个喂仙鹤的仙官,平日里差事轻松,待遇丰厚;其次天官大帝跟禄神关系也还不错,放心吧,一定不会任凭我们流离失所……”
明镜酝酿着言辞,尝试着安抚一下玉笏的情绪。
结果玉笏哭得更厉害了,她才不要去南极仙翁那个糟老头子那里喂仙鹤,那些烦人的仙鹤最喜欢啄人头发,还有天官大帝那个光说不做的假把式,才不会真的把他们放在心上。
她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拼尽全力守住禄星殿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去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嘿,别哭了,快看,有人来上香了!”
明镜摇了摇玉笏的肩膀,示意让她看能够显示凡间景象的三通泉,玉笏透过被眼泪浸湿的睫羽往外看,还真的见到南山大庙的禄星殿有一个身穿卡其色西装裙的年轻女子登门,脖子上还挂着工牌,写着“华戈品牌-策划-陶亦可”,看她走进去决绝的姿态,竟是直奔禄星殿而来。
玉笏眼尖地瞅见陶亦可手掌心的事业线是红色的,不禁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起来,顿时将自己的小小烦恼抛之脑后。
人的掌心有三根线,其中的事业线预示着此人可以站在多高的位置,在掌管升职的仙人眼中:若此线为黑,则毫无建树;如此线为红,则具备潜力;如此线为金,则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掌线的三种颜色会随着人的机缘互相转化,恰似机会稍纵即逝。
“她若诚心祈求,必定会要灵验,到时候禄神的香火又能增加了!”
孰知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们的预料,陶亦可进殿后,既没有拜,也没有求,而是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嚎啕大哭,仿佛心中有无限伤心事,让人闻之心碎。
玉笏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将仙灵附在凡间神像上,以虚体形态从神龛后面绕出来,凑过去坐在她身边,想要给她一点点支撑,她心中也有好奇,想知道她为何如此伤心,又为何要来禄星殿,是要求什么,又为谁而求?
“你可不要又多管闲事啊!”
明镜深知玉笏的性格,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连忙向她传音出声警告,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动静,又补了一句:“你心爱的仙兽又在啃老槐树的叶子了,这奇怪的口味,可真是随了主人呐。”
“闭嘴吧你,别人家仙官的嘴是抹了蜜,你这嘴怕是淬了毒!”
玉笏虽嘴上吐槽,仙灵还是诚实地回到仙界,走出殿门去管束贪吃的仙兽帝江,并连连向老槐树道歉,让他千万不要去禄神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
等她回到殿内再看三通泉的景象,发现陶亦可已不知所踪,又放心不下,便连忙追问明镜是发生了何事。
明镜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冲她指了指看起来有了些动静的功德箱。
“她哭完之后,往功德箱里塞了好几张红票子,然后从神台上拿了三枚升职符走了。”
“升职符?走了?”
玉笏瞬时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她今天上午光顾着荡秋千了,想着也没有人来上香,便忘了要往升职符注入灵力了。
没有灵力的升职符,自然是不会灵验的。
“嗯,走了。”
明镜是目送着陶亦可离开的,自然不会有错。
“啊啊啊!怎么办?我闯祸了!”
玉笏抱住了脑袋,心中懊恼至极,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禄星殿的香火都衰败成这样了,若还要被人传不灵验,光是想一想,都让人感到无比绝望。
明镜大概猜到了是这么回事,露出司空见惯的神情,悄咪咪地溜走了。
夜深,露重,寒意浓。
从沉寂无声的禄星殿走出来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弯腰弓背,蒙着面巾,背着行囊,牵着一头圆滚滚模样清奇的仙兽,第一眼看,像离家出走;第二眼看,像道观进贼。
而且这个贼还是个家贼,不但偷拿了明镜精心炼制的法器窥梦镜,还从功德箱里拿了数张人间通行的钞票,施展着蹩脚的隐身术法贴着墙走,任谁瞧了都会觉得她鬼鬼祟祟。
不是别人,正是自知闯了祸想要弥补的玉笏。
她想要去人世间找到那个叫做陶亦可的女子,给那三枚升职符注入灵力,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以免落个禄星殿不灵验的坏名声。
俗话说,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凡人的晋升除了实力之外,还需要机缘,若少了机缘,事情的走向就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
她顺便也想亲眼看看,凡人职场的晋升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好能找出其中症结,来拯救一下禄星殿的香火,让其恢复昔日鼎盛。
她自以为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孰知财神殿门口还潜伏了一只夜猫子,正是半夜起来吃鸡腿被塞牙缝正在剔牙的肖升——财神麾下的招宝天尊。
见到她之后,一向惫懒惯了的肖升顿时来了精神,鸡腿一扔、油嘴一抹、眼珠子一转,这不是送上门的立功机会吗?他岂能错过。
于是,他当机立断将正在呼呼大睡的财神给摇了起来,向他禀明了此事。
“禄神这个老古板,治下也不咋地嘛,当初我说要跟他合作,他理都不理,居然还讽刺我是瘟神出身,并非正统封神,不过是小人得志,不屑与我同流合污,现在终于要被我逮着小辫子了,哼,看他还逞不逞威风!”
财神对玉笏有点印象,只因她经常站在殿前对着财神殿摆臭脸,心情都写在脸上了,不愧是禄神的好徒弟,跟他一样一根筋,不知变通。
“就让这女娃子去胡闹,最好捅出天大的娄子,到时给他安一个渎职之名,呵,到时候,他禄神之位还保不保得住,可就说不定喽。”
“万一,她逛一圈就回来了呢?”
“那你便跟着去,别让她轻易回来,不就行了?”
“可是,我……”
肖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财神心里很不得劲,这个肖升,就是一条泥鳅,机灵是机灵,就是有些滑不溜手。
“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事就说,有屁就放!”
肖升笑得一脸春风荡漾,弯腰拱手,既然财神爷都开了口,不要白不要。
“请财神赐我法宝!”
财神气笑了,不愧是自己家的人,敢情前面铺垫这么多,在这里等着呢。
好在他是个大气的神仙,而且不缺法宝,只见他左手一挥,肖升的左手上便出现了一个袖珍小巧的金钩,镶嵌着好几颗碧澄澄的猫眼石。
“这是如意金钩,可助你结识贵人,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右手再一挥,肖升的右手上多了一把盘踞着金蛟精魂的精致剪子。
“这是金蛟剪,可助你达成心中的目标,切记只能对事,不可对人。”
“谢财神赏赐,我此行定不负财神所托!”
“咳咳……这是暂借,任务完成之后,记得完璧归赵!”
财神的脸顿时有点绿了,这些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全都是大手笔,借用一下也就罢了,若要拱手让人,那可比割肉还疼。
肖升不再啰嗦,东西反正已经在他手上了,先过过手瘾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