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录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接着有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松一点,慢慢呼吸,对,就是这样。别傻站着了,快帮忙叫下救护车!”
瞿子钰艰难地回过头,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里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才看到是个年轻男人站在面前,看上去有些眼熟。刚才那个主持人也慌了神,匆忙跑过来扶起她,脸色也不大好看,瞿子钰缓了口气,尽量镇定地说道:“我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
“不好意思,徐太太,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姓瞿。”她扶着椅子坐起来,身上汗水淋漓,语气却清晰冷静,“请叫我瞿女士。”
主持人愣了一下,男人善解人意地说道:“好了,今天的访谈就到此为止吧,我来送瞿女士回去。”
瞿子钰坐在车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缓缓流过,身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她半晌没有回应,才轻声叫道:“瞿女士。”
“抱歉,怎么了?”瞿子钰终于回过头,“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你叫什么?”
“邵家琛。家人的家,深字旁改成王字旁。”他笑了笑,“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以前是大学校友。”
瞿子钰怔了一怔,想了许久才从回忆中找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是新闻系二班的小学弟?”
“对,能在这种地方遇到也是缘分,我请你吃顿饭吧。”
八点以后的城市,华灯绚烂。七月初期躁热还没有完全降临,夜晚的气候湿润而柔和。街头人流涌动,卖花的姑娘和卖艺的人走来走去,路边的咖啡馆里热闹非凡,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甜奶油味道。
他们在一家环境很优雅的餐馆里解决了晚饭。桃木的桌子上铺着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灯光柔和的角落里有人在拉小提琴。邵家琛接过菜单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不挑食,你看着点吧。”瞿子钰已经许久没有在外面吃过饭了,感到十分不自在,下意识地拉了拉脸上的口罩。她现在是天天挂在热搜上的新闻主角,可不想在生活中被认出来。邵家琛笑道:“那就来两份菲力牛排,一份西班牙海鲜饭,两份玉米浓汤。”
菜很快上来了,好在卡座周围都有绿植,遮蔽了周围人的视线。邵家琛注意到她有些紧张,体贴地解释道:“这家餐厅我平时常来,服务态度和菜品都很不错。”
“抱歉,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出门吃过饭了。”瞿子钰说。邵家琛看着她的样貌,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和当年比起来真是变了很多。”
瞿子钰怔了怔,旋即苦笑道:“大学毕业都十多年了,我的孩子也上小学了,人哪有不变的。”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参加辩论赛,最后一场我们都担任的是四辩,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口才很好,结果被你辩得哑口无言。”邵家琛微笑道,“我当时很不服气,结果你带着我去了学校附近的烧烤摊,请我吃了一顿烧烤。”
辩论赛?
瞿子钰想了很久,才从回忆的故纸堆中找到了这一段往事。新闻系每年都会举办类似的辩论赛,话题通常是当时的社会热点,她们的主题是当年有名的一个培训机构创始人家暴妻子的事件,辩题是能不能用舆论来规制家暴事件。她记得两队当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辩论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瞿子钰选的辩题是不能用舆论来给施暴方施压,联想到她最近的处境,不由得感慨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时的她是多么快乐呀,她是新闻系的“女王”,学校的风云人物,年年拿国家级奖学金,走在路上总会收获许多艳羡的目光。她最大的梦想是去央视工作,还把那些知名记者的照片贴在床头。毕业后,她虽然没能进入央视,但也凭借优秀的履历进入了一家电视台,实习记者的工作很辛苦,经常出差,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但她喜欢这份工作,憧憬着独当一面的时候,但仅仅一次婚姻,就断送了这一切。
她如今刚刚三十岁出头,就已经被婚姻磨掉了眼里的所有光彩,邵家琛的出现仿佛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不堪的现状,既让她怀念,又让她痛苦。那个时候她还年轻,肆意挥霍着青春,不知道生命里的好时光都是有限的,只能看着时光匆匆不回头而已。
“我看到了最近的新闻,第一反应就是联系你,但你的电话早就换了。”邵家琛略带歉意地笑笑,“请你来采访是我们领导的意思,他们最近在做一个有关家暴题材的专访,现在社会新闻栏目不好做,他们觉得你的事件可以帮助引流。我的同事措辞不当,伤害到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关系。”瞿子钰淡淡地说,“比这更难的都过来了,几句话算什么?”
