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玉笏初次私自下凡,亲眼见这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让她感到十分惊奇。
虽然她曾在凡人的祈愿中见过各式各样的场景,也曾透过法器窥探世人、世情、世事,但毕竟都像隔了一层膜,不曾身临其境亲身体验。
无论是巍峨耸立的高楼,长龙一般的车流,还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五彩斑斓的霓虹,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而最吸引她的,莫过于路上各色各样的小吃,可比庙里的供品和斋饭要丰富多了,各种诱人的香气飘来,酸、甜、麻、辣、鲜,惹得她与帝江频频咽下口水。
一仙一兽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双双化作了实体,玉笏换上了现代装束,高马尾,跑步鞋,红色运动装,而帝江则化作了一只明显体重超标的橘猫,然后玉笏慎重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从夜市的街头吃到街尾,狂炫各类小吃,直吃得肚皮圆滚滚,再也塞不下任何食物。
吃饱喝足后,玉笏想到了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她将形态是一副眼镜的窥梦镜戴上,在街尾的面摊上闲暇地撑着下巴,四处捕捉着有趣的梦境,通过窥梦镜,能够看到人们前一天晚上的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无道理。
一对携手的恋人,他们梦境中的那个人并非是彼此,而是藏在记忆深处无法忘记的人。
一个平平无奇的摊主,梦境居然是一个彩虹色的卡哇伊童话世界,里面有一个健壮的男孩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打败了巫婆的魔法。
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家人,孩子的梦里有恐怖的怪兽追着他跑,妈妈的梦境是溺水求救的无助场景,爸爸的梦境则是开着豪车路遇美女搭讪随后与其同乘……
下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俊雅男子,咦?他的梦境里面居然是一片漆黑,这个人难道没有做梦吗?
玉笏将眼镜拿下来用衣袖擦了擦,再抬头就被一双沉静漆黑的眸子给锁住,正是被她窥探梦境的那名男子,她顿时有些心虚,连手中的眼镜掉落桌上都没有发觉。
他在她对面的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一份海鲜炒面,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对视了。
夜市老板的手速一向给力,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海鲜炒面就端上来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西装男子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而是直接抛出了问题,他眼神锐利,直觉也很敏锐,说起话来更是相当直接。
“啊……没有,这里这么多人,我才不是专门在看你。”
玉笏一时百口莫辩,越掩饰越慌张,主要是方才她确实盯着他看了很久,宛如一个花痴,嗯,这名男子的长相还算符合大众的审美,五官清朗,干净得体,刚柔并济,总之还挺顺眼。
缓解尴尬不止三十六计,但是走为上计。
慢了一拍的玉笏总算想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案,连忙抱着橘猫起身,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化作橘猫的帝江居然挣脱了她的怀抱,三两下就窜到了西装男子的膝盖上,开始蹭他的手,一副要改投他人怀抱的浪子做派。
“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混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山海经》中是这样记载神兽帝江的,帝江遇见德行高尚的人会进行亲近,遇见道德败坏的人则会攻击,它能够天然亲近这位西装男子,说明他品行不坏。
不对,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玉笏眯了眯眼,定睛一瞧,果然看见西装男子手掌中的事业线居然是万里挑一的金色。此子命理非凡,鸿运滔天,前途不可限量,未来不是大官就是大佬。
说起识人,自己还不如一只仙兽。
“看来你的猫对我也挺感兴趣。”
西装男子笑着说道,他的神态从容不迫,明明是搭讪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一本正经,并不会引人反感。
千年母胎单身的玉笏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他怀里的橘猫给抢了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奔远了。
西装男子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哑然失笑,又拿起了她慌乱之中掉在面摊上的那副眼镜,若有所思。
镜片在夜市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璀璨光芒,像是藏匿着星辰的碎片,他试着戴上,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他而今刚过三十而立的年纪,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有单纯毫无心机者,亦有城府深厚者,但像刚才那名女子一般气质的却没有见过,看起来不谙世事,眼神却又洞悉万物,稚嫩的成熟存于一人,让他不禁心生好奇,想要探究更多。
只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
玉笏并没有走开多远,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就隐了实体,由于仙体的特殊性,凡人即便撞见了他们,事后也会记不清他们的容貌,只会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帝江用爪子扯了扯她的裤脚,又指了指她的眼睛位置。
“咦!我的窥梦镜呢?”