邵家琛动了动嘴唇,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把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幸好这时菜上来了,他示意侍应生把海鲜饭放在瞿子钰面前,笑道:“尝尝吧,我觉得这家的海鲜饭做的很地道,不输我在留学时尝到的风味。”
瞿子钰点了点头,机械地舀了一勺米粒塞进嘴里咀嚼着。进食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的运作。邵家琛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离婚吗?”
“当然要起诉离婚。”瞿子钰说,“我这几天正在准备起诉书,也在联系律师朋友。”
“需要我帮忙吗?徐磊过不了多久就会结束拘留,以我对这种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不用了。”瞿子钰擦了擦嘴,平静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但这是我的私事,我能自己解决。”
两人的目光对峙着,邵家琛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决心,一时也不好开口劝,只得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雨雾中空旷的长街,汽车在潮湿闪光的路面上飞驰,轮胎从碎石上摩擦而过,飞溅出朵朵水花。雨是刚才下起来的,也只顷刻,就铺天盖地。雨刷在车前玻璃上忙碌地工作,单调重复的节奏,愈发凸现车内的沉寂。
邵家琛开车送她回去,瞿子钰闭着眼睛,把额头轻轻抵在车窗上,没有任何动静。邵家琛拿不准她是不是睡着了。她的睫毛长而淡,在挺直的鼻梁两侧投下半弧形的阴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疲倦,那个笑容看起来很憔悴。暗淡的色彩使得那个瘦削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单薄,却又因为脊背线条的笔直,不可思议的透露出翠竹般的坚韧。
“到了,我家就在下一个路口。”瞿子钰忽然开口道,邵家琛却把车停在了路口,没有往前开。她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邵家琛神色凝重:“你家门口有个男的一直在转悠,你认识他吗?”
瞿子钰凑过去看了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他,徐磊之前生意的合伙人,徐磊欠了他不少钱,大概是上门要债来了。”
邵家琛本想打电话报警,却被她拦住了:“先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邵家琛点了点头,把车钥匙拔了出来,跟着她一起下了车。刘鹏一看到她身后还有个男人就皱了皱眉。
“有话快说,别拐弯抹角的。”瞿子钰冷冷道。刘鹏笑道:“是这样的,小徐前段时间在我这里借了不少钱,他一直找各种借口拖着不还,夫债妻还,天经地义,这笔钱就靠你出了。”
“我就一个家庭主妇,所有钱都是靠他给的,哪来的钱?”瞿子钰冷笑道,“我已经和他起诉离婚了,你有本事把他从拘留所里拖出来让他还啊。”
“这可说不准,他就那点儿家底,把房子都抵押了,但你就不同了。”刘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眼神十分露骨,“现在夜总会也挣得不少,实在还不上就用身体还,反正这钱你非还不可。”
他伸手抓住瞿子钰的胳膊,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开,邵家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瞿子钰拉到自己身后,警告道:“你再对她纠缠不休,我就报警了。”
邵家琛看上去文弱,手劲却不小,刘鹏看自己打不过他,只得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冷笑道:“行,算你有本事,老徐才进去几天,你就找到了新的男人了。不过我把话撂这儿,就算扒了你的皮去卖肉,这钱你也非还不可!”
“滚吧。”邵家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他。等到刘鹏离开以后,他才回过头,有些担心地问道:“追债的人知道你的地址,你要不要跟警察说一下,或者找个地方躲一躲?”
“没事,别担心,我会去娘家避避风头。”瞿子钰安抚似的笑笑,邵家琛叹了口气,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有时候遇事不要一个人硬撑着,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他的目光澄澈温暖,仿佛一望见底的河流,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关切和担忧。瞿子钰心头一暖,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但她仍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