玉笏这才意识到自己弄丢了这件法器,连忙回到刚才那个面摊那儿去找,但是毫无踪迹,也不知道被哪位手贱的人给顺走了。
要知道明镜可宝贝这玩意儿了,平日里都只允许她玩一小会儿,要是真找不到了,回去之后可如何交差,或许自己就要失去明镜这位相濡以沫的好同僚了。
“算了,办正事要紧。”
玉笏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做,那就是找到陶亦可,给她祈求的三枚升职符注入灵力,可是城市这么大,陶亦可究竟在哪里?
关键时刻,只能靠嗅觉更胜一筹的帝江了,只见玉笏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这是她从大殿里面捡来的,上面浸润了陶亦可的眼泪。
帝江见她拿出这么个东西,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但看在方才主人带它吃香的喝辣的,此时也不好意思罢工,只好勉为其难嗅了嗅,辨明了大致的方位。
一路追寻着陶亦可留下的微弱气息,玉笏跟着帝江来到了一栋巍然耸立的写字楼门口。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半,抬头往上,整栋写字楼只有第二十八层还亮着一盏灯,还一闪一闪的,仿若无际黑暗中的一盏萤火,随时都可能被冷风扑灭。
“确定是这里了?”
玉笏知道人间有些地方加班严重,但现在既不是双十一,也不是节假日前夕,而且还是一个星期天,下午陶亦可还在南山禄星殿上香,上香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去公司加班?这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肯定是她遇到了一个黑心老板,简直是冷心冷血、不折不扣的资本家!
写字楼入口有门禁,但这显然不能难倒玉笏,她牵着帝江悠闲地进入,如一阵无形的风穿堂而过,门禁的红色警报刚要亮起,就被帝江一爪子给按掉。
接着电梯显示按了第二十八层,电梯门开了又关,一路上升,本来有些打瞌睡的保安从监控画面里看到这一幕,顿觉毛骨悚然,但监控显示其他一切正常,转念一想可能是电梯出现故障在自动运行,反正他是没有独自前往一探究竟的勇气,只在本子上记录了一笔,等明天再叫检修电梯的师傅过来看看。
菩萨保佑,可千万不要是楼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电梯顺利停在了第二十八层,玉笏牵着帝江从电梯里面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从墙上的发光字来看,这层楼只有一个公司,叫做华戈品牌,能够在城市的繁华地段租下两千平的办公场地,看来公司规模和实力都还可以,陶亦可工作的地方并不算差。
由于陶亦可还在里面加班,因此华戈品牌的大门敞开着,玉笏便直接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她的工位非常好找,因为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她头顶上的位置开着灯,而且这灯似乎还有点问题,有些闪烁不定。
玉笏打了一个响指,灯光便稳定了下来。
陶亦可此时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的模样,看来再强悍的人也不是铁打的,彻夜加班这种事普通人还真的遭不住。
玉笏和帝江此时都是虚体,倒也不怕惊扰了她,但玉笏心中对陶亦可本就有所顾惜,因此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引起异常的动静,她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办公桌上有那三枚升职符,而且她也感应不到它们的存在,说明很可能陶亦可将其放在了别处,或者送给了别人。
“唉,这可就麻烦大了,这一趟不会要无功而返吧。”
玉笏叹息道,顿感头大,倘若这三枚升职符是陶亦可替其他人求的,而这三人又将没有注入灵气的升职符收下了,那么这些升职符不但不会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且这三人也失去了再求升职符的机会,因为人的福缘有限,一人只能得一枚,多求无用。
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职,居然给陶亦可和她身边的亲友带来这么大的损害,玉笏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所能产生的职业价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你……你是谁?”
玉笏正出神地想着此事要如何解决,在她身后突兀地传来了一个女声。
居然有人可以看得见虚体时的自己?
玉笏诧异转身,然后看见了一个同为虚体的影子,只不过她的虚体是纯白色,而对方的虚体却带着丝丝黑气,说明对方是鬼魂!
“啊啊啊!有鬼呀!”
虽然玉笏是仙官,但并没有哪一条仙规说做了神仙就不能怕鬼,她确实有点怵这个,吓得紧紧搂住了自己的仙兽帝江,不敢再睁眼。
“鬼……我是鬼?难道我真的死了吗?”
对方语气带着真诚的疑惑,显然并非穷凶极恶的恶鬼,而是刚过世不久的新鬼,玉笏这才鼓起勇气渐渐睁开了一只眼睛,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这不看不要紧,看了之后,玉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这只新鬼,居然就是陶亦可!
她此时正一脸茫然地注视着自己伏在桌子上的身体,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玉笏只好鼓起勇气,上前查探了一番,果然伏在桌上的陶亦可已没有了生命迹象,从发紫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心梗猝死,只是刚死不久,身体还温热着,出窍的魂体也并未离开太远。
而且,玉笏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她掌心的事业线原本是红色,短短一天之内,已变成了黑色。
“你确实已经死了。”
她悲痛地下了这个论断,不忍心再与陶亦可的鬼魂对视。
“不,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心愿未了,你是鬼差吗?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陶亦可急切地抓住了玉笏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短暂的二十六年人生就这样划上终止符,让她如何能够甘心?
“哎,不好意思,我不是鬼差,也无法让你起死回生。”
虽然玉笏很感慨陶亦可的无常命运,但她只是一个掌管晋升之事的小小仙官,就她自身的仙力而言,只能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
“那你能够再替我活一段时间吗?哪怕只有几个月也行,求求你了!”
陶亦可在万分无助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又提出了一个请求,她第一次做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灵魂就会消散,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跟这个世界告别。
“这个……”
玉笏犹豫了,没有立刻拒绝,因为在凡人新死,七魄尚全的情况下,不管是附身还是夺舍,都是最好的时机,凭她目前的仙力,尚且能做到这一点。
陶亦可见玉笏的神情动摇,知道还有机会,而她现在已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只好下定决心,将玉笏猛然推向伏在桌上的自己,并眼见着玉笏的虚影与仙气越来越弱,最终化入了那具躯壳之内。
“你干什么?”
玉笏方才没有一丝丝防备,此时想要再抽身出来,却发现居然不能够!
“对不住了,请帮我最后一次,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陶亦可见自己的躯体已恢复一线生机,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她环顾四周,对着她奋斗了三年的熟悉环境苦笑了几声,之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残余的神识附在了通勤包上挂着的略显陈旧的晴天娃娃上面。
帝江目睹这一切猝不及防发生,呜咽两声,试着呼唤玉笏的仙灵,奈何她已陷入深度昏迷,无法给予它回应,无奈之下,帝江恢复了之前橘猫的形象,蜷缩在“陶亦可”脚下。
电梯再度在无人按键的情况下自动上升,并好巧不巧,又停在了二十八楼。
来人是尾随而来的肖升,当他见到已夺舍陶亦可身体的玉笏和变成橘猫的帝江时,只能感慨这妮子实在是太过天赋异禀,都不需要他推波助澜,就已经将自己置身于最为棘手的境地。
看来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之际,刚好瞥见不远处的高楼有一男子跳楼,顿时转变了主意,反正要留在人间监督玉笏,不如趁此机会,玩一把大的。
于是那名在坠空时已完全丧失意识的跳楼男子落地之前,身体犹如被一团云朵裹住,落地后居然毫发无损。
只是他不再是之前的凡人身份,而变成了财神殿招宝天尊肖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